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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其实就在刚才,步沨突然意识到祁纨最大的好处就是对所有人都无微不至,他却是粗心很多,就在刚刚他就是想体谅,可她好像误解了!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愿意让她留下来陪她的阿娘一晚,以弥补他刚才吃掉她的口粮这件事,也好叫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他也有体谅人的时候。
      “那好吧!”
      步沨不再劝她,毕竟比起体谅她,他还是觉得她待在自己身边比较稳妥,以免又被祁幽草和祁纨妖言惑众,影响两人感情。
      正当小冉儿回过头想跟祁幽草解释的时候,祁幽草却高声叫住了步沨。
      “等一等!”
      众人都看向她,小冉儿见她面色凝重,生怕她一时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来,忙劝说道,“阿娘,的确很晚了,有什么明日再说吧!”
      祁幽草却摇摇头,一字一顿说道,“不急,我有东西要拿给他看。”
      她盯着步沨,这个“他”便是说的步沨了。
      步沨眼中澄明,直直地回望祁幽草:昏黄烛火下,他好像愈发看得分明了,祁幽草五官平和,与小冉儿那种纯然雅韵的美全然没有关系,更不是什么亲缘的长相。
      她们的关系他早已知晓,只是他很想知道,她们这种没有血缘的人能为对方做到什么地步呢?
      时间并不悠长,只是等待让人觉得难捱。
      直到祁幽草从大箱匣中取出一个小捧盒,送至他的面前,捧盒四方有型,古朴的刷着原色的漆水,平整的合页上粗暴地刻着几尾潦草的兰花草。
      他撇开眼睛。
      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匣子里是什么,祁幽草这个时间节点给他看的东西,无非是影响他判断的东西。
      祁幽草不顾他看不看,径直打开木盒递到他的面前——
      厚厚的一摞纸质文书静静躺在盒子里,有的折叠,有的平整,层层叠叠压在一起。
      小冉儿探眼一望,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祁幽草身体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对着步沨说道,“陛下,这些是历年来我们家捐赠龙骧军物资、钱财的收据,零零散散,算不得多,却也能证明我们家是为龙骧军出过力的。”
      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步沨只是看着她。
      “这些钱如果在上京便是置宅子、买奴仆也能过得富足有余,我们对龙骧军的忠心、赤诚都在这匣子里了,陛下能不能看在这些东西的面上,给我小冉儿一个自由。”
      这是她的哀求,只为了换她的自由。
      “阿娘……”
      小冉儿背过身去,默默红了眼。
      她知道这些年祁幽草和姜长津一直在默默资助龙骧军,寒时捐衣、饥时募食,钱财更是数不胜数。
      步沨低下头,他突然意识到,他刚刚看到的花纹不是什么兰花草,而是禾苗细长的叶子和沉甸甸的稻穗。
      祁幽草一直带在身边的,唯一的可能是宜禾公主的遗物。
      他伸出手捻起那些纸张,这样的票据他见过不少,可像祁幽草这样多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甲午年,腊月二十八,捐大米三十石……
      ——丁酉年,五月十八,捐黄金十两……
      ——庚子年,冬月初九,捐棉衣五百件……
      ……
      她的确所言非虚,细细数来,每一笔都不算小数目,这些钱在上京置一座大宅院、买上十来个仆人,原是可以活得恣意的,可祁家住在贫民窟的花涧坊里,虽不是家徒四壁,可也确实没什么太值钱的物件陈设。
      步沨站在门栏处,默默翻看,数据有点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当皇帝也有些日子了,还没人拿着收据来找他兑换过什么东西……
      他沉默以对。
      看他垂着眉眼不说话,就连小冉儿也变得有些期待了。
      祁幽草语气缓和了许多,“原是不该拿这些东西出来的,我们当初资助龙骧军时也并没有想过‘挟恩图报’,只是小冉儿她确实不适合呆在宫里,她本就呆笨,遇事更是不知转圜……”
      “没有。”
      步沨蓦的出声,他抬起眼睛看祁幽草,“她并不是幽草姨你说的那样。她灵巧温顺,最能抚慰我心。”
      小冉儿猛地一收眼泪,脸默默红了一红,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祁幽草愣了一愣,他这一口径地猛夸小冉儿,是没有转圜还是有点商量?
      步沨看一眼小冉儿,他的睫毛粗而密集,瞳仁如漆一般黑,狭长地凤眼有一瞬间流露出温暖的光,可转瞬便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一开口又是无情的拒绝,“可……”
      步沨满脸痞气地说道,“这不行啊!幽草姨。”
      祁幽草突然觉得自己心梗,瞪大了眼睛看他一脸痞气。
      他翻了几张密密疏疏的款据,修长的手指径直指着纸张的某处,那里清晰地写着捐赠人的名字。
      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元羽”二字。
      步沨失笑道,“这不是你家的单据,你怎么拿给我瞧?”
      小冉儿忙凑近了一瞧,这下就连她也疑惑了,“诶阿娘?元羽是谁?”
      祁幽草不慌不忙,似乎对此一问早有应对,她说道,“这些年我一直用这个名字捐赠物资,海拉人当权,我们这些老百姓为求自保,取个化名不过是为了安生些罢了。”
      步沨点点头,这倒也是。
      在海拉人管辖之下,若是知道祁家有这样的财富,家中又只有孤儿寡母的,恐怕老早便抢夺一空了吧!
      步沨将单据重新放回匣子里,他皱着眉显得很无奈,“只是,只是这样越发不能证明这是你家的东西呀!”
      这个无赖……
      祁幽草在心里狠狠骂道,面上仍是好言相告,“不是我家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家!?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我一五一十采买,然后送出去的,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怎么会是别家的东西?”
      步沨却嗤笑一声,“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年前兵荒马乱的,说不定是你在哪里拾到的这些票据也未可知。虽然咱们已经很熟了,你这样也着实是为难我,叫我如何相信是你的?”
      步沨不由分说一把拽过小冉儿,问祁幽草道,“元羽是什么意思?幽草姨为何旁的化名不取,非要取元羽二字?有何特殊缘故?”
      祁幽草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正想要分辩几句,步沨却猛地盖上了她手中的匣子。
      “砰”的一声,直叫人脑子变得清醒。
      祁幽草顿时语塞,“我……”
      “元羽”是小冉儿的真名,姓元是因为是元将军的女儿,“羽”是公主托孤时为小冉儿取的名字,这个秘密她保守了十八年,这叫她如何敢说?
      她说不出话,眼神也躲闪,这越发证实了步沨心中猜想。
      他眼中寒意渐盛,一字一顿说道,“这些东西没什么价值,幽草姨还是好生收起来吧!就当是做个纪念,往后莫要在拿出来给旁人观赏了。”
      祁幽草被步沨怼的无言以对,她此刻甚至觉得步沨的话听着味儿不对,像是敲打,更像是一种警告。
      生怕步沨看出什端倪,她只能愈发沉默,不知道步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小冉儿听了半晌也觉得不对劲,这些年她的确是知道阿娘在暗地里资助龙骧军,可阿娘为什么偏偏要用化名,如今步沨不认账,她还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她算是更加了解步沨了,只有他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
      小冉儿心一沉,眼见祁幽草脸色发白,她赶紧上前扶住祁幽草的手。
      “阿娘。”
      祁纨赶紧在另一侧扶住了她,一叠声的“阿娘”在屋内此起彼伏,祁幽草这才逐渐缓过神来,她定定地看着步沨。
      这个天煞的魔星……怎么当初小冉儿就独独救了他呢?
      祁幽草深吸一口气,“陛下当真狠了心要带小冉儿进宫去?”
      步沨点点头,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小冉儿呆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小冉儿拧着眉,总觉得他另有所指,却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幽草继续发问,“那她在宫中行走算什么呢?是陛下请的贵客,还是宫中的随侍女官?”
      “她……”
      步沨脸色微微一变,做皇后也行,他倒是想啊,可小冉儿不愿意。
      才刚为了这事吵架,他不打算旧事重提,免得小冉儿又不开心。
      于是他略略沉吟,微抬双眼,“身份算什么呢?她喜欢做什么,我随她便是。”
      小冉儿抬起头跃跃欲试,步沨见状赶紧补充道,“前提是待在我身边。”
      那双眼睛忽而又暗沉下去,月落深渊般,叫人看不清楚。
      小冉儿在心中盘算,他的条件也不是很苛刻,待在宫里除了与阿娘不得见而外,实际上她还是挺自由的。尤其是宫中的大家对她,实在不算太差。
      “再许你一炷香的时间。我在院外等你。”
      本就是情报系统出身,她这点的小心思如何能瞒住步沨?可步沨不想再议这件事,只是霸道地吩咐,不等她回应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
      夜风清凉,这院子被祁纨收拾得干净整洁,颇有生机。
      唯有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院墙下有一株芭蕉和几丛低矮的灌木。
      真不算大,与桑阳的步家比起来已是天渊之别,更不要说气派威严的皇宫。
      他一生气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呼了长长的一口气,还好刚刚险险地拒绝了祁幽草,不然两人一分开小冉儿又该摇摆不定了。
      虽然如今她也没松口,但是他觉得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她总能心软的吧?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间最没有尊严的帝王了,怎么就叫她给拿捏住了?他这样英明神武的人,合该将她掌控在手心里,怎么会混到如今予求予取都随她呢?
      不过片刻间,也不知小冉儿和他们说了什么,只独自一人便出来了。
      步沨觉得奇怪,不是说了再聊一炷香吗?
      小冉儿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回脸又望了一眼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微笑说道,“很晚了,回去吧!”
      说完便率先往院门外走去,步沨不再多问,于是跟上她的脚步。
      回程车马不紧不慢,马车很宽敞,也很舒适,无尽的疲倦之感蔓延上来,步沨轻轻地阖上眼睛。
      明明很累,他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
      他逐渐想通了一些关窍,兵荒马乱,上京又是海拉人的地盘,为何多年来二哥一直笃定宜禾公主之女还在人世……
      因为“元羽”这个名字。
      它是暗号一般的存在,二哥一定知道“元羽”,他看见过元羽的捐赠,所以二哥笃定她活着,所以二哥坚定要找到她。
      可是小冉儿出生时,二哥已经十岁上下,总不至于说是因为喜爱吧?
      他又想不通了,谁对着一个奶娃娃也生不出那样的心思来不是?
      猛地睁开眼,小冉儿正盯着他出神,见他睁眼忙收回目光,心虚地低下头。
      他对自己的模样儿一向很有自信,只是她这样偷偷摸摸忽然叫他觉得有一丝害羞,怎么不能大大方方地瞧呢?怕什么……
      影影绰绰中,他突然笑了。
      小冉儿瘪瘪嘴,“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是向着我的。”
      他明明没有靠近,可他一说话,小冉儿只觉得马车里全是少年清润的声线起伏,密密匝匝雨点般密集落在她的骨膜和心上。
      她当然知道是戏谑的话,顿时有些恼了,天知道她不是因为向着他才跟他回宫的,她只是怕脚程慢了,他又喜怒不定、迁怒旁人。
      见她不说话,步沨只觉得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累了,于是将视线调开。
      嘴角带着笑,说明他的心情不坏,小冉儿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一路无言回了宫中。
      丑时早已过半,秋潭还在甬道处听候调遣,见到小冉儿顿时松了口气。
      小冉儿心中无法平静,四面高墙林立,下次再出去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心情不太好,闷闷地跟着秋潭往却非殿走去。
      当然还是各自回自己的殿宇,可步沨见她招呼不打便走,颇有一点过河拆桥的意思,心中嘀咕道,怎么才带你见了你阿娘你就这样对我?
      他站在原地,轻咳一声,“小冉儿……”
      小冉儿闻声猛地一个灵机,顿时紧张不已,方才她失魂落魄的,会不会怠慢了这位皇帝?
      她回过脸,有些懵懂有些迟疑,“陛下还有何事……”
      高墙之下,于桑垂着脸、掌着灯。
      步沨本就高瘦,在那束温暖的黄光里,在一群躬身的内侍官中间,更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形容。
      他垂下眼睛,“你一定很失望吧?!”
      指的是哪一件事?她近来失望的事情还挺多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扬了扬手,“或是你不喜欢我这个身份?我知道,自从我做了太子开始,你就慢慢地不喜欢我了。”
      她的心颤了一颤,刚想开口解释,便听见他的声音。
      “可皇帝啊太子啊,都只是一个身份,说到底我还是我。我这个人敏感多疑、尖酸刻薄,气愤的时候还常常出口伤人,可‘我喜欢你’这件事半点不作假,我初心不改,也一直在为我们的约定努力,请你……”
      “请你别不喜欢我,给我一点时间,接下来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从没有说过这些,他的真心、他的初衷、以及他坚定的喜欢。
      可她不是,她退缩了,她后悔了,她想放弃。
      少年的嘴角带着笑,眉宇间是飞扬的不羁,他曾是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也是温润圆滑的太子殿下,更是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
      面对他目光灼灼,羞愧吗?
      小冉儿脑中无意识动摇了一下,心一软,脚尖朝着步沨的方向动了一动。
      她张了张口,“我只是……”
      他是真的很害怕听见她拒绝,忙撇开眼说道,“别忙着拒绝我,横竖我们还年轻,你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
      隔着丈远,他喊话,她并不是很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言她赶紧点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你不急就好。
      或许他不知道攻心之路远比战时的攻城掠地难得多,更何况,小冉儿这种天生对情感的试探拉扯慢半拍的人。
      只是她应承了,他便觉得这是两个人好的开端,心中阴霾散开。
      见他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冉儿婉言劝道,“你大病初愈,今日又劳累,早些休息。”
      这句则确确实实是在关心他,他表情松动,“嗯”了一声,脚下仍是没动。
      对方不走,她也不敢走,又问,“还有什么话?”
      步沨却摇摇头,忽而扬起嘴角,“今夜去花涧坊,想起一些住在你家的事。”
      “……”
      “我住在你的小屋里,你一出门我就不安心,时时刻刻等你回来,你一回来我就很高兴,你知道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像什么吗?”
      小冉儿稍微迟疑了一下,一回家就欢欢喜喜冲上来,可不就像我养的狗吗?
      可这话大逆不道,她这点理智还是有的,她可不敢说。
      步沨却毫不介意,笑得神清气朗,“像一条狗。”
      “……”还真是。
      这回不止小冉儿更加无语,就连一旁掌灯一直无言的于桑也憋不住了,低声提醒,“陛下。”步沨眼风扫过来,他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可不兴这样打比方。”
      步沨有些恼火,“你就不能当个聋子哑巴?”
      于桑苦着脸,“小人的职责便是提醒记录陛下一言一行,陛下却叫小人不听不闻,这真的很为难小人。”
      步沨作势要踹他,到底是于桑躲得快没踹着,说着他不再停留,一群人浩浩汤汤便往奉华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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