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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秋潭长着一张平和的脸,身材略圆润些,除了刚见面时看了小冉儿一眼,就好像随时都垂着眼,很是温顺的样子。
      宫里房间很多,传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她到不担心自己夜里没地方住,就是想起步沨临走时的样子,觉得有点担心。
      众人陪她说了会话,但都尽量避免聊到步沨,小冉儿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宫人是不能擅议主子的。
      快晚膳的时候,有内监来给董双传话,说太子殿下不回却非殿用膳。
      小冉儿明显感觉大家松了一口气,人群散去的时候笑意都真实了几分,怎么感觉大家都好像有点害怕他的样子……
      董双给她备了几样小菜,因为心里装着事情,她也不大吃得下,一直问董双,太子殿下什么回来,她真的很想将事情说清楚,然后赶快回家去。
      于桑换了和董双一样的内官衣服又进来了,无须白面,仍是一副圆滑的笑模样儿。
      原来他真是个内侍官啊,她倒不是看不起内侍官,像干爸爸那样有情有义的内侍官也有很多,她向来不以人的职业来判断人的好坏,只是已经认定于桑是个不靠谱的,相比之下还是觉得董双更稳重些,谈吐有度,也不随口胡乱承诺。
      于桑是特意来告知小冉儿的,他笑着说,“已经遣人和两边儿都说好了,花涧坊那边儿没说什么,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叫姑娘安心。姜内官也是,忙过了这一阵,姑娘想见时随时叫他过来便是。”
      小冉儿也听出他的话半假半真,祁幽草本就反对她和步沨在一起,现下无缘无故跟着步沨进了宫,怎么可能不担心,反倒说家里一切都好?
      见小冉儿不言语,董双则笑着提醒于桑,“殿下那边儿你回过话了吗?奉华殿那边……横竖东西是都备好了的,如今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去奉华殿伺候殿下吧!”
      于桑很愿意和小冉儿亲近,却好像也看出小冉儿不爱搭理他。
      毕竟只有他自己看到了太子殿下和祁姑娘在大榕树底下的事情,少男少女嘛都是血气方刚的,太子殿下权利也有,相貌也俊朗,就是追求姑娘的手段差了些,感情的事还得他从中撮合。
      一时间,他觉着自己真是太了解太子殿下的心思了,就这样办事还愁不升官发财吗?
      他既想在步沨面前立功,又想在小冉儿面前讨个好,他觉得董双这个主意不错,赶紧说,“是了,我也该去太子殿下跟前儿回禀一声,就说祁姑娘好好的住在咱们宫里了,也好叫太子殿下放心。”
      他又重新介绍了一遍屋子里的情况,“家具陈设、摆件挂饰一应都是全新的,姑娘紧着这些东西先使,若是不好用便告诉小人,小人统统给重新置办过。”
      他很有匪气地大手一挥,小冉儿只能尴尬地扯着嘴角,你可真大方,又是花步沨的钱吧!
      董双和蔼地请小冉儿好好休息,跟着于桑告退出来。
      一出门他的脸色便有一点不好,刚刚当着小冉儿的面他不敢露出分毫,如今只有于桑,他反倒先叹了口气。
      于桑意气风发地往宫门处走去,董双却在背后拽了他一把,低声说道,“宫里入了夜不让乱走,而且奉华殿那边的情形不太好,我听说三军在宫门外剑拔弩张的……你若真要去,自己可得多加小心。”
      于桑点点头,“我一个小太监能碍着他们什么事?不过是去汇报一声儿,好叫殿下放心。”他拉着董双的胳膊对他暗示道,“你瞧好吧,伺候好祁姑娘可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董双云淡风轻地一笑,“别打这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殿下是什么性子?我瞧着这个祁姑娘的性子有些软,不一定能将殿下吃住,你可别太心急免得押错了宝。”他如今暂代却非殿总领一职,自然也有他的顾虑,“再则,你吧祁姑娘带进宫,这真是殿下的意思吗?宫中无端端多出一个人来,叫谁听了也不太好吧!”
      于桑见他不开窍,想骂他没根儿便不懂情爱,一想自己也没根儿便撇撇嘴独自往奉华殿方向去了。
      董双摇摇头,对于桑的行事风格仍是持怀疑态度。
      他年纪轻轻便能暂代总领一职不是没有道理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冉儿留在却非殿中不妥,但人已经住下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则回去暗自交代秋潭跟好小冉儿,最好不要叫她出东宫殿的大门,免得被别宫的人瞧见而节外生枝。
      他对手底下人的嘴是很放心的,要说东宫殿的人旁的本事没有,就是嘴严。
      这是步沨当初和小冉儿见面被捅到皇后跟前后留下的后遗症,但凡在东宫殿嚼舌根的一律不留,也不管这些人背后是谁,是谁的耳目都不行。
      大事当前,董双没心思跟于桑抢功劳,想到秋潭是多年的宫人,踏实能干,便又嘱咐秋潭遇事多请示,自己便不再去小冉儿面前晃悠。
      饶是小冉儿这样的性子,初到一个陌生的地界儿上心中仍是觉得很不安的,哪有什么心思四处闲逛,要不是秋潭提议她饭后去院子里消消食,她都打定主意不出房门的。
      这个小院是却非殿后的一处偏殿,雕栏玉彻,朝向和位置都是极好的,还有个独立的小花园,檐下放了几口青花描绘的大水缸,栽种了一些睡莲,已经快到睡莲开放的季节了,紫色的花苞屹立水中,虽没有开放,却时不时飘出一阵阵幽香。
      秋潭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站在那里,一张芙蓉玉面又白又怯,身姿自然挺直,像极了大水缸子里亭亭玉立的睡莲,尤其是她的两只眼睛滴溜滴溜的,活像那荷叶上的两滴水珠子。
      美人与美景竟无比和谐,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冉儿心绪不宁地观赏了一会,又与秋潭无关痛痒地闲话了几句,秋潭见她似乎很无聊,随后便取来几本书问她,“祁姑娘要看书吗?”
      小冉儿望着她手中的书,发了片刻的呆,黯然说道,“我不识字。”
      秋潭不禁感慨,她浑身上下充满灵气,这样聪黠的姑娘没读过书倒真是可惜了。
      秋潭默默收起了书,故作镇定地说道,“那……小人陪姑娘手谈一局?”
      小冉儿耸耸肩,“我不会。”
      “描花样子?”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是个姑娘家总会这个吧?
      “我不想描。”
      不是不会就是不想。秋潭只觉得自己都要愁坏了,这宫里的日子无趣,往后的日子她该有多难熬啊!
      秋潭脚指头都要抓烂了,扯着嘴角问,“姑娘想做什么?小人陪着姑娘。”
      小冉儿看着她,真诚地眨眨眼睛,“你会讲故事吗?”她的目光落在秋潭手中的书上,“能讲故事给我听吗?”
      秋潭又愣了一下,她补充道,“这宫里从前的故事也行。”
      原来爱听些个鬼啊怪的,秋潭忙点点头,宫里可从来不缺故事。
      两人重回房内,对坐在灯下,小冉儿凝神听秋潭讲故事,这宫里长夜漫漫,宫人们便编出了无数的故事来消磨时间,秋潭讲的便是一个小公主的故事——
      话说这个小公主长得很美,从小受尽万千宠爱,终于到了择婿的日子,皇帝和皇后很是重视。经过层层选拔,终于在一众文武大臣中挑选了才华横溢的新科文状元、高大英勇的武状元和老丞相英俊的儿子,这样三个人给公主相看。
      皇后告诉公主,到时候看上谁,就把手里的香囊交到谁的手上。
      可是,到了公主相看驸马的这一日,前线却传来战报,外族入侵,边境战事吃紧,请皇帝火速派兵马支援,满朝文武赶紧商量对策,公主的婚事也只能暂时搁缓。
      正说到公主的香囊没交出去呢,房间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惊得烛火跳了几跳,也吓了小冉儿一跳。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睥着眼见二人正悠悠闲闲聊着天儿,想起自己在奉华殿中殚精竭力排兵布阵,只觉得心中不平,不由地哼了一声。
      如今他贵为太子,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唯独进了这偏殿,人影子也没见着一个,正准备责问一番、逞一逞威风。
      “这殿中伺候的人呢……”
      他本就心性古怪,又擅长伪装,如果他有意隐藏心绪,小冉儿根本辨不出他心中喜怒。可小冉儿却瞬间察觉出他动了怒,因为他一改往日温和爱笑的模样,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秋潭见状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拉着小冉儿起身,匆匆行了一礼。
      以秋潭多年的领悟力,自然不需要步沨特意嘱咐,说着去奉茶快步出去了。
      要说看人脸色,小冉儿其实也不赖,毕竟还是在人家家中,客套还是必要的。她含糊地扯出一个笑脸,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回来了?”
      回来?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齿间颠来覆去咬着这个两个字,这场景用“回来”二字形容,他竟觉得有些妥帖,她在家里,他可不就是回来吗?
      就为这两个字,没由来地,他的气消了一大半。
      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都不说话,难免还是有些尴尬的。
      门扉半开,小冉儿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四周也都是安安静静的,院里站了一些人,可惜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是谁。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不像是特意为姑娘家准备的,倒像是寻常人家一间上好的客房,他没问她这几日住得惯不惯,一来生怕她说住不惯要走,二来也晓得委屈她了,晌午他头也不回的走,怕她留在宫外又胡思乱想,只得暗示于桑将她带回宫里。
      原以为叫她进宫里住着,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忙,便不再怨怼;也想着,在宫里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便能慢慢消除隔阂。
      偏偏事与愿违,这回皇帝身子彻底垮了,高家兄弟劝他早做打算,他当机立断,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龙骧军便在城外集结完毕,他不愿与龙骧军旧部兵戎相见,一心祈愿皇帝能转危为安。
      步沨只觉得疲倦极了,今夜大概又是无眠了,他撑着脑袋在小几旁坐下来。
      小冉儿试探地问,“陛下身体好些了吗?”
      步沨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还算懂事,至少分得清孰轻孰重,能主动关心算是求和了吧?
      可是皇帝的情况却实在不好,从前昏厥也有过,却能慢慢缓解,可今日自午后昏厥之后便不再有缓解的迹象,无论御医们如何施针他的手脚都不能动弹,如今只剩下脖子以上还能动一动。
      见他发愣,她又叫了声“太子殿下”,模糊的身影在烛光中晃了一晃。
      步沨的轮廓生得并不柔和,长眉硬朗,眉尾锋利,脸庞泛起薄红,眼尾微微垂着,些许无措地望着她。
      他真的很难过。
      向她伸出手去,明明是求抱的姿势,眼中却是一片荒芜。
      她兀自站在光影里,像一尊泥塑,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精神被割裂开来,她看出他的隐忍和难过,却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寻求一点安慰,小冉儿却不能向他回应。
      见她不肯挪步,他眼尾红了一红,哀求道,“过来抱抱我。”
      他多可怜啊,她又犹豫了一阵,她能怎么办?
      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而他是她心尖尖上的人,他的请求这样低声下气。
      这错综复杂的感情、难以割舍的无奈,被她一阵掂量之后,似乎更乱了……
      终于还是轻叹一声,鬼使神差向他走去,双臂环拢,轻轻抱住他的脑袋。
      步沨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委顿下来,像是受委屈的孩子得了什么倚仗,靠在她怀里才渐渐得了一点关怀,一霎回到了在祁家养伤的日子里,那些时日于他而言是最安宁不过了。
      他的心里,一些细腻的情感重新迸发出来,他发现自己的不安和焦虑情绪唯有她能抚慰,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顺风顺水正是因为她给足了底气,可今天见到她,她的犹豫纠结搅得他的心都乱了,他连思考都是迟钝的。
      不可以,她不可以不要他。
      他将头埋在她怀里,逐渐拢紧她纤细的腰肢,在她的心口缓缓阖上眼,他真的很害怕连小冉儿都不要他……
      父亲……
      他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叫着“步泓”……
      他觉得可笑极了,这几个月与父亲的相处是他这一生得到过的最多的父爱,每日陪着父亲上朝,帮父亲处理政务,太傅们都夸他,他也得到了父亲的赞赏,他以为他能像二哥一样得到父亲真心的扶持;可是,父亲昏迷中的梦呓犹如浇了他一盆冰水,皇帝在半梦半醒之间叫的“儿子”,不是他……
      他突然清醒了,要是二哥还活着,他就还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儿子。
      为什么……
      他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可还是比不上二哥!
      小冉儿其实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是感觉他周身的氛围实在太过压抑,她心疼极了,看着他眼中尽是珍视,一开口无意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帝自登基以来便一直病病殃殃,这是上京城里无人不知的事实,他没有太子的名分却一直担着继承者的责任,朝堂、家庙、权臣、兵马哪一样不要他亲力亲为去过问?如今得了太子的名分,却又饱受朝野中“不如恭明太子”的争议。
      世人只看到他的太子名分,却没想过他也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小冉儿抚了抚他的后脑勺,觉得自己像是替某种犬类顺毛似的,这念头一起,又觉得对他不住,于是赶紧打住天马行空的思维。
      她的指尖插入他的发际之间,细细摩挲着,发根与头皮轻轻颤栗,令他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嗅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蔷薇香气,他觉得还不够,她明明能抱他、能安慰他,却为何要叫他“太子殿下”,从前她双眼中蕴藏的爱意去了哪里?
      “小冉儿……”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一种迷惑性,“叫我步沨。”
      她手上动作未停,恍若未闻一般,怎么也不肯叫他的名字。
      “小冉儿……”
      他心里堵得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犹豫,心中赌气于是故意使坏,箍紧了她细软的腰肢,直到感觉到她的身体越发僵硬,直到他和她严丝合缝时,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要是我二哥还在,你也会选他对吧?”
      “……”
      小冉儿手上一顿,胸中顿时一堵:就算是气糊涂了,也不能楚楚可怜地耷拉着嘴角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我连你二哥是谁都不认识!
      他却继续伏在她的心口上,侧耳听着她的心跳,“你心跳变快了。”
      小冉儿简直要被他气炸了,刚刚是谁觉得他可怜来着?这副二痞子的模样,到底哪里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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