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语风》鱼小词

53、第 53 章

　　步沨对着别的女孩属实没什么好脾气，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元淇的小动作，私心想着明日扯个什么由头不叫她们俩见面才好。
　　他小时候和元淇吵架，曾被元淇诅咒会找一个“强悍霸道”的老婆，天天和老婆打架；那时候他就暗暗立誓，一定要娶一个温柔和善的，娶回家后日日怼在元淇面前，好叫她知道她的诅咒是毫无效果的。
　　小冉儿生得比元淇漂亮，比元淇温柔可人，一查她的真实身份更是元淇的姐姐，不论公开与否小冉儿都能稳稳地压元淇一头。
　　这一切对步沨来说简直太完美了。
　　一切都很顺利，叫他觉得是老天爷都在眷顾他，只等着将来妥妥的用“大姐夫”的身份压制元淇，好叫他在元淇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今日原本很愉快，若不是最后元淇那个没眼力见的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他何至于要急着带小冉儿走？

　　出祥曦宫时，云意姑姑递上一盏宫灯，素白的绢纱，映衬着金黄的烛火。
　　步沨不假思索接过灯，领着小冉儿便往甬道上走去。
　　只留在原地的云意姑姑脸上一丝错愕，她张了张嘴：哪有皇帝给旁人掌灯的？这个灯原是给祁姑娘拎的。
　　可小冉儿从没有替人执灯的自觉，更不是宫中的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灯是给她拎的，目的是让她替步沨照明；更没注意到云意姑姑的脸色变得暧昧，只是迈着小步跟在步沨身后。
　　黄昏的甬道，高墙隐没在青墨色的天空之下，甬道两侧的宫殿闲置略显清静，屋檐上偶有一两声乌鸦啼叫和花草间的虫吟声相互应和，是伴侣散步的好地方。
　　两人沿着甬道，走得不急不缓的。小冉儿顾忌着他病了，所以刻意压着步子，而步沨则是希望多陪小冉儿一会，也走得并不快。
　　于桑拽着秋潭远远地坠在后边儿，人群的最后跟着皇帝来时坐的步辇。
　　甬道里的风有一点水泽的湿润之气，隐约还合着一丝丝莲花的清雅香气，在宫中生活多年的秋潭一闻便知道是玄武湖里的荷花开了。
　　若是祁姑娘的身份不那么特殊，进宫的时辰没有恰好赶上先帝孝期，秋潭倒愿意领着她往玄武池上走一走，盛夏的荷叶繁盛，荷花娇艳，阵阵荷香，腻人心扉。
　　想来要比姑娘说的宫外金佛寺边的鱼池要美吧！
　　可如今秋潭越瞧越觉得不合理，姑娘不该叫陛下执灯，更不能让姑娘和他并排着走，这不合规矩。
　　可她暗示了于桑几眼，于桑却兜着手，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
　　宫中的规矩于桑不知道吗？她见二总管没什么话说，自然也不好多嘴了。
　　祁姑娘温柔和气，又是他亲自接进宫里的，他满意也是对自己的站队感到满意，忍不住地想：这祁姑娘若是做了皇后他就该飞黄腾达了……

　　于桑可是打心眼里对前边儿挎着灯笼的两人感到满意，方才在祥曦宫里，别人没注意，他可是瞧得真真的，陛下看祁姑娘时温柔似水的，可对元将军的女儿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嫌弃啊……
　　小冉儿也想起刚才在祥曦宫里元淇的一颦一笑，这回连她也觉得自己和元淇是有那么五六分相似，尤其是身形和身高，她们都是那种细细瘦瘦的身形，身高也相差无几。
　　难怪步沨会认错……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由于步沨的错认，所以如今大概的情况就是他认为自己喜欢的是小冉儿，其实他喜欢的人是元淇。
　　小冉儿觉得一定就是这样，她打算趁如今人少，赶紧将事情说清楚，等说开了也就好了。
　　小冉儿：“呃……你……”
　　步沨与她几乎同时发问，“你方才话不多，是不喜欢的元淇吗？”
　　话不多是不敢瞎说啊，再说了，你从哪看出来我不喜欢元淇，我是不喜欢你的眼神时不时扫射过来。
　　可小冉儿当真不敢多说一句，她赶紧摆手说，“元淇姑娘挺有意思的，我喜欢听她讲话。”
　　步沨步子顿了一顿，“你很喜欢元淇吗？”
　　他一手执灯，长身玉立。
　　身上突然一阵燥热袭来，起先他还觉得奇怪，怎么日头已经下山了还觉得热烘烘的，随即便后知后觉意识到，恐怕是自己又发热了……
　　小冉儿想了想元淇笑吟吟的脸，心中默念，算是吧，如果她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关系就更好了，她只得先“嗯”了一声，又想，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的肯定让步沨觉得有些棘手，她并不知道元淇是她的妹妹，他讨厌元淇表现得不能再明显了，她怎么能喜欢元淇呢？
　　这个结论跟他预期有一些不一样。
　　步沨一手拎着灯笼，另一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好像又不热，“她与你不同，她的性子太外向，我还以为你和她玩不到一处。”
　　小冉儿看着宫道两边昏暗的宫灯，没听出来他是在暗戳戳贬低元淇，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笑了一笑，“有一说一，我是真的挺喜欢元淇姑娘的，是个率真的姑娘。”
　　步沨心里不是滋味，撇撇嘴，“那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
　　你若是前几日不发那一场疯，我会一直认定你是温润如玉的公子。
　　小冉儿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情绪逐渐落低，“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可……”
　　少年的五官在光线中犹如篆刻，可他眼眸中冷冷的，她一时愣住了。
　　步沨显然是不想听她的转折，她的“可是”还未说完，步沨便强行打断，“那你细细说说看。”
　　自打那日他暴露真性格之后，她便觉得以往对他的感官都是错的，他并不温柔，也不善解人意，实际上他好得也没有那么明显，哪有什么话好展开说的？
　　她一阵苦笑，“你对我很好，听干爸爸说你将我阿娘照顾得很好，我真的很感激你。”
　　她悄悄避开眼睛，因为这句话姜长津没有说过，是她自己临时加的。
　　难得姜长津还有几句好话。
　　步沨忍不住侧目看她，她的脸白白净净，耳朵白里透红，耳轮清楚，外圈和里圈很均匀。
　　他对她的话不辨真假，有些不愉快的话也想赶紧揭过，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如今我只等幽草姨快些松口，她一松口我便让我母亲去提亲，哦对了，我还在孝期里，未免幽草姨又生气，我得缓一缓。”
　　她回头愣愣地望着他，他是不是发了一场热把脑子烧坏了，还是失忆了？怎么前两日说的退亲，他好像全然不记得了。
　　小冉儿顿时结巴起来，“那日……我们不是这么说的……”
　　步沨眼中瞬间冷意翻飞，怎么又是否认！
　　他大步往前走，似乎毫不在意，“那日，我也没答应你退亲不是吗？”
　　是……小冉儿咬了咬下唇，我单方面提出来，你是没答应。
　　小冉儿朝着他的背影追了两步，小声喊道，“可，这事不是完全没有商量！”
　　步沨又生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冉儿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谈这件事，在他看来，这婚事就是这么简单，从前父亲在时都无法干涉，旁人就无权说什么了。
　　“此事不议。”
　　步沨连脚步也没停半刻，活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他。
　　小冉儿不是猛兽，但却实打实想跟他说清楚，“从前我不晓得你的境况，我以为你是独身一人，所以才会叫你娶我，如今我晓得了，感情从没有三人行的道理，我自然是要退出的。”
　　步沨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三人行”，她该不是在说祁纨吧？她这么迟钝，居然也看出来她哥对她的意思了？
　　他虽然心中有气，终究还是停下来等她，希望她能意识到和祁纨是不可能的，早日回头是岸才好。
　　见他停下还以为他是肯听劝了，她赶紧走上前去，好言相劝，“索性这件事知道的人少，如今赶紧撤回，免得将来后悔。元姑娘是个好姑娘，家世与你般配，与你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我瞧着真的挺好……”
　　步沨呼吸突然一滞，看着她满是疑问，“别攀扯上旁人，关元淇什么事？”
　　步沨好像有一点明白她为什么提到元淇，赶紧解释了两句：“元淇进宫是因为另有安排，你不要多想，她跟我们的婚事可不相干。”
　　瞧他护犊子的样子……
　　小冉儿咽下喉中的苦涩，极力扯出一张笑脸，“是，这件事是我不好，我是后来者，我退出……”
　　原来不是看出祁纨的心意，步沨冷冷地看着她，“的确是你不好，我说过亲事不能退，你有什么要求便提出来，不要总拿退亲威胁我。”
　　如今真是够拧巴的，小冉儿在他面前，只有不提退亲他觉得什么都好商量，万事他都不计较，可小冉儿好像钻进死巷子里去了。
　　只要不退亲，他什么都能接受，这还不够好说话？
　　他说除了退亲什么都行，小冉儿脑子灵光一闪，“什么都行？那我能出宫吗？”
　　“……”
　　步沨心中猫抓似的难受，这个当然也不能应，他顿时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好像很失望，“这个也不能答应吗？你前几日说过的。”
　　原本答应让她出宫是因为他觉得婚事稳当了，放她出去安心备嫁；可如今她的想法完全与他相悖，他怎么还敢放她走？
　　少女的眼睛太惹人心动，睫羽每一扇动，步沨的心便忍不住胡乱跳动。
　　他呼吸停顿了一下，真诚发问，“我现下放你走了，你还会回来吗？”
　　那必定是不肯再来了，往后见了宫门口都得绕道远远地走。
　　小冉儿这样想着，难免有些心虚，于是便垂下眼眉不再追问。
　　看她的样子就大致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哼了一声，身上热得难得，脚下也开始发虚站不稳。
　　小冉儿还想说什么，他却不想被看到窘态，提着灯笼跑得飞快，半句不想多言似的。
　　“哎！陛下，陛下，您慢些走……”
　　于桑赶紧跟上，从小冉儿身边经过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祁姑娘长得像个伶俐人，怎么好像脑子短根筋似的，怎么敢三番两次在他面前提退亲，拂他的脸面？
　　他小心翼翼行了个礼，不咸不淡地说道：“祁姑娘，陛下如今病着，你说话该多顺着他一些。”
　　是呢，他还病着。
　　小冉儿垂下头，她也想和他好好相处，跟他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可他不给她机会啊。
　　于桑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走了，远远的还能看见一串橘色的灯影。
　　秋潭执灯上前，怀里抱着小冉儿的糖莲子，步沨和小冉儿的对话她全听见了，她如今只觉得惆怅得很，瞧陛下总是避重就轻的样子，祁姑娘这婚应该是退不了了。
　　她引着小冉儿缓缓往前走，“姑娘会不会想多了？今日在祥曦宫小人也看见了，陛下对元姑娘还不如待姑娘你亲厚，而且元姑娘看上去很是不忿陛下，他们之间应是没有什么情谊的。”
　　“怎么会呢……他那个是近乡情怯罢了，他喜爱元姑娘，元姑娘却对他冷淡，他心中难受才会做出过激之举。”
　　秋潭觉得这个道理似乎也说得通，“真的是这样的？”
　　有句话在她心中盘亘，秋潭不了解是因为她不知道，步沨曾经很多次迷迷糊糊中呼唤元淇的名字，魂牵梦萦的人，如果不是真心牵挂，他怎么能记得住呢？
　　秋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亦没经历过情爱，没碰过情爱，这种感情又是虚无缥缈的，怎么好去劝导祁姑娘呢？！
　　唉！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步沨回到奉华殿，全程没人敢上前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心里觉得很惨。
　　原本他和小冉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救命之恩，这不是命定的缘分吗！？
　　他早看出小冉儿对他的情愫，她以为他没有发现她的那些窥看，对着他时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当他暗自庆幸元淇当年的诅咒没有生效时，小冉儿却狠狠拒绝了他。
　　……
　　太跌份了。
　　他是皇帝啊，怎么她这一点面子也不给？
　　战争早已将少年的血肉之躯打磨成一副不屈的硬骨，他不懂得示弱，也不会撒娇，甚至说句软话也放不下。
　　他搞不太懂，是哪里出了问题，还当着那么多内监宫女的面，这也……
　　他脸色潮红，即便只是坐着也感到很累，最终觉得自己抗不下去，胸中气息一乱，只得撑着脑袋对于桑说，“去叫太医过来。”
　　身边的小内监风也似的就去请太医，于桑不敢怠慢，快步走进来，他紧张地兜着手，“陛下觉得哪里不适？”
　　上前替他测温，一试，只觉得他的额间火炭似的滚烫，于桑缩回手，“陛下……这……怎么又发起热来了？”
　　步沨呼吸声极重，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更不想多言。
　　殿外的宫人闻言赶紧端来热水，于桑拧了热毛帕，先是擦脸，可见他神志又慢慢委顿下去，于桑与其他人一起扶他去床上，剥去他的外袍，此时步沨已经因为发热整个皮肤泛起淡淡的粉红色，他伏在床沿上，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陛下，你可千万撑住啊。”
　　就算太医来得再快也需要时间，于桑摊着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细细回想了一遍刚才在祥曦宫步沨的吃食，那些吃食都是太后亲手做的，步沨吃得少，想必与吃食无关，只是眼看着他又要昏厥过去，于桑吓得不行，昨天也是这样，他只觉得自己倒霉，怎么回回都是他碰上这事？
　　太后怪罪下来，到时候又是他倒霉。
　　“哦对了。太后……”他叫来身边的小内监，强装镇定，“去祥曦宫请太后娘娘来，再去集英殿叫董双回来，最后宫门处去瞧瞧，今夜是哪位大人留职，也一并请过来。”
　　小内监有点懵，扳着指头算，“师父，这……到底先去请谁？却非殿那位姑娘也找来吗？”
　　步沨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拧着身子痛苦地“嘤”了一声。
　　于桑心里又乱成一团，在小内监的小腿上踹了一脚，“滚滚滚，先按我说的办，却非殿那位……等陛下醒了再说。”
　　小内监不敢再多言，一转身赶紧去了。
　　再回身瞧见皇帝正在床上狠狠瞪着自己，正咬着后槽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于桑以为他有吩咐，赶紧上前轻声叫了声，“陛下。”
　　步沨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明明身子虚弱，一开口还能凌厉地骂人，“老子生一场病容易吗？你不赶紧叫她过来看着！这些事，连你徒弟都瞧得出，莫非还要老子亲自教你吗？”
　　“谁？”
　　于桑刚一开口便后悔了，他突然懂了步沨的意思，在步沨眼睛变得更加血红之前，赶紧应声，“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请祁姑娘过来，这就去，这就去……”
　　于桑脚下生风般飞出了内殿，步沨赤着上身伏在枕上，胸中一口戾气终于散去，他无力地垂下头，任由其他人为自己擦身。
　　这，他妈的……
　　他心中烦闷极了，莫非真让外边儿说中了，步家和上京城就是犯冲？步家一进上京这都折了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