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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东市的馄饨店终于营业,祁纨和小冉儿买完东西,便到了店里吃馄饨,四只耳朵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小冉儿多日不上街,若说对外面不好奇那是假的。
      进店时正巧碰到两个龙骧军的军官走出去,穿着龙骧军玄色的军服,身姿高朗,很是英姿飒爽的样子。
      他们说笑声爽朗,说的却不是官话,小冉儿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推攘间却依稀能辨认出他们在店家争执什么,原来是店家不收他们的馄饨钱,他们却执意要给。
      他们走后,店中的其他客人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龙骧军的军纪严明是一等一的,前几日街市口有长官说过,军中但凡有拿老百姓东西不给钱的,一经查实,一律军法处置。”
      “我也听说了,这多好啊,到底还是汉人好,汉人不欺负汉人,还支持咱们做生意过日子,原先出城去避难的大家都回来了,我儿子的学堂也快要开学了。”
      小冉儿搅动着海碗里的馄饨,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是阿娘在这里就好了,叫她听听龙骧军也是好的,只要是汉人当权,老百姓能过安稳日子,谁当皇帝、大梁和大衡又有什么区别呢?
      街上人来人往,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人们便从心里接受了“大金”变成“大衡”,大概也是因为汉人骨子里从未认同过海拉人的大金国。
      人群中不乏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战事”变成了如今当权的“步家”,上至皇帝的老母,他续弦的妻子,下至他战死的儿子,全都一一被扒了个干净。
      若说新皇帝步成邹的命,也是硬得不行……
      幼时克死了阿爹,靠步老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十几岁入了伍,得了大梁元绍元将军赏识,加入了元家军;十八年前,海拉来犯,大梁在与海拉人的大战中战败,三百年的萧氏王朝覆灭,元家军也被海拉人打得也溃不成军,元将军战败殉国;步成邹从元家军残部中又重新拉出了一支骁勇无比的“龙骧军”,自己做了统帅,跟海拉人打了十几年,直至带着汉人重新掌权,重新夺回上京。
      他算不得滥情,兴许也没时间滥情,所以膝下子女不多,三子一女,长子次子一女皆是原配所生,大儿子年幼夭折,原配妻子生二儿子时难产而死,唯一的女儿被海拉人挟持杀死,原本打算立为太子的二儿子又在前不久伤重死去;如今就剩下个继室生的独苗苗小儿子。
      以往最不受宠的便是这个小儿子,如今皇帝却只剩下这个小儿子,传闻中这个老三也在军中长大,可军功为人皆不如他二哥,不论在阵前如何骁勇,也极少得到过皇帝阿爹的认可。
      原因很简单,皇帝一直都偏心原配生的老二步泓。
      龙骧军的旧部几乎无人不知,老三的阿娘是继室,家族着实地位不显,他自生下来便不受重视,一直跟在威名显赫的二哥步泓身边,老三也算是被步泓一手带大的。
      “问题是,皇帝向来不重视老三,偏偏如今膝下就剩下老三。这老三年岁又小,一来生母地位也不高,二来没有得力的外家加持,只怕是打得下江山却坐不稳啊。”
      “皇帝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之所以要娶一位这样的继室,也正是怕有朝一日要将权柄移交给老二时受到妻家外戚的干扰,什么路都铺好了,可惜老二是个短命的。”
      “果然是偏心呢,他大概也没想到苦心孤诣那么多年,替老二在军中立威,又替他打算好以后的事,老二却先他一步登天。”
      最后几句他们压得很低,小冉儿听得断断续续,却也晓得必不是什么好话。
      难怪干爸爸说皇帝生病了,按大家如今这个说法,皇帝大概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晚年丧子本就是人生的一大痛苦,可偏偏还是失掉的自己最喜爱的儿子。
      能不气病吗?
      她吃了一口馄饨,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皇帝也会偏心啊,说了半天,步家老三才是最惨的,真不公平,自小便不受宠,原本受宠的二哥死了他反倒要站出来挑大梁。”
      祁纨赶紧在桌子底下轻踹了她一脚,示意她只许听不许讲。
      “偏你的想法与别人不一样,人人都在同情皇帝晚年丧子,偏你可怜老三。”
      小冉儿撇撇嘴不再说话,本来就是嘛。
      旁人还在继续议论,“那可不……所以他们说,皇帝放出榜文来要寻大梁萧氏后人,是为了还政给萧氏,也是为了报答当初元将军的提携之恩。可萧氏哪里还有后人?当年梁思帝膝下仅一位公主,海拉人杀进上京城时父女二人便双双自缢了,剩下的一些萧氏嫡支,但凡排得上号的都被海拉人杀光了。”
      “所以你是说,皇帝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明知萧氏已经没有后人了。”
      “唉。谁知道他是不是假模假式做做样子?萧氏还有没有后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饭碗端到我面前,绝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这是绝不可能还政的意思了,找萧氏后人到底是为了清剿还是还政,谁说得清楚?
      小冉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谁做了皇帝还愿意给人腾位置?就算皇帝愿意,他身边的人也不愿意吧,辛辛苦苦跟着你打了十多年的仗,眼看着苦尽甘来了,你却要将位置拱手让人?
      小冉儿悠悠叹了口气,这些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哪里能真正揣度上意呢?等得了闲,听听干爸爸说的或许才是真的。
      八卦她爱听,可也听够了,便随手将大海碗往前一推,说吃饱了。
      祁纨见她吃了大半,料想她是真的吃饱了,便揽过她的碗接着吃起来。
      祁纨从前是流浪儿,自从到了祁家才有口饱饭吃,从小到大节俭惯了,从前小冉儿吃剩的他也并不避讳,可今日小冉儿却莫名觉得不适起来,她哎了一声,“那是……我吃剩的。”
      祁纨三五口便将剩下的馄饨吃完,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你吃剩的什么东西我没吃过?”
      他吃完了便起身去付钱,小冉儿脑中混混沌沌想起前几日偶然听见干爸爸和阿娘的对话,有些懵懂,赶紧低下头假意清点着刚采买的东西。
      祁纨付完钱回来,问道:“快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免得回了家又得闹饥荒。”
      小冉儿躲着他的目光说没了,“就回家的路上顺道给阿娘买盒酥糖就好了。”
      祁纨将东西摞在一起,特意挑出小小的一盒茶叶递给她,“你就拿这个吧。”
      小冉儿也不拒绝,当然她向来也不会要求多分担一点,便由着祁纨又抱又拎地拿着东西走在前面,她提溜着一盒小小的茶叶跟在后面,兄妹二人也没什么交流,便往家去了。
      祁纨个子不算很高,长得得很匀实,肩膀宽阔,比一般个子的人要高出半头,小冉儿跟在他身后,又想起阿娘和干爸爸说的话,祁纨是个好哥哥,可……
      “若要将小冉儿外嫁我是不放心的,寻了一圈倒觉得眼前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祁纨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干活又勤快为人也好,最重要是对小冉儿好。”
      “不如问问他们两个的意思,若是合得下来,咱们便给他们操办婚事。”
      阿娘想让她和祁纨成婚,这是从何说起的,也不知道祁纨知不知道这事,横竖小冉儿这几日心头都别扭得紧。
      是。
      她的确曾有过成婚的念头,可她想和高枳啊,她不害臊地说,原本是打算留下高枳成婚的,可既然人家有妻子,人也已经走了,她也只好作罢。
      但是,这不表示随意什么人她都可以接受啊,尤其那个人还是她朝夕相处的哥哥。
      她慢吞吞地走,刻意和祁纨拉开距离。
      可祁纨见她走得慢便等下来等她,以为她是没逛够不想回家,便劝她道,“可不能再玩了,再不回去阿娘该着急了。”
      突然街上“努努”的驭马声四起,一列骑兵飞驰而过,马蹄声杂乱,祁纨将她推到街边,揽过她的脸护着她。
      小冉儿目光不由地被吸引,隔着祁纨的肩膀,恍惚中只看见一张张黑色的披风,张扬地飞在半空,只见他们飞快地进了一道戒备森严的大门。
      院墙高耸,门口的守卫像松树一样站得笔直,来往的士兵都是黑色披风,胸前佩了白花,小冉儿看得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祁纨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环顾一圈,问道:“那个就是龙骧军的驻点吗?”
      祁纨不疑有他,只笑着解释,“龙骧军数十万人,那个小院子哪里驻扎得下?大军驻扎在城外,周边各县各部均与分布,那里只是个龙骧军临时办事的地方。”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有些留念地看了一眼,继续跟着祁纨往回走。
      就在一瞬间,她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遗憾什么。
      就在刚刚看到那些将士穿军装策马的样子,她想到了高枳,他说他是龙骧军,她却从没见过高枳穿军装的样子,初见时他穿着海拉人的铠甲,铠甲破烂不堪,毫无一点威武的样子,后来他常常穿着祁纨里衣,家常随意得很。
      高枳五官英秀,双目如潭,相貌给人的感觉他是一个明朗端正的少年,其实小冉儿看得出他是一个很傲娇的人,会不自觉炫耀自己的军功,为自己是龙骧军的一员,赶跑海拉人而感到骄傲。
      此时此刻她倒有一点想看他穿军装的样子,他若是穿上那身属于他的军服一定更加英武张扬吧!一定比他们更好看吧……
      他那样的人,这么久了也没回头找过她,往后为了避嫌,大概在街上见到了恐怕也会装作不认识她吧。
      她一边想着,遗憾终究是遗憾,脚步慢慢跟上了祁纨。

      即便是战局最紧张的时候,祁家的火炕也从未断过碳柴,房间里随时都是暖暖烘烘的,而且祁家一直用的是上好的通州红罗炭,无烟又好燃的那一种,房间里的烛火也总是剔得亮亮的,小冉儿所熟悉的家的感觉全部来源于此。
      在地窖躲藏的几天,四周都是黑暗,阴冷和不确定,小冉儿不喜欢这么感觉,总是在担惊受怕,总是想试探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今太平了,她打心眼里感到踏实。
      回到家时,姜长津已经等候多时了,今日不是他按例出宫的日子,小冉儿没料到他会在家里,看见他兜着手坐在炕上不由地愣了一下。
      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她很怕干爸爸一开口便叫她和祁纨成婚,她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干爸爸,你来了。”
      祁纨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也兜着笑叫了一声姜长津,“您来了,这天儿外边可真冷。”
      姜长津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叫她过去坐,“外面热闹吧?你阿娘说你出去了走动走动也好,这些日子你可闷坏了,但是有一点,出去可不许乱跑,得跟紧些你哥哥。”
      小冉儿脚下没动,却一一应下,“我在外面的时候可乖了,你不信就问问祁纨。”
      祁纨回首笑着应了声是,随即便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将茶叶、酥糖等分门别类一一放置好。
      祁幽草笑了笑,都是平时做惯的事,祁纨做事有条理,便也不出言瞎指挥了。
      小冉儿解了脖子上的围脖,想去帮忙却被祁纨制止了,只叫她去陪干爸爸说说话。
      她只好慢吞吞移着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姜长津和祁幽草,他们正相视一笑,这一笑没由来的令小冉儿内心发毛,这完全是计谋得逞前的笑呀。
      她一拍脑门儿,突然说:“啊对了,我想起一大早出门,我的房间还没收拾。”说完便想往外跑。
      祁幽草朝她招招手说不着急,“你那个房间平日又不许谁人进去,一会再去收拾也不迟。你先过来坐着。”
      小冉儿心不甘情不愿“哦”了一声,这才挨着祁幽草身边坐下。
      接着祁幽草又叫祁纨过来坐下,她登时感到更不安了,这分明是有话要说。
      待兄妹二人坐好,祁纨随意聊了几句街上的见闻,他们便正式进入话题。
      皇帝前些日子查看了宫中登记宫人的簿子,勾勾圈圈准备将一些上了年纪的宫女放出宫去,又联系到龙骧军中不少军人常年征战到了三十好几还是孤身一人,便叫兵部和礼部一同牵头,给这些大龄将士和出宫的宫人牵线做媒。
      此举反响很好,不少臣工家里也纷纷效仿,将家中愿意与龙骧军结亲的丫鬟做了配,如今已经成了两百多对,所以近来龙骧军中将士在上京购置房产的人不在少数。
      祁幽草深吸一口气,也觉得此举甚好,“打了这么多年仗,不少将士恐怕家中早已没了亲属,那些宫女出宫年龄大了也是不好嫁娶的,皇帝这样做是好事,叫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有个归属。”
      她心里又替小冉儿可惜,怎么别人随便一配就成了两百多对,偏偏我们家小冉儿看上的就是个有家室的?
      祁幽草又问,“这算是好事,怎么方才你说有一桩坏事与我们商议?”
      姜长津这才摇摇头,“宫中一下放了这么多人出来,做事的人势必少了,少不得开了春又要从各家中挑选。”他说着,担忧的目光落到了小冉儿身上。
      小冉儿明白姜长津的意思,他是怕来年采选宫女时将她选进去了,这样一来没个十年八年可别想出宫。
      她赶紧摆手说道,“选我?不能吧!干爸爸……我已经十八了,再说了,你瞧我像是能伺候人的人吗?”
      他们看着她,心头只有默默一句话,那还真不像,她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可一直都是旁人伺候她的。
      按照以往一年一选的规矩,都是选择十岁到十三岁的平民女孩进宫,当然也有家中如果不愿意女儿进宫吃苦或是有门路的,也可以花些钱财替她买断,往上报个隐疾也行。
      她已经十八了,早过了采选进宫的年龄,也从未有过进宫做宫女的念头,祁幽草更没有,所以这么些年来,每年还未到采选,姜长津便已经一手将她这条路扼断了。
      即便开春宫中开始采选也选不到她的头上,十八岁的老姑娘进宫能干什么,采选的老公公恐怕第一个就划掉她的名字。
      所以姜长津的担心在小冉儿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是!干爸爸知道,可这上头换了主子,谁也不知道今年是个什么规矩,或许叫未婚的全部参选也说不一定。唉,就算宫中要不了那么多人,照着皇帝如今这个路子,军中还有那么多未婚的军士,干爸爸是担心他们胡乱给你拉郎配。”
      小冉儿和祁纨顿时一阵慌乱:“……”
      祁幽草赶紧拉住姜长津说道,“也没这么玄乎,你别吓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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