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补偿 ...
-
“令仪，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妫令仪犹豫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的说：“我阿耶想把我嫁给魏王，但是……但是皇后殿下好像不太同意。”秦公昨日向陛下提起这门亲事，妫皇后扭头就传妫令仪入宫，这显然不同寻常。妫令仪从秦公的态度中敏锐的觉察到皇后的愤怒，为此感到惶恐不安。
“表哥，你说殿下会不会把我指给其他人？”
姜琼玖扶着她的肩，沉吟片刻，道：“你只管去见皇后殿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嫁给魏王，也不会被指给其他人。”妫令仪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姜琼玖微微笑了一下：“你不信我吗？”
妫令仪摇摇头，很快的说：“我相信你。”她坚定的转过头，沿着小道往桂宫去了。
姜琼玖踱着步子，手握成拳抵在下巴上，来回走了半晌，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魏王快到二十了，冠礼之后就应当大婚，秦公急不可耐地想把嫡女送上魏王妃的位子——魏王身为今上的长子，又是唯一的皇子，日后必然继承大统。
在秦公看来，妫皇后应当代表妫氏的利益，尽心扶持魏王。魏王娶妫令仪为妃，是亲上加亲，日后又是一位妫皇后，妫氏方能继续屹立不倒，与姜氏共天下。
不过他没有想过魏王长到十一岁才被妫皇后收养，对于这个养子，皇后必然是警惕多过慈爱。皇后渴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点从她一直没有附和兄长劝立太子就可以看出来，她多想有一个亲生的太子啊，她多希望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啊。妫令仪才十二岁，完全不应该着急婚事，这个亲侄女应该留给自己的亲儿子。
姜琼玖舔了舔唇，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尚食局的方向走过去，心想妫令仪这么喜欢她这个‘表哥’，那么嫁给自己她一定会愿意的，秦公这么宠爱女儿，换一个姜氏皇子扶持对他来说不会损失太大。
然后，大兄那个傻瓜也可以去自在打马吊对诗词了！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
勾月悬到半空中的时候，姜琼玖如约等在西苑一座荒芜的院子里，宫禁的钟声刚刚敲响，中庭树下凭空显出一个高个子的黑袍人，她戴着一副青灰的铜面具，脖颈以下严严实实包裹在袍子里。
姜琼玖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昇师父。”
昇临托起她，面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不是说过了，别叫师父。”
她确实一直不允许姜琼玖这么称呼，姜琼玖却总要叫她一声，仿佛不这样不能证明此人确实是在教她一样。昇临是如今的钦天监正，皇帝身边的红人，按理说不会搭理一个冷宫里的皇子，虽然她向姜琼玖出示了充足的证据……
“今天妫令仪去见了皇后，她和魏王的婚事是不是告吹了？”
“她和魏王本就不可能，陛下不会同意的。”
昇临推开破破烂烂的房门，姜琼玖跟在她身边走进去，就在抬眼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转，房梁上垂下闪烁着光泽的珠帘，四周摆着点满蜡烛的釭灯，姜琼玖从亮堂堂的青石地板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她抬起头，昇临已坐到了矮床上，曲起一只腿，自然端过几案上冒着热气的清茶啜了一口。
她从那张青铜面具后看出了笑意：“怎么，你很高兴？”
姜琼玖坐到她膝边，低垂眼睑，道：“学生只是不忍心见到妹妹的一生葬送。”这个角度她可以偷偷抬起头观察昇临，昇临却不能看到她什么表情——虽说这张青铜面具后是什么神情全靠她自己去猜，但她喜欢这样。
昇临发出了一声浅笑，她随意抬手揉了揉姜琼玖的头顶，问：“你不会爱上妫令仪了吧？”
姜琼玖惊诧地‘啊’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向那张面具，困惑道：“爱？”
“是啊，你爱不爱她？”昇临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可是你告诉过我，爱是世上最不必要，最愚蠢的情绪。”姜琼玖认真的说。
昇临忍不出又笑了一声，说：“可是人总得爱点什么，这是人们活着的意义之一。我想你也到年纪了，爱一个人是很正常的。”她注意到姜琼玖紧紧皱起眉，抵触地低下头去。“好吧，我不说了。但你不要去想让妫令仪嫁给你。”
“为什么？”姜琼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解道：“你让我接近她，和她做朋友，不就是为了借她的身份帮助我么？”
“我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昇临想了想：“噢，我当初让你和她做朋友，真的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同龄的朋友，难道你和她相处的不开心么？”
“可是她嫁给我不好么？她一定会更开心的，因为我才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我也会因为她得到秦公的帮助。”姜琼玖固执的说：“这是对我们都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
昇临‘哐当’一声搁下茶碗：“你怎么知道人家嫁给你一定会开心呢，她是个女孩，你是个假男儿，万一叫人家知道你身份，指不定怎么避开你呢。”顿了顿，又放软了语气：“不要着急，最迟今年冬末，你的机会一定会来的。妫令仪不是你的，不准强求。”
姜琼玖口头上应了，心中却暗想，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我偏要试一试。
“心里想什么呢？”冷不防被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来，昇临凑近她，姜琼玖闻到那张面具上的铁腥味，无数的荆棘和她不认识的花束交织着汇集在那张脸上唯一裸露在外的眼外，那双黑瞳看久了，会变成一抹浓重的紫色。
姜琼玖镇定道：“学生在想今年冬末的机会是什么呢？”
“不用去想，想了也没用。”昇临拍了拍她的脸，轻声说：“我要不要暗示一下妫令仪呢？我想要娶她。她应该明白我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会帮我的。如果她不帮我，我只好自作主张了，我这样做是对她好的……”
姜琼玖的脸色慢慢白了下去，她为这种窥视人心的能力而轻轻地颤栗起来。昇临接着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她好？你这不是把她推到和秦公的对立面吗？玉郎，你可真是坏透了。”话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道：“照你的想法，娶妫令仪确实是目前最好的上位方式，但你之后要怎么对妫氏动手？”
姜琼玖惨白着脸一言不发，昇临逼问道：“快告诉我，否则我也要自作主张了。”
不待她动手，姜琼玖便很快的说：“秦公害死我阿娘，我发誓会诛灭妫氏三族为她复仇。不过我要留下妫令仪，她和我没有仇，她是我的妹妹，也会是我的妻子，不需要陪她罪孽深重的家人去死。”
昇临不可置信道：“你杀了她的家人，还期冀她做你的妹妹、你的妻子？”
“我杀她的家人，是因为他们有罪。况且我会补偿她的，待我身登大宝，坐拥九州八荒，就总有办法弥补她的损失。”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姜琼玖发现昇临背后那展绣着盘龙飞凤的屏风闪烁了一下，有一瞬间恢复了残破的本相。
半晌，昇临困惑地松开了她，摇着头说：“你可真是个坏种。”姜琼玖面色冷了几分，低着头一言不发。
昇临咂没最后一口清茶，茶碗往空中一扬，如注的热汤又续到杯中。她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妫令仪这件事，没有旁的了，你现在回去吧。”
姜琼玖叩了首 ，便要离开。临到门边，昇临说：“秘术是教给你玩的，不要太认真了，密教的教经也不需要入神，知道么？”她回身恭恭敬敬道：“学生省的了。”
姜琼玖打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再回头看去这间院子又恢复了残破的本相，屋檐下那根梁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砸穿那不堪一击的木地面，没有珠帘、没有屏风。没有釭灯。屋内漆黑一片，仿佛刚才的金碧辉煌只是一场幻觉。
这种顷刻变幻的能力，会有人不相信这是昊天的使者吗？姜琼玖愣愣的站着，想到这个面具女人第一次在西六苑最偏僻的院落里找到她，那时她只不过是个被父亲忘记在深宫里的落魄小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阿锦，宫里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一个被遗忘的公主，和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宫女。
昇临是怎么找过来的，为什么要找过来？姜琼玖想了很多年也没明白，只能向自己重复昇临的解释：血脉的力量——她们同为无启族人，有着一样的紫瞳。
面具女人蹲在地上耐心的问：“想不想做皇帝呢？”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六岁的姜琼玖说：“做了皇帝能怎么样？有米糊吃么？”
“皇帝坐拥天下，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得到。”那双紫色的瞳孔像是旋涡一样，诱使她跌落深渊。“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阿耶忽然不理你了？想不想知道你阿娘去哪里了？”
姜琼玖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步跃上宫墙，向来时路奔去。
其实，替阿娘报仇倒也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她想要试试看，做皇帝是不是真的像昇临说过的那样：什么都拥有、什么都做到。至于登上皇位会牺牲的人，她心想，我会做出补偿的，既然皇帝富有九州，那我什么都可以拿来做补偿。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补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