53、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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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很奇怪，久久没有下过一场雪。
姜琼玖拢着袖子，呼了一口寒气，白色的气体迅速凝结成露水，落在鼻尖上。
“公主？”身后咿呀一声门响，有人喊她，姜琼玖偏过头。
阿锦抱着一篓炭推门进来，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会叫姜琼玖“公主”，当然，在外人面前她和大家一样称呼“二郎”。
“怎么站在这发呆？”
姜琼玖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冬日里太无聊了……要不要我帮忙？”
阿锦放下背篓，摆手阻止她：“不、不，我自己来就好。”虽然这么说，但姜琼玖还是走过去，帮她把炭盆点了起来。
炭不是好炭，甫一点燃便冒出一阵浓烟，姜琼玖呛了两口，退后两步用袖子遮住脸。阿锦蹲在地上一边打扇子一边咳嗽，断断续续的说：“恐怕皇后殿下已经发现公主的存在了，阿夏他们几个前些日子就被桂宫的人调离了内府局，现在只有阿松那里还能送点炭过来。”
姜琼玖在宫中悄无声息生存了这么多年，要得益于恭帝后宫不断有新人进来，皇后根本无暇他顾，她忙着盯住每一个有家族背景的女人，害怕她们的肚子里比自己先爬出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魏王生母身份低贱，即便被过继给皇后，朝中也颇有微词，毫无疑问的是一旦皇后有了亲生孩子，他就会被抛弃。事实上他快到加冠的年纪了，秦公才犹犹豫豫地打算把女儿嫁给他，未尝不是害怕他成为弃子后妫令仪的地位尴尬。
皇后这么年只要腾出手料理后宫琐事，立刻就能发现姜琼玖的存在，但她一直没有……也许是更关心后妃们的肚子，也许是昇临的确帮忙遮掩了她的存在。可皇后最近为什么如此警觉？内府局底层宫人支出的一点过冬物资，都能叫她心生怀疑。
“罢了，还有两天……”姜琼玖喃喃道，阿锦没有听见，竖起耳朵问她：“什么？”
姜琼玖咧嘴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啦。”她禁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她就有机会啦，她会带着阿锦离开这里，住进东宫。
不过她不打算先告诉阿锦，她难得想要给阿锦一个惊喜。
她眉目间难得盈满了轻松愉悦，阿锦也跟着放松下来，这时门外忽的略过刺耳啸声，姜琼玖面色一凝，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阿锦却仿若未闻，仰起头问她：“婢子要给公主做一件新衣裳了，公主喜欢什么颜色的？”
姜琼玖勉强道：“不是说内府局的人都走了吗？你去哪里找布和丝棉来给我做衣服。”她心里敲起了小鼓，舌尖泛上麻意。
“可是殿下长高了这么多，去岁的衣服已经穿不上了……”
阿锦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姜琼玖眼前一花，破败狭小的宫室一瞬间变成雕梁画栋的大堂，黑袍人端坐在主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缀饮，她似乎察觉到了姜琼玖的到来，抬眼看过来。
在那双紫眸扫过之前，姜琼玖弯下腰，避免了对视。
“昇师父。”
昇临已经懒得纠正她了，磕了磕茶碗的边沿，吩咐道：“晚上去含元殿。”
“是我的机会到了吗？”
昇临斜眼看她，“你去听着就是了。”
姜琼玖于是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了是。
这位神鬼莫测的大人、钦天监监正，要么是传消息让她去某地守候，要么是像这样把她拉入幻境直接吩咐，姜琼玖初时会觉得惶恐害怕，现在却能平淡地去揣测昇临的用意。
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要帮她呢？九年过去了，她没有想通。
昇临放下一直翘着的腿，清了清嗓子，姜琼玖偷眼去看，发现她搁下碗，端端正正地坐着。
“明日……”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下去，“妘沂会来天启。”
妘沂？
“她是谁？”
昇临摇了摇头，“你晚上去含元殿，自然会去知晓。”
※※
午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到深夜也没有停的意思。
宣恭帝背着手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轻微响声，他没有回头，问道：“妘竟什么时候到？”
鬼魅一样的女人悄然从黑暗中走出。
“明日。”
恭帝微微笑起来：“你说妘竟的女儿看得上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么？”
“妘竟不敢抗旨。”
“是啊，这几年有穷氏不安稳的很，难为他在冀州周旋。”恭帝说，他面色沉静下来，与窗外夜色陷入一般冷寂。“妘竟信不过朕呐，日日夜夜都害怕朕调他回京清算妘氏。你以为他带着女儿上京为什么呢？魏王到了成婚的年纪，他是有意要女儿争一争这个魏王妃的位子。”
女人拱了拱手，脸上的青铜面具遮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化：“的确是不能再出一位妫皇后了。。”
恭帝轻叹了一口气：“可是魏王名义上还是妫氏所出，真可恨，日后若是他登基，岂不是又让妫氏得权。”他拉下了窗，隔开了窗外潮湿的雨气，“如果有选择的话，朕不会让他继承皇位。”
女人说，“赵王呢？他是陛下的侄儿中唯一没有母族的，或许陛下可以把妘竟的女儿嫁给他，扶持他与魏王相争。”
“那个讨厌的夷族侄儿吗？”恭帝嫌恶地皱起眉，“朕不喜欢他。”
含元殿内空空荡荡，两盏宫灯在地上闪着昏黄的灯光，一片寂静中恭帝愣了一下，他微微向窗边侧过头，忽然笑了起来。
“昇临啊，年节将至，朕要留妘竟在天启住几天，好让他的女儿和魏王培养感情。”
女人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关上的窗，恭帝对她摇摇头，于是她复又将手收进大袖中，道：“陛下已经决定立魏王为太子了么？”
“不错，可是朕又不放心这个软弱的儿子，害怕他真的爱上妘竟的女儿，日后朕要清算宗亲世族必然有妘氏一份，到那时他会不会跪到朕面前求情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水打的树丫纷纷垂下，绿叶像是不能承重一样微微卷曲起来，这颗桂树在含元殿长了数十年，头一次迎来了访客。
姜琼玖站在树梢上，她垂着眼睑，一字不落听见了窗内的密谋。
雨水从她身侧滑过没入地底，她站在这么高的树上，一身显眼至极的月白长衫，近在一墙之隔巡逻的羽林卫就像看不见一样。
听到恭帝说魏王软弱时，她勾起唇笑了一下，心想那个只会打马吊对诗词的大兄，真让他做了皇帝，这宣朝就是妫氏的了。
姜琼玖思忖片刻，猜测皇帝是想让大兄娶妘竟将军的女儿，挑动妘氏与妫氏相争，一并清算两族。
大兄毕竟不是妫氏亲子，妫氏表面亲厚，背地里必然防着些。秦公前些天上奏请赐婚妫令仪与大兄，只是皇帝找借口推拒了。这之后如果他娶了妘氏的女儿，妫氏必然心生忌惮，与他离心，与妘氏交恶。
妘竟年节进京朝见的时候她远远见过，只是个粗蛮的武夫，那长在冀州的妘氏嫡女估计也是个不懂礼数的野女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冀州那种小地方来的，只要凭着自己这张脸稍稍去笼络一下，那妘氏还不神魂颠倒，任她指使么。到时去恭帝面前说自己和她私定终身，大兄还有什么办法呢？恭帝也不得不重视她这个被遗忘在冷宫里的‘小儿子’。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那热气在冬夜中冒着白烟，消散在雨中。
桂树的树梢抖了两下，散落了一地雨水，随后被更大的雨势沉沉压了下去。
含元殿内，恭帝拨弄着星盘，转到谷玄时停了下来，“昇临，你教的不错。”
昇临坐在他对面，闻言轻笑道：“陛下授意臣教导小公主秘术和权术，她学的非常好，是个聪明的学生。小公主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被妫氏害死的，臣也暗示她只有登上皇位才能为母亲报仇。”
“只想要复仇……”恭帝蹙眉，“如此浅薄的意志，又能支撑她几时？”
“陛下的意思呢？”昇临问。
恭帝想了想，说：“朕记得她身边不是有个一起长大的小婢子么？既然决心争夺皇位，就要随时准备好付出一切代价。”
“陛下要杀了她？”
“朕不杀她，可是会有人杀了她，或许是魏王、或许是赵王、或许是秦公……朕要让这孩子明白，只有手握权力才能保护在乎的人。”
昇临怔了一下：“可那时她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
“是啊。”星盘重又转动起来，恭帝凝视着旋转中的十二宫星。“但她会意识到权力有多重要，她没有选择，就只能不断往上攀，直到最高点。”
“陛下真是铁一样的男人啊。”昇临叹道：“所有人都可以是您的棋子，您没有在乎的人么？”
恭帝脸上的森冷一下卸去，他茫然地抬眼看了一眼昇临，那张如玉的面容失去了血色。
半晌，他低低地笑起来：“夺走那个人的不正是你么，为什么又要问朕呢？”
※※
姜琼玖冒雨回去的时候阿锦正在替她收拾床铺，听到窗口的声响头也不回地说：“公主还知道回来么？”
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但拎起被子抖落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床榻因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姜琼玖干笑一声，伸手拉上了窗子。
“我错啦，以后不再敢了。”她今夜听了一些秘辛，自觉能带着阿锦离开冷宫，话语中不由自主泄露出欣喜。“阿锦，我有办法带你离开啦，咱们很快就能住上最高的宫室，吃最好的饭食，等你到了成婚的年纪我就放你出宫，我要为你指一个天启最好的小郎君……”
阿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转瞬紧张起来：“难道陛下要把公主嫁出去了么？”
“你傻啊，他又不知道我是女儿。”姜忘嗤笑一声，“况且他早就忘了有我这个孩子了吧，可是过不多久我就要让他记起来。”
阿锦翻了翻眼睛，只把她的话当做是少年人的痴梦，转过身去把炉子里的炭火点燃，嘱咐道：“公主平日在宫中行走要一万个小心，奴婢知道您会些秘术，但宫中也不乏秘术师，万一……”
她絮絮地念叨，姜琼玖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话，她坐在榻上看着阿锦放下帷幔，突然道：“阿锦，我日后做了皇帝，就让你当公主！”
阿锦吓了一跳，扭头四望，随即想起这里是无人问津的冷宫，她伸手打了一下姜琼玖，怒道：“不准再说些没分寸的胡话。”
“才不是胡话。”姜忘嘟囔了一声，层层的帷幔隔绝在阿锦和她之间，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无端的惶恐，好像下一刻阿锦就会离开这里，于是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是阿锦拍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真实，她握住了那只手，阿锦探头从帷幔中钻进来，羞恼地用另一只手打她。
“阿锦，你会离开我吗？”
阿锦怔了一下：“公主？”
炭火烧起来，冷寂的宫室里慢慢有了暖意，刚刚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患得患失的伤感被冲散掉，姜琼玖松开了阿锦的手，摇摇头：“没什么，你快回去睡觉吧。”
阿锦怎么会离开她呢？阿锦从她有记忆起就陪在她身边，阿锦待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姜琼玖躺在床上，耳边听着门被拉动的轻响，外间的榻上发出簌簌落落的声音，不久就传来了阿锦轻微的鼾声。
外面仍然是瓢泼的大雨。
妘竟的女儿会和他一样是个粗野武人么？姜琼玖皱了皱眉，心想要真是如此，日后成婚会不会动手打她呢？虽然她是会一点秘术，可是也抵不过拳脚相加啊！
她在沉思慢慢陷入了梦乡。
年轻的姜琼玖没有过料想自己的失败，在她的设想中，没有人不为她这张脸心醉，所以妘氏也不会例外。
她和恭帝一样天生长了一副冷心肠，在所有的决断中立刻能找到最利于自己的。她没有想过自己诱使妘沂与她私定终身会对一个女孩的名节有什么影响，她得知了妘沂嫁给皇位继承人的下场，但毫无犹豫地决定拉妘氏下水。
她很清楚怎么让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上她，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也会因此跌入命运精心安排好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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