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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他淡淡地一笑,眼中怅然如揉皱的宣纸,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一身素服吓到她了,便又缓了缓语气,眼中毫无半点戾气,只是向她投来些许关切,问道:“你如今这副样子是害怕我吗?”
      步沨很奇怪她最近的表现,却发现自己在刻意地忽视她的一些反常举动。
      小冉儿赶紧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可对着他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她也有很多话要对步沨说,千言万语在心里头翻江倒海,一开口却只有一句,“你别难过。”多苍白,多无力的劝慰,她忙又补充道,“凡事都有翻篇的一天,你的身子要紧。”
      步沨抿了抿嘴,知道关心他的身体,也还算贴心,至少没一开口就喊“皇帝陛下保重龙体”,既官方又虚伪,否则他非得自闭不可。
      她的安慰虽然很简洁却很真实,他觉得只有小冉儿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出言讨好,反到是感觉她越发疏离了。
      一念及此,他更伤感了,“小冉儿你知道吗?我难过是因为先帝他并不喜欢我……将皇位给我原是他无可奈何之举,是天意捉弄,他不喜欢我又偏偏只剩下我这么个儿子。这样的结局,我想,若这大概是先帝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小冉儿呆了一呆,她吓坏了,她并不想知道这些私隐,只恨自己长了耳朵,只能赶紧去捂他的嘴,“别胡说,你这是大不敬!”
      他却不以为然,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怎么就做了皇帝?
      就他妈做梦一样。
      与他的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可烛火下他的脸有难掩的憔悴,这个词原本不该出如今一个朝气的少年人身上,她却看得出,他眼中神采的确比从前黯淡,想来做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大抵也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又改口说,“有些困了。”说着视线便落在了屏风上,小冉儿心中一惊,屏风那边儿就是她睡的那张拔步床。
      真搞不懂他想干什么,可涉及到自己的主权她还是反应很快的,她忙对步沨说道,“那……那你快回去睡,明日兴许事多呢!”
      她心里边想着打发他走,人也走到门边上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心头不安得很,面上也拘谨得很,就怕他脑子不清醒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件事上她还是清醒的,屋里就一张床,一起睡肯定是不行的,他是皇帝她铁定得让着他,让来让去她便只能打地铺。
      步沨拧着眉,她是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家里?
      他站起身来,“我记得从前有一次我头疼,你替我按揉来着,当时便觉得手法不错,如今便再试试吧!”说完不顾她惊诧的神色,径直绕过屏风去了内间。
      什么试试……
      她脸涨得通红,她怎么敢说当时是瞎按的,当时是因为把他藏在家里、延请不到医师,只得自己用最简单的方法替他按摩缓解头痛,她瞎按一气,他没死也是命大。
      他如今是千金之躯,她怎么敢还去他脑袋上瞎按,只得推诿道:“宫中技师手法娴熟,怎么着也比我强,要不然陛下还是传召他们吧!”
      步沨脸色一凛,陛下?她怎么就能这么顺口呢?
      就冲这两个字,今夜也得好好与她掰扯掰扯,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为什么总是要在他的雷区蹦跶?
      “不必了,我看你就很好。”
      他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气。
      被褥中的熏香是宫里上好的香,可却完全不是小冉儿的味道,步沨皱了皱眉,这么冲的滋味,她自己闻得惯吗?他记得花涧坊的家里,她的被褥里可是一股很好闻很清冷的香气。
      “你怎么这样啊?你不能睡那里!”
      小冉儿快步跟着他进了里间,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见他已经躺在床上,正偏着头斜眼看着她。
      他挑了挑眉,“不能吗?”
      不能吗?
      她立时便认怂了,“能……”拽他起来肯定是不行的,他这副无赖的样子,谁敢动他啊……
      他脸上立刻绽开笑意,往床里面移了移身子,腾了位置给她。
      这举动倒叫她哭笑不得,她鼓了鼓勇气,不就是按摩吗?瞎按也是按,谁怕谁呢?她轻轻活动着手指,问他:“你真要叫我给你按摩?”
      步沨点点头,“快别磨蹭了。”
      小冉儿心头默默说了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便尽力替你按按吧,若是头痛反倒加重了可不能怪我。
      她坐到了步沨专门腾出的空位上,又鼓了鼓勇气,终于才伸出手按住他的脑袋,纤细的手指没入发丝,她轻柔地、有节奏地按压。可到底是个门外汉,小冉儿根本不知道穴位在哪里,就算架势摆得再好,一落指便知道她是瞎弄的。
      “怎么样?”
      “不错。”
      步沨原本就是扯谎说自己头疼,被她一按,倒不是说不舒服,只是觉得轻轻地,有点催眠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太累了。
      被鼓励了一番顿时信心倍增,于是她继续瞎按她的,步沨脑中断断续续想着别的事情。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双手抱着他的脑袋,这样的姿态显得十分暧昧,她刻意压低的呼吸喷礡在他脸上,他一睁眼便瞧见她的滴溜溜的大眼睛。
      脑中思绪被打断便再也接不上……
      他赶紧又闭上眼,叫了声小冉儿,她却浑然不觉他的变化,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他呼吸停滞了一下,“近来你怎么不叫我名字了?我记得曾准许你叫我的名字。”
      那哪敢啊?
      小冉儿低低地回答,“你是皇帝,叫你的名字是大不敬。”
      步沨冷哼一声:“抗旨才是大不敬!”
      她又不答话了,整个房间很安静,许是又吓到她了。
      步沨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他说:“过几日我便送你回去。”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心中郁结顿时尽数散去。
      她赶紧点点头,又想起他闭着眼看不见,又胡乱“嗯”了一声。
      天知道他故作淡定,内心有多波澜,她居然答应了?没有一点点不舍和留恋?
      他于是又不痛快了,自嘲地一笑,“宫中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其实我过得一点儿也不轻松,我真的很忙,这一点我绝没有诓你!可你也不找我,你为什么不找我?你知道只要你一找我,我就会来见你。”
      小冉儿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望着床帏发呆,她又应了声是,气息低低地细细的,游丝一般,“我知道你忙。”
      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知道他忙,也并非要争一朝一夕,她不找他是因为她的未来本身就充满未知,她看不到和他的未来……尤其在步沨身上,她看不到他坚定的选择,她只是自己心里没底罢了,所以她决定放下这段注定不会善终的感情。
      他又叫小冉儿,眉头轻轻皱在一处,“我叫你等了那么久,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去,她却愣了片刻,没有接。
      啊这……
      小冉儿如今恨自己空长了一张嘴,那句“不想等了”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对了。”
      他突然一骨碌翻身而起,见她发愣便冲她咧嘴一笑,拉过她的手说道,“要不你明日便去见见我母亲,陪陪我奶奶,她们近来也不痛快,见了你或许会欢喜一些。”
      小冉儿忙不迭拒绝,“我?还是算了吧,往后会有机会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怕她们见了我更糟心。”
      其实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见面,她是要和他退亲的人,去见他母亲算怎么回事,更怕太后见了她不喜欢,心情只怕更糟糕。
      她软弱的拒绝,步沨却认为她是在害羞,还安慰她“丑媳妇始终还要见公婆”,急得小冉儿直摆手,步沨却又躺下去说就这么定了。
      小冉儿叹了口气,继续替他按摩着头皮,“我觉得不太妥当,先前儿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如今你却突然叫我去见太后娘娘,我有些怕。”
      步沨想想也是,但当时是察觉她情绪不对劲,怕她回花涧坊做傻事,便暗示于桑将人带回来看管。
      这点他心中有愧,便懒懒散散答了一句:“怕什么……我会告诉她你是谁,她自然不敢责难你。”
      她还在垂死挣扎着,“还是不了吧……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小冉儿不敢反驳,她算什么礼物,她只怕自己在太后她们面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才是真惊喜呢!
      黑暗逐渐将他包裹,他的头枕在小冉儿腿上,身子绵软得像一块海绵,渐渐沉下去。
      他闭着眼睛、只觉得睡意来袭,她的声音在脑子里越来越弱,“你可不就是我给她们的礼物吗?你到底怎么了,近来总觉得你别别扭扭的……”
      看着他要睡着的样子便不再与他对话,她细致地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多好看啊!
      唯有他闭上眼睛时小冉儿才敢光明正大看他的脸,干净利落的脸部轮廓,眉眼如同刻画的一般,线条流畅,整个人闭目养神时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佛像。
      他简直长在她的心坎上。
      小冉儿的腿就这么被他枕着,有一点麻木,又过了一会,他已然安睡,哪里还有要走的意思?夜都已经这么深了,她别着身子有些难受,一时又脱不开身。
      她又无端端地感慨,太后娘娘的肚子可真好,能生出这么英俊的儿子,她当初就是因为这张脸好看才会脑子发热,答应和他的婚事吧?
      眼看着他就要睡着了,她认为他一定是在捉弄自己,语气中便带着一丝怨气,“你还不走吗?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闻言他无力地睁了睁眼,两只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突然领悟了小冉儿的意思,他偏了偏头,一翻身让出她的腿,人却不受控制地滚到床里边去了。
      明明已经迷迷腾腾了,嘴里却还嘟囔着,“我是来睡觉的。”
      睡觉……见鬼的睡觉,这么大的皇宫非要来这里挤。
      她的腿终于得到了释放,血脉开始重新流淌,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下传来,她仿佛被定在那里,仰着身子丝毫不敢动弹。
      看了眼身边蜷缩的大男孩,紧闭双眼,均匀呼吸。
      他好像睡得并不舒服,突然皱着眉翻了个身,再然后便一直安安静静朝里侧卧,只留下一个清瘦的后背给她。
      她深深叹了口气,外衣也不曾脱去就睡着了,可见他是真的累了。
      明明他霸占了她的床,她应该生气的,可心中却着实对他生不起气来,他这个人呀,总有一种明明没有道理却能叫人心疼的能力……
      他们的这场纠葛,他每每都能潇洒脱身,她反倒是像掉进了泥潭,有一种越挣扎越无力的感觉。对他又清醒又怜惜,不忍心叫醒他,她也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值得她怜惜的?
      她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他是这天地间顶天立地的第一人,怎么轮得到她来顾惜……

      清晨,整个世界是清冷的,雾气温柔地洒在宫廷的红墙绿瓦上,别有一番朦胧、赏心悦目的感觉。
      昨夜是步沨从被立为太子开始,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虽然早起看到小冉儿又被他挤到榻上去睡,他多多少少有些内疚,内疚之余又有点开心,怎么说呢?
      他不觉得自己幼稚,也不是欢喜的那种,只是他用这样的行为再次试探她对他的感情,他的认知里,她能主动将床榻让给他,没有撵他出去就表示她对他还有感情,至少没有绝情。
      早起叫来于桑,特意叫他去看着司帐,叫他不准乱写。
      又带着小冉儿在宫里散步,呼吸清新的空气。
      这一夜悠远绵长,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如今更踏实了,横竖他辍朝一个月,都知道今日是先帝的头七,臣工们有什么重要的事自然会主动找他。
      其实昨夜步沨择了较远的却非殿去就寝,太后便生出了疑心,只是奈何她安排在却非殿的人手早被步沨指摘干净了,她打听不出什么,只能生生按下疑虑。
      原本打算先帝的丧事过后再好好盘问他的,这不,一大早步沨便带着祁姑娘到了祥曦宫,自投罗网来了……
      太后也是心累,听到通报赶紧忙不迭地起身梳洗打扮。
      要晓得先帝在时,她日日要照顾他的起居汤药,根本不得闲的;如今旁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先帝逝世太过悲痛而不能早起,都不敢来打搅她,她也难得多睡一会,偏偏她的儿子是个棒槌变的。
      她还向身边的宫女抱怨道,头七就头七吧,时辰到了各自去集英殿便是,何苦亲自来接她呢?
      待到她看到小冉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她尴尬地抚了抚鬓边的白绒花:原来不是专程来接她的……
      陌生姑娘与他正在小声说话,看来是熟识,那就不可能是连夜物色好的,想必就是他那个藏了许久的那个小姑娘了。
      昨日御史才提出“皇家人丁稀薄,陛下应该早日成家、为皇家开枝散叶”,今日他就带着人来拜见,不用介绍也知道他这个时候带个姑娘到她面前是什么意思。
      呼……
      太后喉头一窒,远远地打量着小冉儿,虽未戴重孝可也十分配合地穿着霜色的素服,银白的衣襟衬得她一张小脸素白,两只眼睛却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眼中却有些许胆怯,十分惹人怜爱。
      许是感知到她的目光,小冉儿忙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步沨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母亲。”
      太后忙叫了声起,她收回目光,故作惊诧对步沨说,“皇帝这么早?这是带的谁家的姑娘?”
      步沨挠挠头,乐呵呵地笑着,“母亲,她就是祈冉。”
      乐呵个什么劲儿?
      太后觉得从前步泓还在时顶多是觉得步沨不够大气,性子不够沉稳,这是第一次觉得他像个二傻子,全然没有为人君主的稳重。
      太后略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小冉儿招招手,叫她近前回话。
      小冉儿看了步沨一眼,虽然心里十万个不情愿,但还是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了太后的跟前儿。
      步沨知道她心里不愿意,早起又推脱了许久,是他一直软磨硬泡她才勉强同意。他生怕她临场反口,赶紧跟着往前走,太后见状无奈地沉了一口气,对他啐道,“你坐回去!”
      他不受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二哥在时便是这种待遇,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讪讪地抓抓耳朵又退了回去,可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在小冉儿的身上。
      小冉儿走近了,太后只觉得眼前亮了一亮,从前只听说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还怕是个缩手缩脚的,往后撑不起什么大场面。
      可今日见了这姑娘,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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