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第 58 章 ...

  •   元淇又细细看了一眼小冉儿的侧颜,五官如同工笔勾勒般的流畅秀美,虽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整体比自己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度。
      她叹了口气,要说祁姑娘是阿爹的女儿,她再次觉得无甚可能。
      “我虽与她不是姐妹至亲,可我竟无端端喜欢她得紧。”
      风声中的一声叹息,此间竟不知道包含了元淇多少的惋惜和失落。

      宫墙乌黑澄亮,沿途树木枝繁叶茂,一棵棵树撑起一把把绿绒大伞,一片片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绿得发亮。
      和光堂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石榴,红彤彤绽开笑脸,蝉鸣叫一声声递进,混和着元淇给太皇太后念经书的声音,有点儿催眠,让小冉儿想起小时候随祁幽草住在农庄的夏日。
      那个侧身坐在窗边的少女,为了叫耳背的太皇太后听得更清楚,每一个咬字都发音清晰,眼神灵动,丝毫不见在元将军身边时候的憨态……
      小冉儿有点羡慕元淇自然而然与大家相处融洽,而她却是被步沨迫着融进这样的关系中,虽然大家对她也很友善,可她就是自己心里觉得别扭。
      当步沨在时觉得还好,目光闲暇之余能看见步沨在旁边,她便有主心骨一般;可如今步沨不在这里,她心里又忍不住要担心他的病情,所以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巧了,好似知道她会担心一般,午后,步沨身边的秦秉让便顶着酷暑过来了。
      秦秉让虽然年龄小却是个嘴甜的,在太皇太后面前三言两语便将步沨的病情交代清楚了,说陛下请太皇太后放心,特意说步家、柳家的诸亲眷近来都劳累了,今晚开了北宫的水芝台,请诸位赏荷去。
      太皇太后先是感到讶异,这似乎不是步沨的作风,她的孙儿一贯是很节俭的。
      秦秉让笑着回答,“的确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提出,玄武湖那么好的荷花开了却无人去赏,甚是可惜。陛下便想到众位亲眷这些日子为先帝奔丧而来,劳碌辛苦,嘱司膳备了薄酒和素斋,想请大家松泛一下。”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朝着元淇说道,“你瞧瞧,我就说老三是个节俭的,一想到要花钱,他便做不出趁月赏荷这样的美事。”
      元淇咧着嘴笑,嘴上赞着陛下节俭,心下却暗骂步沨抠门,就连请客吃饭也只备些素酒素斋,真是抠到家了。
      云英姑姑觉得好,她陪太皇太后吃素吃惯了,倒无所谓去宴席上吃什么。
      她自进宫以来,北部宫殿那边一直封锁着,日常进出的大门有龙骧军把守,她们明知道玄武湖中的荷花开得正好,也不敢往那边走动。
      小冉儿心中一动,秋潭早就说过,水芝台其实就是玄武湖旁的一座空殿宇,这样的酷暑,若是能去水芝台便好了。
      水芝台临水而建,以往只有一条长长的长廊通行,若是遇上人多,还得宫中的内侍撑船从莲池中穿行呢。
      众人热热闹闹议论起来,因为北宫封闭有些时日了,宫人们有说防蚊蝇、有说防蛇鼠,秦秉让请大家放心,晨起太后便派了人去拾整水芝台,早打扫出来,蚊虫蛇鼠也早驱逐了。
      “湖边的高台上喝酒赏花?”
      单是想想就觉得很有趣,元淇有些迫不及待,又不敢太出挑,只和小冉儿一起挑了身颜色相近衣裙来穿,两个姑娘一个明绿、一个水碧。
      太皇太后见她们穿得太素,便取出首饰来相配,有绿琥珀的耳坠子和翠榴石的宝石簪子,叫云英给她们二人都装扮上。
      两人活脱脱姐妹一般站在众人面前,太皇太后抚着手掌笑道,指着小冉儿说道,“人老了就爱看一些年轻的姑娘穿戴,也不晓得老三从哪儿找来的这孩子,眉清目秀的,竟比元家人还像元家人呢!”
      元淇拉着小冉儿的手,也是嬉笑着上下打量,“若不说出去,别人必定当我们是亲姐妹呢。”
      太皇太后与云英相视一笑,云英也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今后步沨的后妃们和谐相处的场景了。
      而当这群女子真正跨过通往北宫的大门时,才发现北宫和南宫简直是两个天地——难怪要围禁起来呢,两边宫殿完全是不同的建筑风格,若不是知道两边宫殿分属两个王朝,都会怀疑住在这里的皇帝审美异常分裂。
      如今住的这半壁属于南宫,整体呈现黑红的色调,海拉人来自戈壁大漠、血缘中崇尚浩瀚的天空和威武的雄鹰,小冉儿痴痴地猜想,大概他们当初也很想融入汉人的审美,可仍然还留有海拉人粗矿的线条,只是在建筑的一些边角上还能看见不伦不类的汉人的吊角楼檐。
      而北宫大多是大梁朝时修建的,宫中的每一处建筑都是匠心独具,建筑的整体保留了大梁朝萧氏多年积累的审美,完全符合汉人婉约的美学,屋脊上蜿蜒的描绘和丰富细腻的色彩、犹如江南水乡美人的眉眼,如痴如丝;宫殿群依山傍水而建,假山顽石、水渠流瀑等景致布置巧妙,几乎可称为十步一景;只可惜花木多年以来无人打理,生得过于茂盛了些,屋檐和雕花也稍显破败。
      美则美矣,透着一股子王朝覆灭的荒凉劲儿。
      北宫占地庞大,自先帝起调停了宫内人手,整个北宫便暂闭了,今夜的宴会只开辟了水芝台这一处,通向别宫的门依旧被龙骧军逐一把守。
      走过长廊,路旁一些挡脚的木枝早已被砍去,隐约还能闻见新伐草木的香味,被水泽的雾气孕育,温热湿意的风扑棱到脸上,细细密密缠绕在玄武湖的荷花香氛中,是另一种极致的清雅。
      水芝台建在玄武湖的一处小汀之上,其实打开所有的轩窗和殿门它就是一座敞亮的的高台,殿中整体由玉色大理石铺就,走在上面能感到丝丝凉意,上书“菡萏盈盈”四字,梁上、柱上雕刻姿态各异的莲花倒也应和了水芝台的大名。
      因日头还未落下,宫人门便将帷幔都放了下来,槛窗上新蒙了绡纱,此刻将门窗都半开着,湖上的风吹进来,轻幔漂漂扬扬,和光影纠结、如同戏耍一般。
      她们到时步家的亲眷们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水芝台内分设席位,一眼望去,上首三个主位预留给太皇太后、太后和步沨,底下席位男女分列。
      董双穿戴着内官的衣冠,正在指挥宫人引亲眷们去他们的位置,见她们进殿来忙上前接引。
      先帝的丧仪已过了二七,步家的亲眷都暂时换下了素白的孝衣,但衣着颜色依旧十分素净,大多是银灰和米白色,唯有小冉儿和元淇被太皇太后打扮得像两支绿花骨朵儿,一出现便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小冉儿和元淇的座次在太皇太后右侧的轩窗之下,二人并列同席。
      抬眼便能看见水光潋滟之中,密密匝匝的荷叶好似一张张翠绿的伞,桃色仙子扬起粉红的花瓣,娇嫩的莲蓬若隐若现,好似在风中翩翩起舞一般……
      元淇本就坐不住,她不露痕迹地四处溜达了一圈,与相熟的叔叔婶婶们应酬了一番。
      “我看了一圈,咱们这里景致最好。”
      这个角落最私密也最不引人注意,但却能将殿中情形一览无遗。
      小冉儿微笑着点点头,刚才她也借着元淇和各位长辈打招呼的机会将殿中的扫视了一遍,尤其是那些步沨桑阳老家的亲戚见了她都挺善意的,都是一些老熟人的面孔,都亲切地叫着“元大姑娘”。
      小冉儿也想四下走走,可一想到若是遇上个不认识的人硬要聊天也挺麻烦的,便也作罢。
      刚一这么想就看见一个面色发白的青年男子故意拦住元淇的去路,打趣道:“元大姑娘也在?”
      很明显这个人元淇是认识的,元淇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打理他,便指了指太后忙碌的背影,“是啊,我也在。柳家的亲眷也在,还有韩家也有人来,怎么不见你问?光揪着我做什么!?”
      太后娘家姓柳,先帝的原配娘家姓韩,此番都是来了人的。
      男子面露尴尬,强笑道:“我不过是寻常一问,怎么元大姑娘就生气了?任谁来,我也不能拦着姑娘不是?”
      大家彼此相熟,尤其是桑阳的众人,向来便知道元淇是个牙尖嘴利的,男子去招惹她,少不得要吃瘪。
      元淇哼了一声便走,男子紧随其后。
      太后看了一眼,只是笑了笑便转过脸去了,只当是小孩子吵闹一般不曾出声阻止。
      也许是被元淇倨傲的态度惹怒,男子说道,“可人家都是正头娘子的正经家人,你一个小屁孩怎么好意思和柳家韩家比……”
      元淇瞪了他一眼,“是陛下要我来的,你管得到吗?再说了,我小屁孩能屁得过你吗?”大概也觉得自己言语不雅,说完也不顾对方干瞪眼的模样,一甩手回到了小冉儿身边。
      小冉儿不是很明白,明明对方比她大,为何元淇与他说话毫不留脸面。
      一听步沨的名讳,那青年好似踢到铁板,只是不甘心跟到跟儿前,“不过是寻常问问……”他抬手作揖,“还请元大姑娘不要生气,原谅我吧!”
      他的歉意并没有送达给元淇心里,元淇只是撇撇脸表示知道了。
      那青年见两个少女的衣着一碧一绿端坐窗边,只觉得她们清爽宜人,面貌相似宛如双生,坐在夕阳的光辉中,只觉得整个人在发光一般。
      他脚下踟躇,一时忘了回到本位。
      元淇和小冉儿并没有理他,可他的脸皮却厚实,又凑身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步青文,从前没见过姑娘,姑娘是元家什么人?”
      青文?
      听他自报姓名小冉儿抬眼看他,青年人的五官和轮廓都与步沨并不像,很难想象他们是亲戚。
      元淇见他不走,只和小冉儿玩笑道,“我姐姐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问的?”
      从进门开始他就看见这两个姑娘在一处说话,模样身段都有相似,他便将祁冉认成了元家人。
      男子疑道,“这是你姐姐?”
      小冉儿并不想回答,只笑了一笑,便低头装没听见。
      元淇心里好笑,故意不去纠正他的错误,一心将错就错,“哼,我说你平日自诩清高,从不理会我们,今日敢情是为搭讪我姐姐来了。”
      此时因为不知底细,步青文对小冉儿显得有礼多了,见小冉儿垂着头,更加笃定元淇和小冉儿是姊妹了,忙又是一顿问候。
      刚想要凑近一点问话,董双就匆匆走过来对步青文说道,“二公子,陛下正在过来的路上,还请你回到你的位置上。”
      这几日在集英殿守灵,步青文是识得董双董大总管的,见董双眼中有厉色、说着步沨要来,他也不敢继续纠缠小冉儿,赶紧起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只是隔着人群再次远远地望过来,他原本就肤白,此时面色愈发驼红了一些。
      元淇拍了拍小冉儿的手,咬字啐道,“别理他!他也配被叫二公子?步二哥生前丰神如玉,犹如神兵,步青文生得秧鸡子一般怎么也配叫‘二公子’?”
      依她的意思,步家的步二哥、步伯伯走后,步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了,可是这话如今可不敢说。可她嘴比脑子快,仍是一扭身对小冉儿说道,“别理他们,步家没一个好……”话说了一半被她咽下去了。
      小冉儿抽了抽嘴角,她咽下去的两个字是“东西”吗?她是不是又将步沨一起骂了?
      小冉儿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吧,我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元淇瘪瘪嘴再不敢再胡说,她一副受惊又不甘心的模样终于将小冉儿逗笑,可想到步沨既然能参加今晚的席宴,那说明他已经好些了,小冉儿逐渐放下心来。
      夕阳西斜,水芝台的暑气逐渐消散,步沨姗姗而来。
      坐在主位上受了大家的朝拜,步沨一眼就找到了小冉儿,坐在窗栏边清秀绝俗,席间她与元淇碰了几次杯,两人有说有笑,似乎对席宴上的饮食很有兴趣。
      他本不善言辞,和大家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大致是为了表示感谢众位亲眷,先帝二七已过,宫中有专门祭祀的人,诸位亲眷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到先帝灵梓回桑阳下葬时再重新筹备。
      由于是新丧,宫中不设宫乐笙舞,殿中只有一位伶人隔着竹帘细细吟唱。
      元淇和殿中诸人都来自桑阳,一时听不出唱的是什么,只觉得是一种哀怨悠长的曲调,倒也适合今日的气氛。
      唯有小冉儿自小在上京长大,自幼听惯了海拉话,听出歌词是描写的海拉人从前在草原游牧,大意是远嫁都城的姑娘拜别了草原上的父母,再也见不到故乡的牛羊和草原……
      原本豪放的曲子用了一种汉人幽怨的曲调唱出,若不是听得懂海拉话,她也只当是一般的小曲听了。
      她颦着眉还没来得及提醒董双,便看见董双沉着脸进了隔间,不多时,隔间的音乐便换成了一段小鼓低奏,是临济那边的乡野小曲,她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
      步沨一开始要应酬亲眷们,自然没法子顾及她,一时也没和她说上两句话,众人说话她从不插嘴。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不停撩着耳发,步沨谙道:就说这个地方不好,风吹着不舒服,连吃顿饭也不能好好吃!还有,这个座次是谁安排的?怎么叫小冉儿坐那么远,离栏边太近也不好,若是不小心喝醉了掉进水里怎么办?
      湖面有风吹过,他和旁人说话的声音细细碎碎夹杂在风里,一切就好像在梦里。
      小冉儿却很喜欢这个位置,这真是个绝妙偷看的点位,此时的水芝台未掌烛火,旁人忙着敬酒祝祷完全注意不到她,她可以“正大光明”偷看步沨——
      他如今做了皇帝,气度和威严远和从前不一样了,穿着银白的长袍,纹绣着岁岁平安的暗纹,宽肩窄腰,腰束玉带,远远瞧着有一种至光亮至美的气息,像一道月光照在小冉儿心上,孤傲冷清又盛气逼人;只可惜脸色不太好,眼下乌青一片,很明显劳碌过度,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小冉儿突然发现少年的侧影比刚认识时更挺拔了,眼神中多了一丝坚毅,一时竟有种不认识他的错觉,他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步沨吗?
      他目光扫视过来时,不时流露出的不耐烦又叫她看不明白,是不乐意在这里看见她吗?
      她悻悻地想,不乐意见那就赶紧送她出宫啊,真搞不懂。
      元淇也搞不懂,看着案几上的菜式,心中不由疑问,这宫里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说他有钱吧,菜式却是清一色素食:木耳、萝卜、莲藕汇炒叫荷塘月色,薄薄的腐竹裹着马蹄、香菇、碾碎的莲子叫腐竹锦包,南海金莲是豆腐、冬笋和香菇……还有竹签串好的玉蜀黍!一个人就给四串,每串上面竟有六粒玉蜀黍,是六粒不是六个,真是给人塞牙都不够。
      说他没钱吧,五彩缤纷的小点、精致的插花和精巧的摆件,琳琅满目摆上一桌——他的厨子还能将窝窝头捏得如拇指般大小,金黄的小盖碗,吃在口中只觉得细腻甜润,山药藕粉丸子捏成玉兔的形状,软萌甜糯的样子,一盏盏西湖羹味道也熬得鲜香可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