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语风》鱼小词

52、第 52 章

　　他频频给她夹菜，一眨眼功夫她的碗里就像小山似的堆满各种菜式。
　　元淇倒是感觉很平常，她心情较放松，从前在桑阳城，元淇经常和太后一起吃饭，就拿年前来说，太后娘娘还专程上门向阿娘讨教腌肉的方法。
　　她就好像是在自家用饭一样，要说唯一的缺陷，那绝对就是步沨在场了。
　　对着祁姑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死狗模样，又温柔又殷勤的，一转脸看见她就立刻变了脸，全程冷着一张死人脸，连眼白都不舍得翻一下……
　　她对步沨和小冉儿的绯闻早有耳闻，反倒觉得他献宝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默默扒着碗里的饭，嘁，真晦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宫里精细软糯的大米的确比桑阳的糙米好吃。
　　若在以往，她是绝对不怵他的，而如今步沨成了皇帝，成了自己老爹的顶头上司，她觉得还是要留三分薄面给他的，毕竟将来，她或许还有件事要求他。
　　行吧，元淇默默安慰了自己一下，夹起一块猪排骨放在小冉儿碗中。
　　这个殷勤不能免俗，她也得献。
　　她算是看出来了，步沨像饿狗护食儿一样护着，必定是很喜欢人家祁姑娘了，至少新鲜劲儿还没过，她主动示好，与祁姑娘交好总不会有什么错吧！
　　大概是在意料之外，步沨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小冉儿也觉得颇意外。
　　元淇对小冉儿眨眨眼睛：“你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难得步沨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也对小冉儿说道：“是啊，你太瘦了。”
　　小冉儿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只是一直装不知道而已，元淇是她的妹妹，又和善又开朗，她真诚地对元淇说道：“谢谢。”
　　可是步沨一直在照顾她，搞得她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她有些无奈，赶紧护着碗对步沨说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太后与元淇对视一眼，忍不住打趣说道，“也不知道你的口味，这些菜都是按步沨的口味来做的，你先将就着吃些。”
　　步沨赶紧起身谢过，太后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叫他坐下，“不是特意迁就你，只是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元淇奇道：“陛下病了？”
　　太后说道，“太医说是近来太忙累倒了，不过吃过药已经没有大碍了，他身子强健，昏倒个几次原不打紧。”
　　步沨言语一滞，干什么当着元淇的面说这些，敢情他就这么不招人爱？
　　他顿时有些委屈，“母亲快吃吧。”
　　太后被他一堵，也只是微微一愣，又转头与元淇找话题，“你阿爹被封了将军可还高兴？这份殊荣原本是先帝在世时便要给的，一直被庶务耽搁着，如今好歹是由皇帝颁下了。”
　　元淇忙站起身来，她朝着步沨和太后行了一礼，“谢陛下恩典，谢太后关怀，阿爹被封了将军可高兴了，只是外头风言风语多，阿爹一时也忐忑得很，一直说自己功绩不显，德不配位，配不上这份封赏。”
　　步沨瞟了她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话学会这么些弯弯绕绕？
　　他记得，龙吟部回报的可远不止这些，元大匠抱着金辉铁甲坐了一宿，又骂了小皇帝一宿，这茬怎么没提？
　　步沨呵了一声，不咸不淡地点评，“不尽不实。”
　　元淇心中一慌，大概是料到他是知道些什么，不由面露惶恐，“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又不懂宫中的规矩，若是说错了什么，陛下可别怪罪。”
　　太后忙叫她坐下，她制住步沨，“原是高高兴兴的吃顿饭，怎么非要聊朝廷的事？你整日坐在奉华殿里，两侍郎四尚书的，你还没聊够吗！？”
　　步沨：……不是你先提的吗？
　　小冉儿也发现太后说话有纰漏，她不敢出声儿更不敢笑，只得默默埋头扒饭。
　　元淇面上的惶恐逐渐消失，她讪讪地坐下还不忘补上一句，“陛下真是辛苦。”
　　辛不辛苦步沨自己不知道，但是他一直注意着小冉儿，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只知道埋头啃猪骨，竟一句也不帮腔？
　　他有些怄气，抓起桌上的竹筷夹了一块烙饼，盖在小冉儿的碗上。
　　又来？小冉儿后知后觉，一张金黄的大饼扑面而来，她从饼中抬起脸，楚楚可怜地望着步沨，“我吃不下。”她居然不知道他竟有个投喂的爱好，原本满满一碗好不容易吃了大半，怎么还来？
　　她眼珠子像两颗紫葡萄，湿漉漉望着他，步沨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一软，融化成了一滩水，温温热热溢满心田。
　　他讷讷地将筷子缩了回来，得了，还是自己吃吧。
　　他埋头咬了一口烙饼，说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直撞得他整个人懵懵的……
　　大概是天儿太热了，他觉得。
　　这一小动作没被太后发现，太后继续与元淇拉起家常，元淇是家中长女，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邵氏学打理家务，在家中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太后每每说起菜式的做法，她都能接上几句；而小冉儿家里诸事皆由祁幽草和祁纨打理，她实在没什么突出的技能，饭食倒是能做出来，只是不常做，技艺较为生疏。
　　她又觉得自己身份尴尬，怕在元淇面前多说多错，于是便干脆不插话。
　　整个进餐过程，由于步沨的过分关怀，小冉儿一面要加快进食速度，另一方面还要防止步沨手一抖又给自己夹菜，她好不容易吃完了满满一小碗饭菜，已经觉得很饱了。
　　一抬头，瞧见太后正一脸微笑望着她，她缩了缩脑袋，暗自思忖，该不会是刚才吃东西太狼狈，被太后娘娘笑话吧？又一想，与太后相处的这几日，倒也不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用完膳又喝了一杯茶，再看外面的天，已是霞光落下了天幕。
　　可步沨没有要走的意思，元淇也正聊到兴头上，她一个细枝末节上的人没理由违抗大家的意思。
　　云意姑姑指挥宫人收拾了餐桌，端上切好的甜瓜，四人分坐又叙了一会子话。
　　太后和元淇常住桑阳，对上京风土不甚了解，便聊了一会上京的游乐。
　　小冉儿自小和祁纨混迹于上京各个坊间小巷，祁纨从前更是乞讨为生，对城内城外的庙宇、山林都如数家珍，又有姜长津的经济支持，小冉儿从小到大从未缺过衣食，一说起上京的好玩的好吃的，她精神先好了一半。
　　元淇自打到了上京去了一趟金佛寺便不再外出，她还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将上京的好玩的地方都玩一遍，她可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不能出门叫她觉得十分遗憾，又碍于步沨在场不敢表现出来，心中咒骂步沨不止，面上却不住的对小冉儿点头。
　　她状似无意地拉起小冉儿的手说，“我家住在赦武大街，说起来和祁姑娘住的地方不算远，我也有一拨小姐妹，往后咱们常来常往，姑娘对上京这么熟悉往后出游可得带着我一起去。”
　　面前这个少女的俏脸犹如一朵娇嫩的牡丹，极其清妍，她的性子直爽，言辞也客气，小冉儿忍不住点点头，触及心底的某些记忆，这个人是她的妹妹啊……
　　是与她有血缘的至亲，她的妹妹。
　　她很向往元淇的自由的热烈，便愈发觉得自己如果她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那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姐妹。
　　元淇自然有她的打算，看得出来小冉儿在步沨心里的位置，就算不是数一数二那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她想出门，再拉上小冉儿做幌子，可不就万事齐全吗？
　　而步沨心中对她的自来熟很是不满，瞟了元淇一眼，独占着小冉儿的所有注意力，他真恨不得立时就将她打包送回元家去。
　　他看出小冉儿在宫里无聊，思前想后决定将元淇召进宫来，可真是险之又险的一步棋，一来怕身世穿帮，二来又怕元淇带坏小冉儿；但看小冉儿言语活络，整个人似乎开朗了许多，他又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刚拿起一片甜瓜，手却被云意姑姑按下，步沨不解。
　　云意笑道，“瓜性寒凉，又是从冰库里取出来的，陛下才将将好一点，还是不要吃为好。”
　　步沨本就插不上女孩们的话，想吃一片甜瓜又被阻止，心中实在郁闷，仰身倒在椅子里，眼神延伸出去静静地看着小冉儿，又瞅瞅元淇，心里默默念叨，两姊妹长得可真像！
　　她们倒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元淇正说小时候贪玩上树掏鸟蛋的事，原本是步沨率先挽了裤脚爬上树去，元淇紧跟其后，却不知怎么的她被步沨一脚蹬下了树。
　　元淇挽起袖子，指着前臂上一条细细的白线，“还好没有摔到脸，就这儿，一条线便是当时留下的疤痕。”
　　步沨白了她一眼，明明是她自己没抓紧掉下去，怎么变成了他将她蹬下去的？
　　他刚要解释，又听见元淇说道，“不过鸟蛋的滋味真不错，陛下分了两个给我，我也就不哭了。”
　　步沨：嘁……因为给一个她还不停地哭，只好给了两个。
　　元淇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步沨的方向，对小冉儿说道，“陛下打小就是良善之人。”
　　看她的眼睛充满真诚，小冉儿赶紧点点头，无不违心地说，“是的。”
　　她突如其来的帮步沨打包票，倒叫步沨觉得奇怪，这丫头哪根筋搭错了？
　　还是说她进宫前被元大匠提点过，突然懂得了审时度势，会看人脸色行事了？
　　良善嘛！
　　步沨承认她说的有点夸张，不过也好，叫她在小冉儿面前多说说自己的好话，好叫小冉儿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又懒懒地将身子缩回椅子里，手边的甜瓜散发出一阵阵迷人的甜香，一股一股沁人心脾。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倦了，迷迷腾腾中，突然听见元淇大笑道，“你哥哥也掉进过粪坑里？！”
　　不好！
　　步沨一个灵机翻起，赶紧坐直了身子，目光警惕地望向元淇。
　　果然元淇的眼神一回转，很自然便落在了不远处的步沨身上。
　　小冉儿却在捂着嘴笑，“怎么是‘也’，难道你小时候也掉过粪坑？！”
　　要说看眼色的能力元淇还是有的，一见太后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元淇心中便咯噔一声：完蛋了，一不小心把不该说的事说出来了。
　　她站起身来，支支吾吾解释，“啊……呃……是有这么个朋友。”
　　“哈哈哈。”小冉儿毫不知情，还在哈哈大笑，“还好我哥是为了找我才掉下去的，否则就凭我哥身上那股味儿，我阿娘非把他扔出去不可！对了，你那朋友是否如今一想起来还能闻到那股子味儿？他叫什么？何时得闲了介绍我哥给他认识……”
　　太后极不自然看了一眼步沨，其实她当时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掉进粪坑的小孩，实在洗不干净就干脆扔出去吧。
　　元淇觉得不能再往下说了，忙遮掩起来，“呃……是有这么个朋友，他叫奶狗……”
　　小冉儿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什么狗？是他的奶名儿吗？”
　　步沨站起身来，脸上颜色已然十分难看，“没别的话好说了吗！？”
　　小冉儿听他语气有些严厉，心里莫名一紧，赶紧随元淇一同站起身来。
　　心里暗暗懊悔，怎么说起这个？刚刚夸了他一句，他明明便很高兴的样子。
　　她却掉以轻心了，真是得意忘形，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说些污秽邋遢的言语，难怪人家要生气了。
　　好在太后并不在意，她摆摆手，“谁家没有几个淘气小子，小时候的事情，说说笑话也不打紧。再说了，这里没有外人，无妨无妨。”
　　步沨背脊挺直，试图营造一种是不关己的状态，他横着眼睛对元淇说道，“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看你是吃醉了吧？”
　　元淇在心里骂了他一句，面上做出乖巧的认错模样来，“是，陛下，我错了。天儿太热，我脑子有点不清醒。”
　　小冉儿见他斥责了元淇，心想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忙垂下头等着挨训。
　　下一句步沨却突然变得温和，“小冉儿心思单纯，别叫她跟元淇玩在一处，没得把人教坏了。”
　　他这话是对着太后说了，太后顿时愣在了原地，这人不是你弄进来的吗？忙前忙后忙活了半天，伺弄出这顿饭，怎么着，还请错了？
　　其实小冉儿觉得这事也不完全是元淇的错，步沨的话说得狠了，饶是再没有脸皮的人，只怕听了也会难受。
　　小冉儿飞快地看了一眼元淇，她刚刚还夸步沨来着，此时被步沨一训，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恨恨地瞪着步沨的鞋面。
　　能叫他恼羞成怒又不能发作，看来元淇真的是他很在意的人了。
　　可千万别闹别扭，千万别为了这种小事破坏了两人的感情，小冉儿赶紧打起圆场，“千万别怪元淇姑娘，都是我不好，是我粗俗，是我说错了……”
　　步沨却不认为是她的错，以他自幼对元淇的了解，他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定是元淇带坏小冉儿”这样的标准，更生气是元淇认错的速度贼快，分明就是心里不服气，表面上却还要认错，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其实她们聊了那么多，叫步沨在意的根本不是元淇这个人，而是元淇知道的事，元淇知道他小时候所有的事，坏事好事糗事，无一例外元淇都知道，而且元淇是他的对头，恨不得他天天与人干仗。
　　若是有一天元淇不小心又一个秃噜嘴说出什么来，小冉儿必是要对他“另眼相看”的。
　　他叹了口气，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元淇，日防夜防，还要提防元淇。
　　步沨走过去牵起小冉儿的手，“不是你的错，我也没说是你的错。今日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却非殿去。”
　　小冉儿想说，我睡了一整日，如今精神得很，哪里就累了？
　　他温声说话时又恢复了原本谦和的样子，可她一抬头，却见他笑比河清，眼中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她顿时不敢造次，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太后知道他动怒的缘由，又不好明说，见他急着要带小冉儿走，只得又叮嘱了几句，“今夜你宿在哪里？我知道小冉昨夜照顾了你一宿，你今夜可别磨人了，送小冉去了却非殿便好生回奉华殿休养，好生将身子将养好，前朝还有一大堆事务在等着你。”
　　这是太后在不动声色的敲打他了，如今不是沉溺儿女私情的时候，坞州的事还没完，穆白到底什么态度尚不明了，叫他将情爱、婚事暂且放一放。
　　“知道了。”
　　太后唇角带着温润的笑意，对小冉儿说道：“那你先去吧，昨日辛苦你了，明日得了闲我再叫你过来。”
　　小冉儿点点头，其实她有些舍不得元淇，任凭谁遇到个爱唠嗑的、又和自己合得来的都舍不得走，更何况元淇还是她的妹妹。
　　元淇眸光盈满笑意，似乎看出她的不舍，隔着太后朝她微笑，“祁姐姐且去吧，我这几日都在这里，姐姐随时来找我便是。”说完冲她眨眨眼睛，活像好闺蜜之间的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