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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她口里微微地喘气,目不转睛地凝望这步沨,面对她纯澈的眼神,要步沨说不心虚是假的。
      事已至此,步沨也只能将心一横,“是!这才是真的步老三!你从前看到的都是假的!我决定了,我不装了!你不愿意,我便逼着你愿意!老子……老子有的是法子!”
      她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暴怒了,他又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那个步沨。
      果然,传闻中“多疑、暴躁”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在她面前,“温文尔雅”的确是伪装过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认为了解他,到头来却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一场笑话。
      既然他不是那样的步沨,她自然是不喜欢的。
      如此一想,她却又觉得松泛了许多,她喜欢的,当然不是这个喜怒无常的步沨,她喜欢的是那个与她朝夕相对,温雅的步沨。
      小冉儿心里一阵刀剜似的疼,两只眼睛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
      他眼中的厉色只叫人觉得陌生极了,分明是清风霁月般的人儿,为何撕破伪装会如此不堪。
      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怼,“所以,我进宫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步沨怒目四顾,像是一匹被迫窘的野兽,“是!是我安排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不但强迫你进宫,还根本没想过要放你出去!”
      胸膛中有什么东西裂了,她脑中只有四个字,原来如此……
      眼看着她的眼神愈发黯淡,他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他一开始确实想过强取豪夺,横竖现在手中有了权利,他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可她是他想娶的妻子,是唯一想相亲相近一辈子的伴侣,只有她在身边他才觉得生活可爱有趣,她不在时他只觉得每一天都是碌碌,他不要她怨恨和委屈,更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于桑在一旁“噗通”一声跪倒,战战兢兢地回答,“陛下,可千万别乱应承,是小人做的!带祁姑娘入宫是小人的主意,小人罔顾圣命,是小人大胆!”
      小冉儿看了一眼于桑,眼神更暗了一些,于桑全然凭步沨的心意做事,是谁的主意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背过身去,背脊依旧拔得直直的,好像对他的暴怒全然无感一般。
      双方僵持不下,在场的宾客都惊呆了。
      董双见状微叹口气,垂首道,“祁姑娘,今日是家宴,陛下身子才好一些,姑娘多担待些吧!”
      太后也赶紧打圆场,“皇帝哪里是这个意思?小冉你千万别多想,皇帝自小在外野惯了,缺少管教,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有的,这不是话赶话就吵上了吗!?”
      她随即用眼神示意元淇,这两日两位姑娘朝夕相对,也许元淇能劝上几句。
      元淇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嘴上却十分坦诚:“的确如此,陛下爱训诫我们,瞧见谁不是劈头盖脸一顿说教?许是好心呢,就是嘴坏一些。”说完她干笑了两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步沨深呼一口气,没好气恨了元淇一眼,她果然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火上浇油。
      众人都在给步沨台阶,唯独小冉儿不肯服软,依旧绷紧了一张俏脸。
      外人说什么都不打紧,只一想到步沨变了,她整个人都是惘惘的,可仍然像是坚定某种信念说了一句,“我不会哭。”
      太后再次示意元淇想想办法,元淇心中也担忧,罢了罢了,她还是先带小冉儿走吧!就这样三言两语步沨便已然大怒,只怕小冉儿再倔下去步沨更会神志不清!
      元淇赶紧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她对小冉儿微微欠身,“姐姐,想是吹了会风,我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你能陪我先回去吗?”
      湖上的微风丝丝缕缕扑在身上,小冉儿也觉得清醒了一点,她刚要说话就被步沨抢先一步。
      步沨伸手拦住小冉儿去路,却怒斥元淇道,“阖宫上下那么多人不够你使唤吗?你凭什么使唤她!?”
      元淇咬着后槽牙、保持微笑: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
      只觉他这一天无理取闹够了,小冉儿也不理他,稳了稳心神对元淇说道,“我陪你去。”
      步沨完全不理解,他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为什么她不理自己,却要理元淇。
      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脑中还在斟酌,手却依旧抢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他说道:“跟我走!”
      小冉儿无奈地喊道,“你放开我!”
      不等小冉儿说完,他便拉着小冉儿的手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去,他足下生风,小冉儿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太后怕他又闹出什么事,赶紧叫于桑带着乌泱泱的一大帮人跟随。
      出了水芝台,步沨不辨方向,只是拉着她顺着湖边一路疾走。
      夜幕下,她看不清湖水的颜色,只瞧见点点星光揉碎了洒在宽广的湖面上,菡萏的芬香揉碎在黑暗里,好似一场夏夜无尽的美梦。
      可现实却令她无暇光顾这些美景,小冉儿被他攥得皮肉生疼,狠狠甩开他的手。
      “你放开我!”
      又是一场僵持,于桑他们脚程不算快,只在远远地掌灯眺望,在湖水中倒映出一条金黄闪耀的弧线。
      一想起他方才不可一世的样子,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小冉儿突然非常不想与他同路。
      不等步沨做出反应,她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步沨皱着眉,问道,“你要去哪?!”
      小冉儿不答话,不拘去哪里,反正此刻不想与他同路,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步沨还在身后怒吼,可她耷拉下耳朵,一句都不想听。
      她急匆匆走过湖边曲廊,生怕被步沨撵上来,情急之下又不知道自己挑了条什么路来走,越走越偏……
      她寻了一处石凳坐下,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坐的这个地方人迹罕至。
      目之所及,假石下的南庭芥稀稀疏疏开了几朵,幽香怡人。
      湖边夜里的景致与白天大不相同,坐落在树丛中的大梁旧宫殿,露出一个个青灰色的琉璃瓦顶,恰似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像是在嘲讽她的懦弱,又像随时都能将这一切吞没。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心惊起来,停下来环顾四周——
      步沨和于桑他们没有跟来,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难得安静片刻。
      她真的很不擅长吵架,若平日斗斗嘴便也罢了,真枪实弹吵起来,她真说不出剜人心骨的话来。
      她好生气!
      步沨真是坏透了,他骗了她,先是指使于桑将自己带进宫里,然后再想方设法阻止自己出去,一直拿捏着她的软肋,她是还有顾虑,她须得顾忌着干爸爸和阿娘。
      所以步沨就是吃死了她不敢明着违抗他,吃定了她会受他摆布!
      远处的高台还在夜色中迷蒙,幽雅的鼓乐声隐约传来,野花和树叶发散着浓烈的香气,弥散在清新湿润的空气里。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吹着,周遭都是寂静无声的。
      她算是和步沨闹崩了……
      和皇帝闹崩了,当场给了皇帝没脸,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真够虎的,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步沨,他露出了真性儿,若真铁了心不肯放自己出宫,她又该如何?
      哎!
      想来想去都无解,一时有觉得步沨大致不会太强人所难,她索性将心一横,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夜幕四合,苍青色的群山起伏,一座叠着一座,像大海的波涛,无穷无尽地延伸到遥远的天尽头,消失在云雾迷漫的深处。
      战局未平,一条潜戎山脉南、北隔着海拉人和汉人,坞州城外偶有小战。
      但都不打紧,新皇登基,龙骧军士气不减,穆家军旗下更是骁勇非凡,海拉人早已是节节败退。
      荒原上的坞州城,白天的太阳炙热地炭烤着大地,一到了夜晚便有一种不一样的声音——
      篝火“噼里啪啦”作响,军旗扬动“烈烈”作响,火旁的将士偶尔唱起家乡的小调民谣,原本欢快的曲调在寒风中被碾碎得像玻璃渣子,戳在思乡人皮肉里,疼痛零落得不成样子。
      坞州城中地势有限,穆家大军便在城边扎起大营,军中帐外的营地中央架起了巨大的木架子,营地里的战士相处很融洽,因为前几日又打了胜仗,才刚论功行赏,营地的厨子便牵来羊羔宰杀,一大群人正热热闹闹烤全羊。
      少年坐在人群中央,正扯着羊腿洒调料,不时转动着羊身,其他将士则围坐火旁听他上天入地的胡侃乱侃。
      “要我说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咱们这些打仗的,吃了上顿兴许就没了下顿,如今仗打胜了,还不好好吃吃喝喝?!”
      “你这小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嘴上说得轻巧,哪像我们家里还有父母妻儿,我们可想活着回去见他们!”
      “所言极是,我是天生生养的,孑孓一人倒也潇洒。”
      诸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渍,一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大白牙。
      北风迎合着歌声的方向平白添了几分凄厉,他们这一代人的拼搏算什么呢?戍守着国土的安宁,抛头颅洒热血,不去想死、不敢想死,那种万家灯火,妻儿老小团聚的场景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峡谷是无尽的黑暗,盛夏的夜也满是寒气,月儿更是在迷雾一般的雾气里穿行,泛出朦胧诡异的光晕。
      重伤员还在救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一尊尊烈酒穿肠,再生生将眼泪咽下,趁着斑驳的月光看寒风与云的搅动。
      原本宁静的夜晚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铛响动,踏碎了将士的小曲。
      “是九娘的马……能在营地里骑马的,除了她还有谁?”
      火堆旁的将士们笑得暧昧,只一个劲儿让出空隙来,好叫那少年的身形暴露得更明显,可少年侧了侧身似乎有意在回避她。
      少年一面躲一面皱起眉,“哎!大家伙儿可千万别……”
      因为那串铃铛,纵使在黑夜里,他也能听出是穆将军小女儿的马,这位穆小娘子性子生得活泛,因生在九月初九,小名便唤作九娘。
      驭马的九娘一身红衣,英姿飒爽,一眼便瞧见火堆旁的少年,她当即展眉一笑,一骨碌下了马,撒开缰绳便小跑过来。
      九娘跑得气喘吁吁,额上的额饰火光中熠熠闪耀,她眼中却满是责备:“我听说才将我阿爹论功行赏,你又推诿了他,难道我阿爹给的赏赐你瞧不上吗?”手中的一鞭子打在地上,劈啪作响,“狗东西,竟然躲在这里当起了伙夫!”
      少年见无处可躲,只得坦坦然然继续烤肉,他一笑起来便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中清澈直白毫不设防。
      他笑得无奈,口中大叫着说冤枉,“大小姐!这都急行军几天了,也就刚出潜戎山的时候,在临时搭的窝棚里喝了碗稀粥,我饿也要饿死了。我是知道将军在论功行赏,可架不住这边儿的羊肉引诱啊!这不,才刚烤好的羊肉,九娘你不也是闻着香味便来了吗?”
      九娘顿时红了脸,默默收回鞭子,垂下脸似乎还在生闷气。
      “是二叔叫我来找你的,我可不是为了吃羊肉!”
      她的话音未落,少年猛地抽出腰间的砍刀,“咔”的一声斩开羊腿,取来厚布细心包好露在外的腿骨部分,未作丝毫停顿便递到了九娘手里。
      羊腿色泽金黄,散发着孜然和各种香料混合的香味,一股一股只往她的鼻腔立钻。
      她有些愣神,他却细致地嘱咐道,“小心烫。”
      九娘还真不是为了这条腿来的,此时被他温和的语气一叮咛,她顿时心如小兔乱撞,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是……我没有……”
      并未在意她的拒绝,少年的目光也未在她身上多停留。
      一转身举着砍刀对着羊身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砍削,终于往前一推,大叫了一声,“大功告成,兄弟们可以吃了!”
      众人一拥而上,分食品尝着被他砍得七零八落的羊肉,口中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你小子!的确有两把刷子的,这羊肉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督军,你还是快吃吧!再多说两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少年被挤出人群之外,可他毫不介意,依旧面带笑容,好像他的食物能被大家抢食是他最开心的事。
      九娘捧着羊腿站在火旁,被他嘴角的笑意感染,不自觉眼中也盈满笑意。
      少年的目光重新落到她的脸上,九娘立刻收敛了眉宇间的笑意,板着脸斥道,“说了我二叔在找你,你怎么也不着急?”
      少年一面擦拭刀身,一面笑着说道,“先吃点东西再说,横竖你二叔也不知道你已经找到我了。”
      九娘被他的歪理一带,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明明他是对自己二叔的无礼,她竟一时无言以对,心想再多逗留一会儿应该是无事的。
      有位胡子大叔手中拿捏着两块羊肉,上前好声好气劝道,“若他不听话,惹九娘你不高兴,九娘只管拿鞭子抽他便是。可现在九娘要使唤他,瞧在他精心烤制了这么久份上,也叫他吃饱了再说吧!”随即又指着她手中那只硕大的羊腿说道,“他烤了半天,将最好的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九娘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忙将羊腿往少年怀中一推,“这又不是我要的!我真的是来寻人的。”
      少年一闪身避开,看着九娘满眼都是真诚,“这就是给你的!你不来找我,我也要给你送去的。”
      两人说着话,丝毫不觉得这话中有些暧昧,顿时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
      九娘觉察出来,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哎呀!你瞧你说的什么话?叔叔们总是看我笑话!”
      嘴上虽责备,但心中却柔软成一片,嘴角忍不住上扬,眼底盈满笑意。
      她拿着羊腿又絮絮数落起周围起哄的将士,“每一次你们都护着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入了你们的眼,是非对错都不分了,只要是他说的你们都肯信。”
      胡子大叔吃着羊肉,胡须上、唇边淡淡地染上了一层羊脂的莹润,他笑道,“你要问我们?我们还要先问问你呢!这小子到底是哪里入了你九娘的眼?见不到便要寻,真是片刻也离不得。”
      饶是九娘粗野惯了,被叔叔们这样玩笑,一张脸俏脸也涨得通红。
      “我没有!说了是我二叔在寻他!”
      少年虽不忸怩,却对众人所言不置可否,他挠挠头对着她又是一笑,“九娘别恼,叔叔们就是爱开玩笑。”
      九娘是穆白的女儿,自幼在军营里长大,整个营地里,就只有她口中的那个“二叔”才是她的亲叔叔,其他叔叔都只是寻常长辈。
      说来不齿,九娘的娘亲美则美矣,却是一名营妓,且在多年前早已经病逝,否则穆将军不会将九娘带在身边多年。没有娘亲教养,她性子粗野,平日也并未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今日被玩笑了一番,心中又羞又愤。
      许是看出她的窘态,少年不欲令她更加难堪,将手放进口中吹出长长的哨声。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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