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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殿外戒备森严,墨色也渐渐浓重起来,被盖一般罩住整个宫殿,天空中只有一团散不开的雾霭。
      太后拉着小冉儿往内殿坐下,猜想她方才在席上一定没食好,又在湖边吹了半日凉风,赶紧命人去煮些热汤来。
      事情被步沨说开了,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叫了声小冉,“我不能再骗你了。关于他的性子我没有早早告诉你,我实在愧对你。”
      小冉儿抬抬眼:?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温暖的掌心握了握小冉儿的手,好像在给自己莫大的勇气,她说道,“我不能再瞒着你了,我即刻便送你回家去。”
      再次确认能回家的小冉儿眼睛亮了一亮,但又瞬间黯淡下去。
      依稀记得步沨还在生气,她可不敢触及逆鳞,欲言又止,“还是算了吧,陛下不松口,我不能为难娘娘,我这就去陛下那边领罚……还要谢谢娘娘着人来寻我。”
      以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的所见,她大概还是能感觉到太后其实是无法压制步沨的,她出宫这件事,必须还得是步沨拿主意,否则就算出宫,步沨也还是会说逮就将她逮回来。
      嗯。还是乖乖去认错,就算他脾气坏一点,她好言哄着他,试试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不然,干爸爸还在宫里呢!她如何能放置不管?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太后知她通透,瞧着她便如瞧着自己的儿女一般:她不是懦弱,她只是心地太好,她每每不忍心伤心步沨,处处忍让,却被步沨步步逼近,扯着“偏爱”的旗帜,一点一点逼她到角落里。
      这样不行,柳氏骨子那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不同意……
      太后摇摇头,坚定地说:“他一贯孤行己见,从不顾及旁人的感受,这些日子你在这里,我瞧他已然变了许多,却不料他还是那个性子!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以往他也是如此,我这个为娘的真是没办法了,也深知这些日子难为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对着太后的愧疚,小冉儿不忍苛责,只能强笑着,“娘娘怎么说起这个……”
      原本已经忘记这件事的小冉儿忽而又想起了,好像步沨近来的确是有一些不对劲,从前不说温文尔雅但也算彬彬有礼,近来的确是不大能捉摸他的脾性,甚至他发起怒来时,小冉儿也会怀疑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步沨……
      太后眼眶红红的,深吸口气,“若一早知道他本性未改,我绝不会让他去祸害你。”
      小冉儿终于听出点儿门道,太后的意思好像是步沨挺十恶不赦的?
      当阿娘都这样说了,那这里头必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可看到太后眼尾红红的,她又于心不忍起来,“倒也没有,步沨对我……”
      她无知无觉咽了半句“挺好的”,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似乎也没有那么好,自进宫以来的确变化很大。
      “我客居宫中,娘娘和太皇太后都对我很好,今日步沨欺负我时娘娘也派人来寻我,我心中感激。”
      她心中也有疑问,于是沉默了,心中犹豫要不要彻底搞清楚步沨是怎么回事。
      随即,她抬起眼睛,太后分明看见她双眸沁着微红,眼中怯怯的。
      越说越小声,“只是,他将我扔到湖边,湖边好黑,我好害怕……可他是陛下,我不敢怨怼。”
      小冉儿说话原本便给人一种软乎乎的感觉,见她面露胆怯,太后不疑有他,只当她是真的害怕,随即几不可闻叹息一声。
      太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小冉,这可叫我如何说?是步沨鲁莽行事,对不起你,我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我……没法子要求你谅解。”
      她垂下脸,过了片刻,她再抬头时眼中闪过坚定的光,“只是,若你想出去,我必替你达成!”
      小冉儿目光灼灼,明知这件事很难,她咬咬唇,没有说话。
      见她这副波澜无惊的反应,太后又叹了口气。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你知道吗……”
      “在这个家里,步泓生得珠玉无双,先帝早已有意将衣钵传于步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步沨自出生以来便不得先帝宠爱,说到底是一个多余的儿子,早年间我忙于军中后勤对他亦管教不严,任其生长,便长成了这副桀骜不驯、刚愎自用的样子。他从前在军中也有职务,但因做的很多事违背常理,众人对他的评价也远远比不上步泓。”
      她定了定神,“若不是步泓不在了,他绝无可能是太子人选。”
      这些委实算不得什么好话,小冉儿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以往见他和太后的关系也不算很差,还以为母慈子孝,却又有哪个母亲这样评判自己的儿子?
      小冉儿一句话不敢接,只怕步沨听见了大概会炸毛!
      不知道太后在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一些不好的回忆,而且并不是什么好话,太后接着说,“那时候我还在桑阳,消息传来,先帝攻下上京,步泓却中了冷箭,全身溃烂,步沨下落不明……消息传来我只觉得昏天黑地,天都要塌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先帝他的无可奈何……当时先帝精神颓废,偌大的江山后继无人,纵是称王称帝,又有何意义?”
      太后用力握了握小冉儿的手,长呼一口气,“还好步沨回来了,那时候先帝病了,他也病着,可他却独自承担了所有事务。我以为……我曾经一度以为他长大了,变好了,就算是最不成器的儿子,也出落得能独当一面。我很欣慰,觉得他二哥的死至少叫他成长了,龙骧军的大旗他扛住了,先帝也无需担心江山无继,可以安心而去。”
      “我也知道他在宫外有一位心上人,我从未想过要忤逆他的心思,只盼着一切按部就班,我也能遂了他的愿。他跟着太傅学习,也收敛了许多从前的痞性,驭下亦不苛刻,至少在我和陛下面前他是温雅大度的,众人对他的评价也在改观。”
      她的叙述或许有些混乱,小冉儿却听得入神,太后却突然停下来直勾勾看着她——
      从前不觉得她有多美,甚至觉得这张脸神似元淇,而今细看她的五官像被人细细捏造一般,娥眉秀美,精致小唇,她颦着眉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心动。
      太后突然觉得后怕,步沨那样一个孤拐性子,偏偏在她这里不管不顾的,像是认定了她一般,原是个普通农家女便也罢了。
      偏她又长得这样美,这就很棘手了……
      她眼神黯了黯,“是你救了他,冰天雪地里救了他,又与他同吃同住那么些日子……”
      这话听着不对劲,太后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小冉儿不得已打断太后的话,“娘娘误会了,那些日子我们的确住在一起,可我们是清清白白的。”
      她急得摆手,那眼神太纯粹,不掺杂任何杂念。
      太后无奈摇摇头,“你与他是这样的机缘,叫他如何舍得下?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你救了他,如同雏鸟恋家一般,难怪步沨会……”
      疯魔了一般认定了你。
      小冉儿欲哭无泪,只得继续解释,“娘娘……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鬼。
      好心好意救他,还落个坏名声,该不会是他故意叫太后误会的吧?
      太后见她着急便也不再追问,只说自己都明白,“女儿家是该顾惜名声。原本一切这样发展也很好,我体谅他为社稷劳苦奔波,对他的行事多有宽宥,自然没有不许你们婚事的道理,可近来又是因为什么变故,他忽的又反复无常起来,乖逆的性子越发变本加厉。你乖巧懂事,我以为你进宫是自愿的,若不是今日听到你们吵吵,我竟还不知道他又做了糊涂事!”
      听到这里小冉儿总算听出个大概,步沨原本在他的圈子里算得上是人见人憎的角色,可自打做了太子以来便收敛了许多,与以往不相识的人相处倒也谦卑有礼,譬如小冉儿这种……
      的确是这样,相识以来,步沨一直关照小冉儿,端和有礼,又事事迁就……
      所以小冉儿才一直不觉得步沨的性子有什么问题,还一心一意觉得步沨好。
      甚至在大家都说步沨喜怒无常时,她还疑心是大家对他有什么误解,如今看来对步沨误解最大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回想起他在却非殿中发怒时的模样,殷红无情的双眼像野兽要吃人,的确也挺唬人的。
      可小冉儿当时并未想那么多,甚至还觉得是因为自己突然提出悔婚,才会令步沨情绪激动失控,当时内心充满自责,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易燃易爆炸的性格,只不过在小冉儿面前隐藏很深罢了。
      可她又不解了,他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隐藏他的性情?
      算了,可就算步沨对旁人不好,可一直以来对她都是很好的,小冉儿不能昧良心,赶紧说道,“除去今日陛下方才将我扔下不管,其他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
      若细算起来刚才也算不得是步沨将她丢下,是她气急了选择与步沨分两路走,走偏了也走迷了。
      太后连忙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他为着你总要发疯,只怕往后……”
      小冉儿心头一触,随着他们之间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看不懂步沨的行事,更捉摸不透他的性子,不知道步沨到底对她是什么情绪,渐渐地,她对很多事情变得怀疑。
      可她仍是摇摇头,“娘娘说他本就是如此,对我好大概是因为我救过他吧!”
      太后眼中有无限的忧愁,再次垂下眼眸,“不论你是如何看他的,在你的身上他总是违背常理,可见他对你是不同的,他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令你们成为一对怨侣。”
      小冉儿微微失神,“什么怨不怨侣的?我……我不知道……”
      步沨扔下宴席上的亲眷突然就走掉,这话传出去又会变成什么样?
      事情越发复杂了,原本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打打闹闹,如今控制不住变成了国事,若处理不当皇帝的婚事情*事,步家又会变成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这一年半载里,难道步家的波折、流言还不够多吗?
      太后见她还是维护步沨,便又劝道,“步沨的性子远比你瞧见的要恶劣许多,你真的想好了吗?”
      小冉儿失神,她真的想好了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太后娘娘对她那么好,那么无微不至的,又怎么会害她呢?总是连太后娘娘也觉得自己和步沨不般配吧!
      她心头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没想好才与步沨说缓一缓,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
      小冉儿张了张嘴,拒绝的话一时真说不出口,总不能说她只喜欢他那张脸吧?可他善于伪装,他给小冉儿的感觉都是假的啊,这又如何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还喜不喜欢步沨。
      外殿忽的传来一整骚动,太后闻声色变,立刻起身说道,“是步沨来了!”
      她一回身,眼中满是歉意,再次握紧小冉儿的手,“还说送你出去的,看来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内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
      却是元淇率先走进来,她面色着实不算好,走得也踉踉跄跄。
      太后赶紧叫了一声“元淇”,元淇一看见太后都快哭了,瘪了瘪嘴,哭唧唧向这边扑过来,“太后娘娘……”
      随即一个高瘦的身影斜斜闪进殿中,小冉儿再熟悉不过了,的确是步沨来了。
      他姿态闲逸,面色却铁青,眼中冷得像是随时都能将周围冻成一块冰。
      身后还跟着一列玄衣的龙骧军精锐,在中庭的玄色中一字排开,严严翼翼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威严。
      可威严是威严了,小冉儿总觉得他这不是向他母亲请安该有的姿态。
      太后厉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旁若无人走进来,眼中傲视无一物,一进内殿便出言讽刺道,“好端端将殿门关起来做什么?”
      他咬着后槽牙,“母亲要谈什么?何不叫上儿子一道?”
      听他这般语气说话便知他心中又不痛快,小冉儿不敢惹他,元淇在太后身后低垂着脸,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还没回答,步沨又献宝似的说道,“在门口替母亲抓到一个听壁角的,母亲说该如何处置?”
      他眼角挂着一丝嘲讽,手指着元淇,元淇低着头面色愈发难看。
      不得不承认,她刚刚的确是在门口偷听,不过才没听几句就被步沨抓包了。
      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元淇赶紧解释道,“我送甜汤过来,听见娘娘在和祁姐姐说话,我不敢贸然进殿,所以才在门外逗留了一会。我什么都没听到。”
      步沨冷笑了一声,目光戏谑又落到了太后身上,“母亲,这些日子我总担心元淇这丫头会露我的底,日常我也总是敲打她,好在她这回倒是守口如瓶了,没想到在小冉儿面前说我坏话的人竟然会是你?”
      元淇听他提到自己,赶紧投机道,“陛下英明神武,哪有什么底好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步沨无言瞪了她一眼,她脖子一缩又不敢说话了。
      好像这个机灵抖得不合适。
      他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皇帝,太后生怕吓到两位姑娘,于是将她们拦在身后,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你行得正、坐得端,为何总要怕别人揭你的底?”
      他嘴里发出“嘁”的嗤笑声,“母亲这话不尽不实,正是因为儿子从前多行不义,如今才有许多篓子要去补,儿子怕被人嫌弃,正努力想要修正,母亲你却不给儿子这个机会。”
      太后无可奈何,难为他也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好。
      他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指尖轻敲桌面,眼神却一瞬不移地盯着她们。
      他动作十分闲适缓慢,反倒是她们三个局促地站在一起,像犯人正在接受他的审问一般。
      太后缓了口气,似乎这才想起了自己是他的母亲,这世间断没有儿子为难母亲的道理。
      她轻咳了一声,“怎么会?正是因为我体谅,所以才想替皇帝尽力挽回一番。这正说着呢,皇帝你就来了……你这半夜三更、鸡飞狗跳的,反倒吓坏我们了。”
      步沨冷冷地瞥了一眼庭中的龙骧军,“母亲心中坦荡,怕我做什么?”
      看了眼小冉儿,一字一顿道,“那谈的结果如何了?”
      太后垂下眼,众人都不言语,谈的结果自然是不理想。
      他周身气场极低,只是坐在那里便已经令人感到空气冷到极点,元淇再也不敢再随意搭腔,只敢在心中暗暗吐槽,小时候和他干架的勇气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还以为是哪里的山大王。
      小冉儿也说不出来,此时的步沨身上有种痞气,倨傲、冷酷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认识这样的步沨,只是遥遥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像海一般深沉,虽然嘴角带笑,眼中却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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