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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唯一遗憾的是皇帝的婚事,礼部今晨在大殿上提了一嘴,却叫步沨以“守孝”之名含糊应对过去了。
      为彰显孝道,新帝私下又换回了孝服,直言守孝期间不谈婚事。
      皇太后柳氏知道后也着实头疼起来,看着阖宫上下的素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婚事蹉跎至此,怪就怪步沨不早说清楚,他要娶的到底是谁家姑娘,先前跟个宝贝疙瘩似的捂着,只说先帝知道是元家的;如今可好了,元家在桑阳有好些个女儿,到底是元淇还是元汐,或是桑阳旁支的哪位姑娘谁知道?
      他如今一句不谈婚事倒是推脱干净了,礼部恐怕又有话说了。
      她的性子原本也不爱打听,自打步沨将她安排在却非殿的人一一择出后,她便更不想管他了,一来管不着,二来也懒得管。
      有不少官眷进宫来,皇太后难免与旁人诉苦,与身边的人说起这事儿也是唉声叹气,怎么就生养出了个这样的儿子!
      她的懊丧也只能说说而已,毕竟进宫的命妇官眷中能与她附和的根本没有,大家也是尽量挑了步沨的优点来说,皇太后和皇帝是亲母子,就算再怎么吵架闹别扭都是骨肉,她们都是外人能劝说什么呢,没得落人话柄……
      步沨暂时还真顾不上去谈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几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先帝头七未过,夜里照例要守灵,步家的香火不算旺,除了步家旁支的那几个堂兄弟,再没有别人了。
      他白日要忙前朝的事,尽管一些庶务都尽量排后了,但急件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少;可夜里守灵的事还是得他自己来,夜黑风高的,算不得凄冷,却也不凉爽。
      集英殿的偏殿里有现成的茶水间,再往里做了隔断,里面是间小小的寝室,平日都有人在打理,榻上垫上褥子便能休息。之前他操办步泓的丧仪时,还没有自己的殿宇,他吃在皇太后的宫里,累了便在这个隔间里睡觉,晚上也方便续香火。
      天色已晚,宫里外被布置得一片缟白,头戴白帽的内侍官和宫女三三五五跪在一起,呜呜咽咽烧着纸钱。
      墙下的龙骧军穿了一层薄薄的麻布,都是服制外披着麻衣,腰间的麻布撕扯开来,寓意斩哀,便是臣为君服孝的意思。
      太后还没回祥曦宫,絮絮叨叨和步家旁支的叔伯侄儿说着话。
      先帝生前有言,国库的银钱只可用于军费、教育、救灾,他的丧仪必须一切从简,可帝王的丧仪再简也不能简到哪里去。即便好些物件是恭明太子丧仪上用过的,好些是现成的,也架不住银钱流水般地往外流去。
      太后遵从先帝遗愿,正与步家的叔伯商议精简丧礼,不许大兴土木,不许陪葬大量金银珠宝。
      见步沨进了内殿便知道他的事大抵忙完了,看他颓然坚持的样子,也瞧见这几日活活将他熬瘦了,说起来大家族里办丧事都得瘦上几斤呢,更何况他要顾全整个朝堂。
      步沨向她行了礼,又问了太皇太后的身体,听到一切安好时似乎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先帝没有亲兄弟,如今殿里守灵的是从桑阳过来奔丧的几位堂叔叔,还有堂叔们的几个儿子,有些也在军中做事,见了步沨也算不得生疏。
      只是步沨自小性子孤僻、与他们无甚交流,如今见了面,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更没什么话可说。
      只有说起先帝墓地的事,几位叔叔方才有几句话应对,坟冢是早就选好了的,从恭明太子死后便开始修建,两个月前方才将步泓的棺椁移进坟冢,没料到这么快就又要重启墓门。
      感慨先帝才不过五十有三便驾鹤归西,都是一阵欷吁,人生无常;又感慨步沨只做了一个月太子便当了皇帝,更是感叹,世事难料。
      步家从前最招人嫌的步老三,怎么就做了皇帝呢……
      太后揩了揩眼角,她也没料到自己不过三十七岁便做了皇太后,三十七的皇太后和十七岁的小皇帝,除了先帝留下的几位顾命大臣,高氏三兄弟和莫则家的几个儿子,朝堂不稳,放眼整个朝堂,到底哪些才是可信之人?
      而步沨被先帝信任的人推上皇位,则显得轻松许多,他倒是十分坦然。
      他才不过十七,蓦然之间整个国家的责任都落在他肩上,做得不好又如何,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够好的人,他原本就不是这帝位的第一选择……
      整个灵堂素白肃穆,皇太后长吁短叹他装作听不见,上前给先帝上了一炷香,眉眼间皆是冷然。
      步沨多日事忙,顾不上修理边幅,青涩的胡茬逐渐冒头,令他整个人看上去面色晦暗,眼下还有一团乌青,很明显是睡眠不足。
      太后有话要说,晓得他前几日都住在奉华殿,先帝棺椁移过来后便干脆住在这里,步沨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不担心他的身子是假的。
      外面天色逐渐晦暗,太后也不管他是不是不高兴,便低声叫了声“皇帝”。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你父亲走了,没人不悲痛的,可即便再难,你也该保重自己。如今你不止是我的儿子,更是大衡的皇帝了,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往后可怎么办……”
      步沨点头称是,“儿子知道了。”
      太后知道他多数时候是说一套做一套,如今口上应了,一会她走了他必定是要变卦的。
      她皱了皱眉,“方才我与诸位叔叔们商议了一番,往后我白日里来,夜里便由侄子们轮流守灵,你事忙,早晚过来上柱香便可。”
      步沨却摇摇头,“桑阳的坟冢已经快完工了,儿子夜里就住在这隔间里,也算是陪父亲最后一程吧。”
      他抬头看了眼隔间外忙碌的同辈兄弟们,烧纸钱、上香、作揖的……都是一连累了几日的人,谁不是满身的疲惫,谁又比又更松泛呢?
      太后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只觉得他说得十分瘆人,不由地提高了声调,“你这个样子……难道先帝就安心吗?”
      她又叹了口气,抚住胸口,“我就恨我自己,你二哥走的时候没有一棒子敲醒先帝,让他长久沉溺悲痛之中,为了朝堂宵衣旰食,才会这么快就随你二哥去了。若我那时候能把道理都讲清楚了,叫他想通透了,他绝不会这么快就没了生气儿!这人,若是自己不想活了,谁也救不了。”
      步沨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至于……”
      他虽然悲痛,但还没到要愤然随父亲而去的地步,只是前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哪怕是上朝晚了一步都会被人诟病,他这样勤勉戴孝,不是怕落人话柄吗?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便是他伪孝。
      太后却执意叫他回自己的寝殿,他原本是该住在却非殿的,因侍疾便也常住奉华殿后面的偏殿,他如今是皇帝了,这两处地方他更是都去得。
      问他他也不选,太后便自作主张替他选了奉华殿的后殿,她站起身整理了衣服,“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去奉华殿再回祥曦宫。”
      步沨:……
      他推脱不了,赶紧选了和祥曦宫相隔稍远的却非殿,“母亲不必相送,我再坐坐便回却非殿!”
      太后却不肯依,逐渐失去耐性,她指着他眼下的乌青,“有什么可坐的?你瞧瞧你这个样子,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疼吗?他病重时你汤药伺候过,他给你的担子你也接住了,你孝不孝顺他最知道。如今这些假把式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的身子要紧,若有人问起我自然晓得替你遮掩。”
      步沨看了眼太后,眼中很是无奈,若不是隔间里只有他们母子俩,这话说出去,旁人根本不会相信太后会说这种话。
      太后拽了拽他的手,直叫他走,“我要看你睡着才放心。”
      步沨长长地叹了口气,叫了声母亲,“那么多人瞧着呢……”
      “那你走不走?”
      步沨无奈,只得同意先回却非殿,太后却生怕他半道偷跑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直至目送他进了却非殿的大门。

      夜深了,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偶尔几声虫鸣戚戚。
      澄明的黑色洒满人间,夜色中,大地一片漆黑,星星若隐若现的释放着那微弱的光芒。
      小冉儿坐在小院的游廊上,仰头望着星空,看着那些像?数只眼睛的星星,她问秋潭,天上的星星怎么会亮?
      秋潭觉得她问得奇怪,星星就是会亮,可又说不出缘由,于是问她为什么会亮?
      小冉儿说不知道,她抬手指了指墨色苍穹的星星点点,“我阿公待我很好,他死的时候我很难过,我阿娘就说,她说阿公没有死,天上的星星就是阿公变的,他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
      秋潭顺着她的手仰头看,小声地问:“那姑娘找着阿公的那颗星星了吗?”
      她摇摇头,“我找不到,可我找不到的时候就会想,或许每一颗都不是他,或许每一颗都是他。”
      找到阿公的星星又能怎么样呢?
      她小时候挑食,阿娘为了让她吃饭便不给她糖果零食吃,阿公带着她上街偷偷买零嘴给她,她坐在阿公的肩膀上吃着大鸡腿,吃完还要爷孙俩一起抹抹嘴才能回家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她摇摇头,她和步沨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回不来了。
      秋潭满眼心疼,“要不然,姑娘,咱们找点儿事儿做吧!我瞧姑娘都要憋坏了。”
      小冉儿心中一动:不对……她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
      她不该这样颓靡,可关在这里,她就是会控制不止地胡思乱想,譬如她又想到了宜禾公主,如果人死了会变成星星,那宜禾公主会不会也在天上看着她?从前她不知道宜禾公主是亲生母亲,那天上的公主知道她就是她的女儿吗?
      她怅然地收回目光,小时候听过不少宜禾公主殉国、元绍将军战死沙场的故事,可那些于她而言都是故事和故事中的人,她从没有视他们为亲生父母的感觉。
      在她眼里,她的阿娘从来都只有祁幽草,即便如今三五日没回花涧坊,最思念的还是祁幽草,那是真真切切在她生命里存在的人。
      今天白天的时候,姜长津得闲了倒真的来看她,她并不避讳和姜长津的关系。多年来姜长津待她极好,她也真心实意将姜长津看作尊敬的长辈。
      好在他还能出宫去,也见过了祁幽草和祁纨,只对小冉儿说家里一切都好。
      小冉儿知道他是想叫她安心,她在这里都过得提心吊胆,阿娘在外面又怎么会好?阿娘必定也很想念自己吧。
      这么住下去也不成样子,只是不晓得步沨什么时候能得闲,她终究还是要与他说清楚,她还是要走的。
      可姜长津却很担心,人后只一再交代叫她什么都不要说,这里不比外边儿,如今步沨的身份也不比从前了。
      她何尝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然她也不会纠结如斯,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吃住都在人家家里,哪里还敢出言不逊?
      她就是个懦弱的性子,但凡是个有脾性,早就找步沨当面说清楚了。
      夜更深了,秋潭准备带她回房间休息,这几日大家都没休息好,虽然她们两个白日里不需要出去哭灵,也有人日日送餐过来,可她们不敢乱走乱动,怕会被突然传召,毕竟宫中的人对新帝的性子都是了解的,说来就来、说风就是雨便是他惯常做的事。
      秋潭一回身,游廊的尽头悄默声儿立着一个人,高高的身形孑然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周身都是极低的气压。
      小院里没有掌灯,只有稀疏的星光撒在他的身上,有几分寂寥孤独的滋味。
      这个时辰还有谁会出如今却非殿?无非就是……
      秋潭当即认出那个人,颤颤抖抖跪下请安:“……陛下!”
      小冉儿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寻找,秋潭却拉着她的衣角想叫她一起跪。
      步沨嗯了一声,看着小冉儿身上的孝衣,觉得她也算是有心了,于是便对小冉儿犯傻发愣不置可否,只叫秋潭下去休息,迈步便往屋里走去。
      小冉儿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想跟他进去又觉得不妥,她看了眼秋潭,十分踌躇,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这是他的房间啊,这么晚了他钻进去干什么?睡觉吗?那她睡哪里……
      秋潭却长长出了口气,脑子里想的分明是别的事情:好险好险,还好没有错了称呼。
      她见步沨进屋,便赶紧敦促小冉儿,“陛下许是有话要说,姑娘还是快去吧。”毕竟那天陛下来找东西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门扉半开,这院中但凡胆子稍大些的都瞧见他在屋里抱着人家祁姑娘。
      “就我和他?这不合适吧……”
      秋潭探了探颈,还是决定不要去触新帝的霉头了,“怎么不合适?陛下又不吃人,而且小人就在门外,姑娘怕什么?”
      小冉儿又犹豫了片刻,也是,这有什么可怕的……她之前捡他回家的时候不也和他共处一室吗?算了算了,他看上去情绪算不得好,她至多安慰几句,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进了房间。
      秋潭松了口气,虽然内心有一丝说不明白的内疚,但终究还是让她进去了。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拽秋潭,秋潭刚要惊呼就被捂了口鼻,于桑在她耳边说道,“半夜三更的,你可别鬼叫吓到陛下!”
      她听出是于桑的声音,倒也不那么害怕了,当即甩开他的手恨到:“于桑!鬼鬼祟祟的,你想吓死我吗?”
      于桑向她比了噤声的手势,可秋潭为人本分,虽然步沨叫她下去,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小冉儿应付不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问:“我寻思,陛下不用茶吗?”
      于桑撇撇嘴,朝她指了指房间的窗户。
      她再回过头时,只瞧见屋内的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将窗外的庭院映照得一片朦胧。
      她竟忽然明白了于桑的意思,她忙摇头说道:“这不合规矩!”
      于桑吊着眼眉,脸上隐晦地带着笑,也不答话,只是推着她往前殿走去。

      屋内。
      步沨扯扯嘴角,不合规矩?
      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他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想和小冉儿说活话,想在她这里找找安慰。
      而小冉儿仿佛走的是一条刀山火海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口上,她走得十分艰难,他看在眼里十分难受。
      她这样子,倒像是有些怵他。
      “我想着你来了有些日子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顾得上好好和你说说话。你住得还好吗?”
      步沨没有自称“朕”,更没工夫和她扯礼节上的错,他想要的不正是与她从前一样的平等相处吗?他说这些是想叫她安心,他还是原来的步沨,对她的心思是一样的。
      “我还好……”
      他这么一说,小冉儿反而更担心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当即站在原地,像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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