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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前些日子因病堆积下来许多案子,接下来的日子步沨变得更忙了,像他自己说的,累得就好比一条狗一样。
      奉华殿中的大总管董双跟着步汝、步青文两父子去了桑阳,以往他在时总能察言观色伺候周到,如今他走了独留于桑伺候着,于桑头也很大,这个人劝不动、惹不起,搞得在奉华殿里的人整日都战战兢兢。
      好在他如今反倒是比做太子时收敛了许多,许是皇帝不能任性而为,如今对他们这些宫内官责罚也少了。
      于桑见他昼夜忙碌,他本就年轻,身体还算吃得消,可就是易怒,尤其是一看见抱着书案进来的人就火大,可御史们每每瞧准时机,令他有阅不完的文案,批不完的奏折。
      坞州那边儿又打了胜仗,朝堂上却高兴不起来,一整个大殿俨然成了武将们针锋相对的场所。
      “又是要钱!要钱!他穆白打了几场胜仗有什么了不起,每每都是向陛下要钱,真想将国库拉到他们面前,叫他们好好瞧瞧,哪还有钱?”
      “他妈的!叫他回来老子去打!老子的兵一个个可不是吃闲饭的,打起海拉人来个个不含糊!”
      “莫则大人就先别气恼,许是那边境上物资匮乏,军费多一些也是应该的。”
      莫则佯气得吹胡子,用尽全力甩着手中长长的纸张,“军费也就算了!他这次又要求加封这些人?!一个个军官封赏下去不要钱吗!?他的兵比老子的兵值钱吗!?”
      “哎呦!莫则大人年岁大了,不值得为此事生气,穆白他一向居功,想必是前几次的申求陛下都准了,他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这份名单是步沨刚刚拿出来的,封赏的话说了一半,连名单还没来得及细看,莫则佯便破口大骂起来。
      他是先帝亲自安排镇守京城的老将军,德高望重,他一开口无疑叫大家都觉得是小皇帝的意思,御史们摸了摸胡须,觉得自己大概了解了。
      于是满大殿全是骂穆白的,以及附和的,骂来骂去就是一个意思:不给钱。
      步沨坐在御座上,单手撑着头,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额角。
      少年眼中露出与年岁不相符的成熟来,他眼神冷然,仿佛洞悉一切。
      终于明白从前先帝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保持这样,以手撑头的姿势了。
      是真的头痛。
      其实他的原意是“给”,可几位将军都不肯,这样吵下去何时是个头?
      “莫则将军……”他清了清嗓子,打算结束这段拉锯。
      莫则佯却不理他,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指手画脚。
      小皇帝清瘦的身影拓在大殿的影壁上,无人搭理他,多少显得有些无助了。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又喊了一声,“莫则叔叔……”
      莫则佯被他打断,倒也不恼,只是回过头对他说道,“让叔叔说完这一句。”说完立刻又回过脸去了。
      步沨撑着脸,更加郁闷了……
      远远地瞧见杜锡微笑着朝他摇头,他只好耐着性子等莫则佯同别人说完话。
      ……
      好不容易莫则佯说完了,好歹还记得小皇帝在等他,忙回身对步沨拜了一拜,随即又扬了扬手中的名单,“陛下,不是我这做叔叔的说你,你便是太心软了些,这些人原本大可不必封赏。”
      杜锡望着御座上的人,慌忙中少年挺起笔直的背脊,说心软很明显不适合他,只是这种场合他不便开口,便由着莫则佯说下去。
      莫则佯在大臣中颇有威望,一数落起步沨来也是滔滔不绝,“陛下年龄小,心又软,自幼是我们这些做叔叔的看着长大的,难免有人会生出恃长凌幼的心来,欺负陛下年岁小,更有人仗着自己打了几场胜仗便越发放肆起来。军费吃紧本就是大家伙军队中都有的事,偏偏有人居功自傲,每每要求大肆加封,就不该惯着他。”
      步沨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穆白,但是他拧着眉,有些犹豫,“边境苦寒,穆大哥也是体恤将士们,咱们有什么便给什么,这算不得什么……”
      听他还亲亲热热叫着穆大哥,莫则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恨恨说道,“那也不能全军一半的军资都供给穆白吧?其他几部的兄弟们还活不活!?那些说好补偿给退役的将士们的军费,拖到现在还没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位?”
      旁人纷纷表示附和,“是啊陛下,我部退役的一万多人迟迟滞留上京,将士们回不了老家,整日无所事事,长此以往只怕要生出是非来!”
      莫则佯便接着说下去,“再有其二,陛下是否派人前去查探去他穆白到底是不是需要那么军费?他的钱一五一十到底用到哪些地方了?此项目可不能不清不楚的。”
      步沨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身子又歪了下去,一开口还是偏帮着穆白,“穆大哥军费都有明细,也都报于我看过,我想他总不能骗我吧!要不然还是给他吧?坞州的确苦寒,这天儿都快入秋了,权且当时给战士们添件儿棉袄。”
      “陛下啊,他狮子大开口,那么多钱可不止只添件袄衣啊,你倒是简单一句‘给钱’,钱从何处来?”
      莫则佯表示劝不动,他真不明白为什么步沨那么信任穆白。
      众人吹胡子瞪眼也不管用,步沨一口一个“穆大哥”叫得莫则佯心塞,横竖就是准备拨钱。
      见杜锡突然一笑,旁边的文官忙问道,“杜大人是帝师,为何不从中劝和?”
      杜锡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莫则大人受先帝所托,他与陛下谈话哪有我插话的道理?再则,陛下的性子纯善,有时事情急不得。”
      那人还待要问,他却摇着头望向御座更不再说话。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可御座上的人似乎很累了,他站起身来抻了抻腰,一旁的内侍官见状忙上前替他轻捶腰背,他慵懒地撑着自己的手,低声与旁边的内侍官说着什么,竟然还发出十分不合时宜的笑声。
      莫则佯再回身时见他的模样当即便愣住了,这个陛下……他似乎根本没把大家说的话放在心上。
      到底还是心智不成熟了些,没见过外面那些勾心斗角,从前疾言厉色也是做做样子罢了。
      “咳咳!”他有些不满地咳了两声,“陛下你有没有在听?”
      步沨后过神来,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莫则叔叔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能全给,但也不能不给,总之别太亏待他们。”他下了丹陛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钱给那些退伍的老兵吗?打发他们回原籍去,老在上京也不是个事儿,上京可没那么多田地分给他们。”
      少年扬起眉,越说越不满,“是不是还在等我给他们分配老婆?你去告诉他们,宫里能出去的都出去了,这等好事再也没有了。”说着便叫上内侍官一边嚷嚷着退朝,一边往殿门口走去。
      莫则佯还想叫住他,却听见他似乎嘀咕了一句,隔着人群他听不太清楚。
      他偏过头问身边的人,“陛下说什么?”
      那人挠挠脑袋,还是有些迟疑,“陛下似乎叫大家散了,他说饭点到了。”
      皇帝都走了,其他人也纷纷散了,结伴往宫门口走去。
      莫则佯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杜锡和郑侞二人,原本上朝时他们没站在一起,现在人群散开,他们反倒走到了一处,心中不禁疑惑。
      他叫了声“杜大人”,便朝着二人走去。
      两人见他愁眉苦脸,不禁开解他道,“陛下既然都说了按莫则大人说的办,大人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呢?大人便放开手去做吧!”
      莫则佯拧紧了眉头,“哪有这么简单?陛下倒是一句话,可难为了我,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说到底还是国库空虚,军费尚且差一大截,哪有多余的银两做其他?
      他是老部将,又年逾六旬,就算再有先帝的情分在,也忍不住埋怨起步沨来,“就这……他怎么还顾得上饭点?”
      郑侞摸了摸下巴,调侃道,“许是陛下真的饿了,陛下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难怪这么急着回去。”
      杜锡也笑道,“听闻太后娘娘宫中小厨房炊食一绝,陛下念念不忘也是应该。”
      莫则佯脑中灵光一闪,他猛然间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传闻,又见他们笑得暧昧,忍不住迟疑道,“两位帝师也听说了那些传闻?”
      他早就听说,陛下似乎娇养了一位女子在宫中,日日形影不离,据说那姑娘温柔美貌,陛下还在长街上向人家表白……
      他重重叹了口气,大致听闻是这样的。
      年轻人总是气盛,他不爱过问小皇帝的私事,可也不能由着事态发展不管不问。
      杜锡是长者,他不方便提及小皇帝的情*事,反倒是郑侞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笑眯眯说道,“的确听到过一些,不过陛下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倒也正常。”
      杜锡添了一句,“那位与陛下缘分匪浅,说起来有些情谊,但好在家世不显,陛下喜欢也不过分。”
      莫则佯叹了口气,听这语气倒像是默许了。
      这两位是先帝钦点的帝师,从前在海拉人手底下做官,本就不是龙骧军的旧部,他与他们不熟谙,自然没有指责非议的道理。
      久经沙场的老将领瞬间被说服,其实回头想想他们说的也不是不对,只是,对皇帝委实宽容得过分了一些。
      眼看两人往后殿走去,莫则佯停止愣神,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二位家中可有适龄的女子?”
      杜锡摇摇头,“老夫子女缘薄,膝下唯有一子,可惜身患残疾,至今无所出。”
      郑侞也道,“从前世道艰难,整日如履薄冰,子嗣随缘,我也不做他想。”
      莫则佯摸了摸胡须,这么说来,他能在这乱世中又三个儿子活下来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么想着,杜锡便和郑侞一道走远了,莫则佯知道他们晌午过后便要给皇帝授课,便不再挽留。
      只是从旁的人一听说杜锡家的事难免议论纷纷——
      “莫则大人,你不知道吧?当年杜大人的儿子不愿在金国入仕,从城门上一跃而下,活生生摔断了双腿啊!”
      这些传闻莫则佯从没听过,猛地听到这种说法,心中一惊。
      “若不是杜大人从前在大梁朝廷里颇有声望,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只怕他儿子那样狂悖的性子早就性命不保了!”
      “谁说不是呢?唉……”
      他自认向来只干上阵杀敌厮杀的事儿,不是龙吟部那些爱打听的人,更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是不得不去打探一番了。
      这时有人拿着先前那份奏折来找他,那下官有些为难,叫了声莫则大人,“陛下说交由莫则大人全权打理,这个数目叫大家为难……这拨不拨,拨多少?我们到底还是要听大人。”
      莫则佯一想起这个由头,没由来的又是一顿火气,但对方好言好语说着,他只得强压着火气跟着他进了大殿旁的隔间商议。

      太阳的光斜照进书房中,一丝倦怠的气息温热的蔓延。
      午后便是跟着两位帝师学习的时间,一想起莫则佯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步沨便压抑不住笑意。
      秦秉让泡了杜锡最爱喝的大红袍送进来,茶的香气絮絮冉冉,杜锡边喝边看了他近来的习字。
      “练字要讲究耐心,水滴石穿,臣一看陛下的字便知陛下一如既往缺少耐心,心浮气躁。”
      他从宣纸中抬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长者的睿智,“听闻陛下最近心情应该是不错,怎么还是这幅样子?”
      话里虽然是责备,但步沨却全然不觉脸红,对他还算亲近,“杜师父明察秋毫,只因为郑师父叫我做的策论叫我伤脑筋,日思夜想也做不出来,练字便敷衍了许多。”
      他像个腼腆的大男孩,痞坏痞坏的笑脸,一笑起来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眼神弯弯绕绕的,像是夜空里的上弦月。
      这样纯澈的笑脸总叫杜锡想起一个人来,十多年前那时候他的儿子也是这样,自视甚高,自诩才高八斗,对旁人的意见从不放在心上,每每教训他时他总是笑嘻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杜锡心下一软,“将你的答辩给我瞧瞧。”
      步沨眼睛一亮,赶紧从杂乱的案上翻出自己做的策论,恭恭敬敬递到杜锡手上。
      杜锡草草看了一遍,与近日皇帝手中正在处理的事项较为贴近,是关于军人退役去留的答辩,也许他早与其他将军们商议过了,纸上列数了许多条,也算是有理有据。
      他忍不住点点头,“陛下做的很好,若以此本落实下去,想必能奏效。”
      步沨咧嘴一笑,他轻轻倚靠在梨花木大案旁,军人出身的他极少有这样闲散的姿态,倒像是刻意将自己放轻松一般。
      许久,他眼中反倒露出疑惑,“改过三遍郑师父还是不满意,我已然不知该如何改了。”
      他的眼睛乌黑,像最深的潭水,看向别人的时候着实显得很无辜。
      杜锡无奈地摇摇头,“郑侞是考科举出身,多年来与奏案打交道,难免会用批公文的眼光来看陛下的策论,陛下是实干型,虽然言辞有失雅韵,却不失为一个好方案。”
      他如何听不出来?这是说步沨肚子里的文化少了,有材料倒不出来。
      可毕竟也是大实话,步沨只能咬牙报赫,相比而言,这评价可比郑侞说得委婉多了。
      郑侞为人一向刚直惯了,从前在朝为官便是铁面无私,在朝臣面前或许会留帝王脸面,但一批改步沨的奏对时就恨不得将这个不着调的学生骂个狗血淋头——
      “老夫这辈子从未教过陛下这样的学生……”
      “陛下真是老夫这辈子带过最差的一个!”
      据龙吟部回报,郑师父这辈子也就带过他这一个学生,更不知道郑侞是拿谁在作标准衡量步沨,总之是对他的课业很不满意!
      步沨偶尔反驳,“师父们都是魁星下凡,若是不拿年轻时的自己当标杆来要求我,其实我还是很优秀的。”
      这话叫郑侞无法反驳,他是天选的帝王,得天独厚的一份幸运,原本也不需要文武超群来证明他的资格,以他手中的兵权,他只要学驭下之术、帝王权术便能稳坐御座。
      少年统御天下,善用人才,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正吸收、学习着帝王的一切。
      此刻郑侞正在隔间休息,拿着一卷卷宗反复推敲,尚且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步沨编排。
      偶然间看见于桑领着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进了书房,那姑娘穿着浅黄色的长裙,不着粉黛,未佩钗环,却难掩她眉目精致。
      她一晃而过,郑侞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恍然间,那个身姿竟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姿重合上了,他一时竟看呆了。
      可这世上的美人大多相似,大眼红唇、白肤黑发,他觉得认错人也不奇怪。
      旋即心中清明起来,他收回目光,再看手里的卷宗时深思已经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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