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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啊?方便……方便。”
      他答得不情不愿,邵氏生怕步沨多心,忙在一旁敲边鼓,“如何能不方便?只是你二叔担心后院和书房还未完全拾掇好,物件儿摆放得有些凌乱,太子殿下去了恐怕心烦,莫要见怪。”
      元绥赶紧说,“是啊,后面乱得很,不如改……改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句“改日”说得没底气,就连郑侞都听出了不情愿,正要委婉劝说步沨不要强人所难,步沨却抢先一步说道,“那便请元二叔带路吧!”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跨出去了几大步,走的方向正是往书房的方向。
      元绥与邵氏对视一眼,元绥赶紧快步跟上:你他妈跑那么快,你倒是给我带路的机会啊。
      初夏的风带着凉意,院中绿意葱葱,清风也化不开元绥的焦虑。
      书房中铠甲立在那里,远远看去,就像站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不由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铠甲整体很高,用特制的撑杆将铠甲支棱起来,加上头盔一套,足足比步沨还高出去半个头。
      金辉铁甲其实并非金色,是整套玄色全铁甲,据说当时打造时损耗了一百多斤上好的闽铁,胸前和手臂的护甲由几块巨大的铁甲片组成,甲片边缘凿了小孔,用皮条依次编缀。
      看着屹立不倒的铠甲,仿佛他也能感同身受,元绍将军寿平一役的绝望、战败的耻辱、一瞬间失去家和国,种种悲观情绪一股脑涌入心头。
      元绍将军与皇帝当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以至于步沨小时候听过不少关于元绍将军的故事,故事中的元将军金戈铁马、一生为国,宁死不屈,步沨便从小将他视作英雄神灵一般,从前想要这副铁甲不过是觉得自己穿上必定威武神气,后来渐渐大了,便明白这副铠甲在龙骧军中的意义。
      它已经不是一种单纯的物件,不属于个人,它是一种精神,代表着元家军军魂不灭,龙骧军战魂的传承。
      但是他也知道,因为年份的关系甲胄上的皮条和棉线不易保存,所以金辉铠甲能保存得这么完好全靠元绥的悉心料理。
      步沨立在铠甲之前,真诚地说了一句,“保养得这样好,元二叔你辛苦了。”
      元绥心头一紧,一秃噜嘴说道,“这是我家的东西,爱护是应该的。”
      什么你的我的?步沨轻笑一声,“又没说要抢你的,你紧张什么?”
      邵氏紧随其后,轻轻拍了拍元绥手安抚道,“你听到了,太子殿下也只是敬仰大哥的威仪,敬重大哥的人品,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步沨撇撇嘴,要不外边儿人人都说邵氏圆滑呢,三言两句就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了,他是太子,此话一出,的确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了。
      听到这里郑侞总算听出了个大概,原来元校尉一直怀疑太子想私有这副铠甲,所以言谈间颇有防备,他是铁了心要留下金辉铠甲,倒也不怕得罪太子。
      步沨围着铠甲细细观赏,不住称赞,“还是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啊,锃光瓦亮的……”
      元绥生怕他想要铠甲,若是他真开口了,少不得去皇帝面前哭一哭从前的情分,他觉得最好的办法还得是叫他步沨彻底打消这个蠢念头。
      他忙细数起铠甲的种种缺陷来,“其实这金辉铁甲好看,实战性却不高,瞧它又笨又重的,几十斤的玄铁穿上身行动也不方便了,大夏天的闷也闷死了,哪还有心情指挥作战?军队要是选铠甲,还是得选布甲,这玄铁甲远没有一副布甲来的松快。”
      哦?步沨挑了挑眉,“你既觉得不好,却还整日当个宝似的守着?”他小时候翻墙去看金辉铠甲,被元绥追着满院子跑,差点没被他追得断气。
      元绥言语一滞,“大哥唯一的遗物,我能不顾惜吗?”
      步沨想起小冉儿,这里离小冉儿住的花涧坊相隔不远,他原本是打算一会转道去花涧坊的,很多日不见了,也不知道小冉儿想不想他?
      他突然问元绥:“我知道你的心肠,从前没将我打死便是好的了。我在想,若元大叔还有后人在,你也会这样顾惜吗?”
      此言一出,便是郑侞也大吃一惊,什么“元大叔”,什么“后人”,他怎么想起一出唱一出?可他不好直言提醒,只能轻咳一声。
      只见元绥梗着脖子答道,“那是自然!”
      邵氏觉得他们聊得话题十分不详,皱着眉道:“怎么说起这个?都知道公主嫂嫂怀的那个孩子胎死腹中,哪有什么‘后人’可言?今日是大哥追封的日子,原是该为他高兴,快别说这个了。”
      步沨睥了一眼元绥,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军人,没有军营里其他军官的爽利,有时候反倒小肚鸡肠,总将一些鸡毛蒜皮的计较挂在嘴边上,可是个真正的实心眼,负责后勤供给,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想见军需送往前线。
      他不置可否,转头对郑侞说道,“太傅你瞧,从前你在兵部任职,照你看,复刻一套金辉铠甲难不难?”
      复刻?
      这下轮到元绥和邵氏不解了,什么复刻?
      大金朝时,由于郑侞为人古板,不擅长交际,所以一直被大金的朝臣边缘化,当时一个文考状元竟被派到兵部督制军用物资,管理兵籍、兵械,所以叫他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看复刻一整套金辉铁甲的难度有多少。
      面对他们好奇的目光,步沨仰着头表示不想解释。
      郑侞只好向一脸茫然的元氏夫妇讲解起来,“元校尉,怪我来时没说清楚,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为威王开宗祭庙,供人朝拜,一念之威王只剩下了这一副铠甲,万不能将此臻品摆出去叫人观赏,便打算请工匠按一比一开模,复刻出一套一模一样的金辉铠甲来放在庙中供人瞻仰。”
      这么一说元绥顿时豁然开朗的样子,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泛起来,“早说嘛,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请工匠做一套也好,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太子殿下开口我没有不应承的!”
      邵氏自然也是欢喜的,忙说步沨想得周到,又问,“威王的庙址选定了吗?是设在桑阳还是准备设在上京?”
      步沨心中已有成算,“威王是咱们桑阳家喻户晓的人物,在桑阳也已有一处衣冠冢,我心中想到一个地方,在那里设庙,只是不知道元二叔觉得合不合适?”
      元绥忙问是何处?
      步沨深吸一口气,“城郊萧公主墓。”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冉儿纯真的脸,晴空一般湛蓝的眼睛,纯洁无暇。
      如实能让他的父母衣冠相依,将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也一定会高兴吧!
      萧公主墓……
      老百姓口中的萧公主墓便是大梁最后一位公主萧宜禾之墓,这位宜禾公主便是元绍将军的妻子,就在当年海拉人攻入上京的那一日,她与她的父皇梁思帝一同自缢殉国了。
      书房内顿时针落可闻,元氏夫妇对视一眼不敢接话,这地址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郑侞完全不知情,只得极不自然地看向门外的绿植——
      初夏的绿植一片葱郁,一株茂盛的蔷薇披挂的竹架之上,枝叶繁茂缀满了圆润的花,有紫有粉,三五朵一簇,沉甸甸压在枝头。
      两名少女穿着粉色的衣衫站在花架下,正在担忧地望向这边儿。
      步沨当然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元绍与萧宜禾是夫妻,生前不能团聚,死后做个衣冠冢挨靠在一起,也算给他们的后人一个念想。
      当然,世人都知道公主当年产下死胎,他们是没有后人的,所以这话可不能明说。
      他私心想,若小冉儿知道她的父母最终能被安埋到一处,不知道会不会开心一点呢?可一转念,步沨又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
      到底是邵氏脑子快些,她眼眸一动,“好是好。只是公主已经安睡多年,我们再去她身边破土动工会不会不太妥当?将来我们会定时朝拜威王,会不会影响公主安息,到底显得我们冒犯了。”
      元绥也赶紧说,“我们多年都在桑阳,从未去祭拜过嫂嫂,如今贸然在她冢上动土,只怕她怨我们。”
      如此便是委婉拒绝了这个选址,步沨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我果然还是思虑不周,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很快大笔一挥,“那便先找工匠铸铁开模,庙址的问题也再议吧!前些日子我瞧着金佛寺附近风光甚好,如果选在那边也不错,来往皆在山溪青苍之间,想必威王见了也欢喜。”
      其实他是觉得小冉儿也许会喜欢那地方,选在那边,往后小冉儿想去祭拜也能一路看看风景。
      元绥再怎么迟钝也不敢明面上拒绝他两次,忙说道,“是个好地头,只是不知道具体选在哪一处?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其实刚刚他还在暗戳戳地想,选址这个事情并不很重要,但是复刻金辉铁甲这件事,要请工匠就得直接请最好的工匠,趁此机会将金辉铁甲好好修整一番。
      见元家这样识趣,步沨就算看在小冉儿面上也不可能对元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他如今身份不同,想要金辉铁甲随时都能取去,实在不想亲自出手也会有一万个人想出理由来帮他要走,他又何必非要脏了自己的手呢?
      又与郑侞、元绥细细研讨了一会儿金辉铠甲的制作工艺,他如数家珍般说起铠甲的制作和种类,元绥不住地点头,难道竟和他生出志趣相投的感觉。
      郑侞无不叹息地说,“当年威王出征,宜禾公主用自己的体己请工匠打造了这么一套战甲,赠与威王,一则是盼望威王驱除海拉贼寇、平安归来,二则也是夫妻情深。”
      正当众人感慨公主和将军情深不寿时,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伸了出来,指着铠甲护心的位置,奶声奶气地说道:“是小草,三哥,这儿有小草。”
      众人一时不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铠甲的护心胄片一角,有几笔凿刻的纹路,看似潦草的纹路向四周发散,果然惟妙惟肖,就像一株孤零零的“小草”。
      “哎呀!元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元泋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左瞧瞧右看看,听他们商议了那么久,也听得一知半解,知道是要做一套一模一样的铠甲出来,可他们说什么开模、什么甲片复制他又听不懂了,只知道一模一样可不能少了护心上的小草纹样。
      他固执地指着那株小草说道,“别忘了这里有株小草。”
      大家都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邵氏知道他原本的确在书房练字来着,可大家进了书房时没见着他,还以为他又贪玩跑出去了,没想到竟躲起来听大家讲话,到如今实在忍不住了才跑出来。
      邵氏急得满头大汗,“元泋……不得无礼!”
      元泋今年五岁了,却长得十分瘦小,大家生怕他乱说话得罪步沨。
      院中的元淇元汐远远地看见他在和步沨说话,忙朝他招手叫他出去,“元泋,快来。”
      可元泋并不理她们,见步沨低下头看自己,元泋倒是不怕生,冲步沨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小牙。
      步沨登时觉得十分有趣,只知道元家有个三儿子长得矮小,像只小豆豆,他的印象中好像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小孩,怎么他好像很亲近自己似的。
      他迟疑了一下问元泋,“你认识我?”
      元泋点点头,“三哥与咱们一块儿来的上京,三哥不记得了?”许是怕他想不起,又说道,“三哥一个人在老宅子里走,我还瞧见三哥哭了……”
      ……这熊孩子。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元泋的小脑袋瓜,强行解释道:“胡说,那是风迷了眼睛!”
      想必这没眼力见的缺陷是元家的遗传,元绥面露尴尬,邵氏也缓缓捏了一把冷汗,都在悄悄觑着步沨的脸色。
      元泋说的老宅子自然是步家在是桑阳的老宅子,二哥安葬之后他的确一个人回过老宅,在从前二哥教他练武的院子里游荡了很久,步、元两家宅子相邻,元泋或许是真的看到过自己。
      步沨不禁又想起小冉儿来,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她也是元家人,外表看似木讷,其实内里聪慧得很,大概是像宜禾公主多一点,才不像这家人似的又鲁莽又无知。
      他悄悄看了眼日头,原本对外也说是私访元家,可他真正想去的确是花涧坊,他掐着时间想走,心里到底要去见小冉儿一面的。
      郑侞叹息一声,“太子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
      步沨早就释怀了,并不介意这事被一个黄口小儿说出来,被瞧见大不了就是面子有些挂不住吧!
      不行。他还是得把面子找回来,指着铠甲上的“小草”,强行纠正道,“这可不是什么草,这是一株禾苗。萧公主闺名宜禾,刻上一株禾苗是代表她自己,另外禾苗也有子孙儿女昌顺之意,当时的萧公主正怀着身孕,故而刻了这一株禾苗。”
      “是吗?”元绥将信将疑凑近又细细看了一遍,不住地点头,“叶子宽而长,果然像是禾苗。”原以为这几笔是工匠不小心错刀刻上去的,原来并不是,禾苗刻在护心的位置,可见是公主有心之举。
      郑侞辨认过后也感叹,“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公主和将军的心意,原来如此。”
      步沨长舒一口气,正是如此。
      宜禾公主当年难道不知道元将军会是九死一生吗?可国破家亡之际,有的爱是明知前方千难万险,也往往义无反顾。
      这一刻,步沨感觉自己神思早已经飞走,原来他了解的爱情不过万分之一,他理解的厮守、等待诸如此类全都是小爱,可有的大爱是不需要厮守的,有的爱藏在一草一木之中,譬如诀别也是爱,天人永隔也是爱。
      邵氏微微福身,拽过元泋向他解释道,“元泋,可不能在叫三哥了,要叫太子殿下。”
      元泋很听话,赶紧依着规矩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步沨不置可否,只是对邵氏说了一句,“远没有叫‘三哥’来得亲热。”
      他负着手出门去,大步流星走着,并不说话。
      他突然很想去见小冉儿,他了解了她的父母爱情的真相,他能理解也很向往,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有福气得到这样的爱情。
      近来事项太多,都没时间去看她,有时候想夜里去又怕祁幽草看见了不好,只得作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应该不会吧,她是这世上最懂他最温柔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怪他呢?
      然而她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步沨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她叙述,只得在心里重重地惆怅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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