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 32 章 ...

  •   她回望了一眼暗夜之下的瓦屋,这孩子什么都好,打小就懂事听话,也不骄矜,唯有一样,她认定的所有事情任谁劝也没用,唯要她自己亲自试过不行才肯放弃。
      “这能叫她断了这念想也好,只怕她……”
      祁纨紧抿着唇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冉儿,他和祁幽草的立场自然是为了小冉儿好,可对小冉儿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谁又说得清楚呢?
      临进门时他又回望了一眼小冉儿的房间,见她甚至连灯都没有开,黑漆漆的关门闭户,祁纨心头叹息一声。

      花涧坊坊间住的都是些经营小生意的商贩,小冉儿自小便熟悉了这种凌晨的喧哗声。
      院墙外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木板车拖动的咯吱声,小时候觉得这些声音很吵闹,一直盼望着搬离这里。如今,正是这些纷乱的声音将她从云端跌落的瞬间牢牢抓住了,她还真实地活着,活着就不能苟且。
      粉色的床罩将她和外界隔开成两个天地,哭累了,也睡醒了,她在床上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睛,环顾周围一切,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是她的天地。
      脑子开始慢慢清醒了,是该找个时间向步沨说清楚了。
      两个人的确不般配,两家也是天渊之别。
      她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一开始爱慕步沨是因为他英俊的脸,后来他又应承了婚事,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一些,他说的话做的事叫她一时间无法分辨真假。看到他和元姑娘好了,能够“终成眷属”,她在中间起到一丁点作用,也算实打实的开心,至少她的存在还未对两个人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一切如今开始纠正还来得及。
      这婚横竖都是口头之约,他一向性子也挺好的,与他说说将这事取消了,于大家都是件好事。
      光线透过窗帘慢慢照射在小冉儿脸上,她快速地起床后,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一推开窗户,清晨湿润清鲜的空气扑鼻而来,她看见祁纨和祁幽草早早地坐在院子中间,似乎在等她起床。
      “阿娘!哥哥!”她甜甜地笑了一下,这些日子叫阿娘和哥哥跟着她担惊受怕,最终结局算不得好,但她总算是想明白了。
      她笑意明媚的样子,令祁幽草脑子一顿,她都疑心是不是昨夜自己没睡好如今产生了幻觉,还以为她至少要萎靡不振一阵子,没想到她一觉醒来跟没事人儿似的。
      祁纨也觉得她的状态很不正常,只是试探性地问:“早点想吃什么?我备了锅贴,鱼面疙瘩儿和小笼包。”
      小冉儿略想了一想,“就吃几个小笼包吧,要现蒸的。”
      祁纨忙哎了一声,小冉儿有些心大,但要吃要喝就是好事。
      他和祁幽草对视一眼,故作无事一般与她玩笑,“给你大小姐吃的东西,怎么不是现蒸?小的有几个胆子给小姐你吃陈食?”
      小冉儿撇撇嘴,“不过是平白叮嘱一句,怎么偏要挖苦我呢?”
      她昨夜未进吃食,祁幽草实在怕她饿坏了,忙催促祁纨去了厨下,自己则推开了小冉儿的房门。
      走进屋里,一面打理着房间的杂物,将物件一件一件收置好,一面悄悄觑着她的脸色:真是奇了怪了,昨日还是一副看破红尘的落魄模样,今日便又神气活现的,真不晓得她昨日受到的影响在哪里,也不晓得是哪路神仙真人开了光显了灵。
      她还没发问,小冉儿倒是先叫了一声阿娘,小冉儿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阿娘和干爸爸也是为我好,我自小没受过什么苦难,阿娘说得有道理,那宫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她顿了一顿,直起身扬一扬眉,“从他做了太子开始,我便更与他不是一路人了,所以……我打算向他说清楚,我不嫁他了。”
      祁幽草张了张嘴,她没有听说吧?
      这话从小冉儿口中说出来为何如此轻松?怎么越发觉得这事儿没谱了,当初说在一起也那么随意,如今说分开也那么随便,当时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说不喜欢就突然间就不喜欢了,也看不出她有一丁点伤心的表情。
      “小冉儿啊……”祁幽草想劝慰她几句,却见她目光灵动,一如往常,倒真不像是伤心至极的样子。
      她心头惧怕得很,生怕她是气糊涂了,脑子出问题了?
      小冉儿倒是懂事的点点头,“阿娘我知道!见了面要叫太子殿下,不能再叫名字了。”
      害!她哪里是想说这个?
      可她还是顺着小冉儿的话说下去,“言语温和些,与他说话得进退有度,也别失了我们女儿家的尊贵。”
      她叹息一声,小冉儿也是元家的女儿,母亲是大梁的宜禾公主,若十八年前没有海拉之战,大梁未灭,她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之女,于步沨的婚约而言绝对是下嫁,是他步家光耀门楣的事,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门第苦恼?更不怕小冉儿嫁进步家之后无人撑腰。
      她想起十多年前临别公主时,公主因为产后虚弱一度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襁褓中的小冉儿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抱着小冉儿一想到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她泣不成声。公主曾失望地说,“若是个男孩子该多好……等他长大了随元将军上阵杀敌,做大梁最勇敢的儿郎……”
      公主历来是端庄内敛的,可念及当时自身处境,她又无不伤感,“可她是个女孩,这时代不公,女孩儿注定要困在后宅受情爱之苦,生儿育女,劳苦一生……多说无益。去吧,幽草,我将她托付给你。”
      公主垂下手,对怀抱婴孩的她摇摇头,“若往后还有机会相见,也别叫她认我这个母亲,她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一个母亲,你教她什么,她便是什么。只愿她像鸟儿生出翅膀,一直飞,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她自小进宫,因性子温顺做了公主的玩伴,她们自己之间是主仆,更是能以性命相托的挚友。
      从那以后,她便带着小冉儿在上京城附近的农庄里避祸,直到小冉儿七八岁上才回到上京,她与小冉儿以母女相称,旁人都以为她是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她也并不解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朝夕相伴,她怎么能不了解、不爱这个孩子呢?
      怕她受苦、怕她受难,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公主殚精竭力偷龙转凤将小冉儿保下来,决计不能断送在她的手上。
      她清了清嗓,“是了,你想明白就最好了,咱们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不可叫人家觉得咱们挟恩图报,免得生出怨怼来。只是这事不好开口,你该如何去说?依我的意思要不然便不要去说,就叫他自己慢慢忘记好了。”
      小冉儿却不认同,“阿娘和干爸爸教我,做事须得有头有尾,我还是想好好与他说清楚,就当是道一个别,从今往后我们便不再见面了。”
      她其实在想往后步沨住在宫里,自己住在花涧坊,虽然同在一个上京城,却是至尊和至贱的两个所在,大抵是老死不会再想见了。
      她心里还是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祁幽草叹了口气,若是这两个孩子没有这中间这一出该有多好,小冉儿于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这事无论如何对小冉儿都是一个庇护,将来小冉儿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也可求上门去叫他相助一番,他必是推脱不了的。
      如今却,唉……
      祁纨在外叫小冉儿去吃早点,小冉儿面色松快,拉着祁幽草便去了。

      大朝会时,文武两派又吵得不可开交,因为皇帝前几次颁布的诏令中获封的武官比文官多了一倍,文官觉得皇帝这是有重武轻文的嫌疑,御史台的大夫便在好几次朝会上不痛不痒的提醒了几次。
      饶是武官们神经再大条也听出了点儿别的意思,封几个武侯怎么了?难不成刚刚打下大衡江山的人是你?凭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海拉人便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了?还不得是武官们带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杀回来的。
      文官中有些是从前大梁朝遗留下来,后又在金朝任职过的,不管职位高低也算是经历了三朝的老臣子,武官原本还碍着皇帝情面对他们客客气气,可御史台一而再再而三谏来谏去,皇帝扶着脑袋怎么解释也不听,终于叫几个龙骧军的旧部首给怼了回去。
      他们在营地里呆惯了,向来言语粗俗,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炮仗似的,大朝会上也不管你什么文官清流、什么几代仕宦书香,惹恼了这群人不打你都算好了,还指望我与你好言好语的说?
      皇帝捂着额头,叫他们不要吵,奈何他的声音太小,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应。
      步沨冷眼看着他们,武官言语粗鄙,时不时夹带文官家眷,若不是还顾忌皇帝的一丁点面子,恐怕那群武人真要动手了……
      皇帝见他只作壁上观,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无奈叫了一声“太子”。
      杜锡与郑侞视线顿时落在步沨身上,郑侞猛地向他使眼色,他这才后知后觉应了声嗯,这迟钝的模样儿似乎还未适应太子身份。
      皇帝冲他挥挥手,示意他想办法解决这文武冲突。
      他朝着皇帝做了一揖,随即又清清嗓子。
      “诸位,名单是我拟定的。”
      皇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又捂了捂额头,从没见过有人喜欢将战火朝自己身上引的。
      文武两派齐刷刷安静下来,都用不解的目光望向他。
      他负手踱步到殿中央,“这次敕封的人家均是有名、有姓、有户籍的三个以上男丁战死,敕封‘忠勇之家’;一户之中男丁绝户的不算少数,留下孤儿寡母既不能过继他人之子,又无后人养老,给了战烈遗孀的资补;还有很多无名无姓无户籍记载的士兵,战死了连尸首都不知道该往何处送,便修了英烈祠供奉他们……这些名单我斟酌了一个月之久,又与龙骧军中各将领商议了许久,最后方才呈给陛下批复。”
      皇帝缓缓点点头,“因潜戎战事吃紧,穆白那边的名单还未送来,所以英烈之中龙跃部占比较少,其余的……朕并未发觉有何不妥,怎么就吵吵起来了?”
      文官都自诩为清流,怎么会亲口为自己的利益辩争?
      此时便开始互相推口,他们只是提醒陛下不要厚此薄彼,陛下的口碑还得是文臣文人笔下书写,敕封几个忠臣之后原是为了安定民心。
      他们表示自己很委屈,不知道却在那句话上得罪了殿上的将军们,惹得将军们心生不满,竟在陛下面前口出狂悖之言。
      这话说得倒全是将军们的不是了,得了便宜还听不得半句逆耳之言。
      杜锡和郑侞都是太子太傅,也是海拉人当权的大金朝中最早承认大衡政权的人,郑侞性子古怪些,闻言早已不爽,心中忍不住骂那些御史,要说风骨他们可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一流,惯会鸡蛋里挑骨头。
      刚才骂人的武官正是龙擎部的一位老部长莫则佯,听名字也知道他不是汉人,可他是最早的龙骧军,当初带着他祺族的兄弟们一起上了战场,如今也七零八落只剩下他一个了。
      莫则佯对御史文绉绉的言语不太听得懂,若不是被元绥他们几个拉住,只怕是要动手了。
      步沨歪着头,叫莫则佯稍安勿躁,他面无表情对御史说道:“文德殿本就是百官各抒己见的地方,万般争端皆是有我拟定的名单而起,诸位有气也别错了地方。莫则叔叔是龙骧军积年的老人,战功赫赫,今日便是打我骂我我也是受得的,怎么就不能为死去的兄弟们辩白几句?”
      莫则佯重重地哼了一声,“曹州城外,冻土之下埋葬的数千名英烈,有汉人也有祺人,是咱们无能,至今无法接他们回家,如今陛下想给他们的家人一点抚恤,也被人说三道四!”
      他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皇帝则示意他安静。
      其实说出这些话,莫则佯心中气也稍微顺了一些:这小子从前说话又臭又硬,跟他二哥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难得今日还说句人话,莫则佯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比往日顺眼一点。
      也不知道是步沨看出他心中所想还是如何,之间步沨冷眼环视众人,“怎么?就因为这事是我做的,所以大家不满意?若是恭明太子提出,你们便没有异议了?”
      ……
      一时间文德殿内鸦雀无声,刚刚还委屈巴巴的文官顿时面面相觑。
      恭明太子素有贤名,即便他们身在在大金朝廷也有耳闻,只是如今没有人提起恭明太子,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搬出死去的恭明太子。
      杜锡在文官中德高望重,他轻咳一声宽慰步沨,“太子同样军功卓越,事无巨细均明察秋毫,又何必妄自菲薄?”
      步沨摇摇头,“我自知德行比不上恭明太子,便昼夜苦学,这份烈属名单是恭明太子生前遗愿,也是给十八年来死去的十四万龙骧军一点最后的安慰,是叫世人看看咱们从没有忘记他们,难道这也不行?”
      皇帝见朝臣们终于安静下来,赶紧打圆场,“好了太子,没有人怀疑你的用心,只是在说名单欠妥,等到龙跃部的穆白将名单送回来,还得你斟酌着封赏。”
      文官中也有从前龙骧军中提拔上来的,只是从前做的是军中的书写录入工作,如今刚刚涉及朝政国事还有些生疏,有的条律自然不如从前那些老臣子得心应手。但是论起亲疏远近来,他们自然是向着皇帝的。
      太子将这件事全数揽到自己身上,几番质问下来到最后谁也不搭腔了,这件事摆明了谁搭腔谁就是太子过不去,文官们只得悻悻。
      他倒是没事儿人似的又商议起威王供奉殿的选址,皇帝自打进了上京城就没出过皇宫,红汇池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他都不知道,只叫步沨和元家人商量着办。
      皇帝言语中也透露出他对太子的信任,正一日日逐渐增强,也对他处理问题感到满意,他们多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太子虽然年少,却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再加之有杜锡和郑侞两位太傅从旁引导,他渐渐找到了当家做主的感觉,只是事忙,虽然从前也是军中朝堂的事都要从他眼皮子底下过一道,可到底没这么细致,也不需要事事都由他来拿主意,如今却都要他斟酌,事无巨细都得他拍板才行。
      实际上大家都能体谅,都知道他人累、心也累。
      也并非有他不如前太子的意思,以至于官员走出文德殿时还未想通,莫则佯骂他们的家眷这笔账还没算清楚,他们怎么就妥协了?好像是太子和了一把稀泥,强行将责任揽在身上,他们无奈又无语便只好作罢。
      而他们眼中还算勤勉的太子,在大朝会散朝后便立刻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想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