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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步沨养伤期间,小冉儿也曾幻想过与他未来相处的画面,终究不是在高墙大内,而是乡野农家,没有复杂的人情世故,也没有皇家和寒门的门第悬殊,只有一座屋舍一双人,也许还有黄昏和老狗。
      祁幽草见她眼中渐渐的没什么神采,也知她多日以来思想颇受折磨,那小子的态度忽远忽近、忽冷忽热,说消失就三五个月见不着人,这态度着实叫人看不清。
      她自然是心疼的,可有什么法子?小冉儿的身份经不起考察,她和步沨在一起终有一日会被查出身份来,她是前朝萧氏的正经嫡出的后人,到时候步沨还会保护她吗?
      哎!长痛不如短痛,早早的断了这念想对她反倒是件好事。
      祁纨心甘情愿做替补,见她唯有步沨来时是展了笑颜的,他当然晓得她的心意,也知道她为难,只能劝祁幽草少说两句。

      过了端阳的日头便一日晒过一日,皇帝逐渐在原有的病症上又添了嗜睡、腿脚麻木,眼见着身子一日乏过一日,宫中的太医和从前皇帝信任的军医会诊后也都束手无策,只是叹息。
      皇帝自知时日无多,为了在他离世后步沨能顺理成章登基,只得在六月初一仓促册立步沨为皇太子,又私下将骧首部的兵马分拨给步沨,联合龙擎部高松,交代部署了不少事情。
      如今皇帝活着尚且好说,万一他哪一日驾崩了,步沨到底能不能服众,这才是最叫皇帝忧心的地方!
      皇帝自知时日不多,做完这些还叫皇帝放心不下,高家三兄弟对皇帝绝对死忠,自然对步沨继位没有异议,他担忧的是将来唯一可能的变数
      ——龙跃部的穆白。
      穆白旗下掌管着龙骧军三分之一的兵马,此时正在潜戎山边境驻守。
      众人议论纷纷“太子绶礼”实在太过简单,可步沨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的时间紧迫,他要做的事情由不得他停下来考虑绶礼单薄的问题。
      很快一份追封元绍将军的旨意便下来了——“元绍忠义殉国,风烈如存,然未尽褒嘉之典,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御正勇毅威王’。今三省同奉圣旨,一并追封威王本家。”
      皇帝力压众议追封梁朝的元绍将军为“御正勇毅威王”,原龙骧军督军元绥也跟着官升一品,由督军升至校尉,同时命郑侞礼袍加身亲临元家,商议为威王筑庙一事。
      郑侞本是皇帝钦点给步沨授课的老师,如今已是大衡了,他曾是大梁朝的文状元;受追封的元绍是大梁的驸马,是大梁的武官,由郑侞来颁授这个旨意自然也有皇帝特别的意思。
      只是元家人有些不明所以,元绥捧着圣旨还有点懵懵的,奇了怪了。
      前一刻钟他还在躺椅上晒太阳,盘算晚上烤鸭子还是烤兔子,这一刻他就升了校尉?
      昨日大朝会竟一丝风声也没有,谁也不曾说过什么,甚至皇帝近来都不曾和他对上过话,怎么追封旨意突然就下来了?
      他看着手中明黄的的圣旨,百感交集,“哥哥死后还能得如此殊荣,也不枉他戎马一生、为国而死……只是,我这个‘校尉’之名着实是捡了便宜,外人恐怕又要笑话我了。”
      郑侞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忙宽解他,“元校尉不必过忧,威王同陛下亦师亦友,陛下早有加封的意思,校尉从前劳苦功高,得这份荣誉也是应该的。龙骧军原部各家都有,元家只是第一家,不是唯一一家。”
      原来是大家都有的,元绥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一想到哥哥十八年来孤魂野冢、无依无靠,如今总算身正名分,元绥心里其实是感恩的,他的手有一些颤抖,郑太傅说陛下还要给哥哥修庙立碑,还要供奉他的衣冠……
      等等……
      他突然停止感动,哥哥的衣冠不就只剩书房那一尊金辉铠甲了吗?
      元绥脑子突然清醒了,他想起昨日大朝会前他碰到新任皇太子步沨,当时步沨特意与他不远不近走了一路,他身边的人很多,对元绥还算有礼貌,叫了一声“元二叔”,打量了他一会方说了一句“元二叔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众人陪着笑都说元绥近来气色不错,元绥当时脸都要笑僵了却茫然不知喜从何来。
      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回想起步沨当时那个表情,一如既往的刁钻邪气,他分明是早知道今日会有这样的旨意,要透风声儿又不正经说,非要搞阴阳怪气儿那一套。
      元绥当即胸中窝着一团火,狠狠地咒骂臭小子、小兔崽子。
      但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忙请郑侞到大厅里去坐,旁敲侧击问道,“请问郑学士,我大哥当初战死尸骨无存,这立衣冠庙又该如何立?”
      郑侞笑着指了指他,“校尉这话便是明知故问了,威王当年铠甲不损,英烈精气长存,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立衣冠庙自然是要校尉出一份力了。”
      元绥摩挲着圣旨上钩织的暗纹,这就是摆明了要他的金辉铁甲了。
      他心中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敢问,这追封是太子殿下提议的吗?”
      郑侞点点头,“其实陛下早有此意,但还是太子殿下主动提出并一力促成的。”
      面对郑侞一副快感恩太子的表情,元绥心中却五味杂陈,无奈只得干笑了两声。他垂下眼在心里骂了句,果然是这狗,这么多年了果然还在打金辉铠甲的主意!
      只是这回步沨更狡猾了,一不亲自出面,二竟想出用官职和追封来换铠甲,里里外外圆滑周到得很,着实是像学了几天谋略的人。
      可元绥即便再不平,也要顾忌皇帝的面子呢,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打骂步沨,否则传到皇帝耳朵里,那才真是作死呢!
      他如今又升一级,将皇太子的位置坐实了,好死不死他还派自己的老师来宣旨,元绥此刻真是如鲠在喉,有苦说不出。
      郑侞押了一口茶,又耐着心等了半天,他愣是没有半句感谢的话,不由地在心里佩服起太子来,来前太子还特意和他打赌,这次颁旨必定是讨不到元绥一句“谢”的,当时郑侞还半信半疑,如今算是完全信服了。
      这小子就是鬼点子多……
      郑侞倒从没有打听过,却猜想他们二人必是从前有什么过节,所以才会一道圣旨就令元绥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他强压住好奇,觉得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正准备起身告辞,门外便慌里慌张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元绥闻言大惊,惊慌地走到门边,一时竟冲口而出,“他怎么来了?”
      “咳咳。”郑侞赶紧轻咳提醒,这位武夫回过头来看着他,莽撞的样子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中悄悄叹息,元校尉着实不适合混官场,给他两亩田或许能种出麦子,但在朝堂上,这个鲁莽性子什么时候说出什么话来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他们赶紧一起出了厅门,往大门走去。
      太子的仪仗、护卫有着大队人马,却并无拖沓之感,先是严严翼翼将院子围了起来,分兵列阵,步沨才慢条斯理走进来。
      等他们到时,步沨已经背着手驻足于院中。
      他身上一袭松色织暗纹的长袍,显出清瘦颀长的身姿,别有一种少年人奇异的清新之感,如初生的朝阳般光芒散出,清朗无间。
      还得郑侞提醒元绥赶紧恭迎皇太子,他才如梦初醒般往院中走去,还一面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夫人。
      远远看见他慌张的样子,步沨很是满意,故意压着步子假装四下打量着院子的装潢和陈设,园中有活水一缕,小溪绕着一处花圃生机勃勃,一簇簇鲜花争相开放。
      他哪会欣赏什么花儿朵儿,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私下与郑侞对视一眼,斜飞的眼角里蕴着一抹得色,那意思便是“我赢了”。
      正如他所料,元绥升官没有半点兴奋神情,反倒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郑侞无奈一笑。
      他对这个学生原先是不满意的,不过是受皇帝之托,尽一尽教授之力罢了。不过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少年本性不坏,只是自小缺乏管教,无人正经教导,说话做事随性而来,少不得让人觉得他离经叛道。其实他是刀口上舔血过来的,胆识自然过人,为人本就聪颖,对什么帝王之术、谋略权术颇有些得心应手、融会贯通的意思。
      郑侞本是古板之人,却没由来对这个性子刁钻的学生投了胃口,越看越满意,他当然知道,比起朝堂上的温和,刚才那个得意的表情才是真实的他。
      步沨向郑侞行了一礼,不由地啧啧称赞道,“‘玄枢栖’……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二叔起的,这是我第一次到元二叔家里,太傅,你看元二叔这园子归置得很是不错吧?”
      元绥心中咯噔一声,“院子的名字是从前公主嫂嫂取的。”
      这狗,他该不是又看上园子了吧!?金辉铠甲的事还没说清楚,怎么又对园子上了心?
      公主?
      郑侞愣了片刻,他曾在梁朝为官,也曾见过公主,他当然知道元绥说的,便是宜禾公主了。
      他只是短暂的失神,忙附和说院子不错,“臣也是第一次来校尉家中,想不到校尉家中竟是另一番天地。陈设朴素雅致,绿丛之中鸟兽婉转啼鸣,是很宜居,应季的花圃也多,倒像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
      步沨噗嗤一笑,却故意点他的名,“我是个粗人看不出个名堂,只觉得好看便是了。二叔说说看,这些花草都侍弄得那么好,必是婶婶的杰作了?”
      元绥尽量不与步沨目光相触,咬牙说道,“是元淇元汐,姐妹俩这些时日谨遵太子旨意,未曾出门,便在家种了这样一片花圃。”
      哦。步沨淡淡应了一声,除了打架和顶嘴,还不算一无是处。
      他不想夸元淇心灵手巧,于是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大厅里走去,“元二叔不邀我们进去坐坐吗?”
      元绥简直无语,你跟到了自个儿家似的,这谁拦得住你?嘴上却没法子拒绝,“是我礼数不周,太子殿下快里边儿请!郑太傅请!”
      邵氏端着茶托姗姗来迟,她为人圆滑,见了步沨半点不觉得意外,她深知对高位者家常的物件才最能打动人,所以取了一些刚制的桑阳小烧饼盛在竹兜子里,甜咸皆有,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儿。
      “正巧在教元淇元汐做桑阳的点心,太子殿下将就着尝一尝,瞧瞧是不是从前桑阳的味道。”
      步沨面露愧色,她这么一说倒叫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祖母和母亲常常要出去帮龙骧军清点物资,家中就只剩他和姐姐步浅。
      步浅比二哥步泓还大两岁,早已是能帮忙做事的年纪,天生有一颗爱帮忙的心,成天的想女扮男装入军营,所以她常把步沨丢到元家门口,自己个儿便悄悄跟在祖母和母亲身后走了,等到邵氏发现时步沨已经爬上了她家的饭桌。
      “闻着饭香便来了,饿了知道要上桌,可见不傻。”这是邵氏当时对步沨的唯一评价。
      元绥常年在外行军,邵氏家里没有多余的人,索性便常常主动承担起照顾步沨的任务,一直到步浅被掳走杀害之后,步泓实在放心不下步沨,这才将他一起带着进了军营。
      后来的很多时候,步沨偶尔回家来,母亲和祖母常常要为了物资四处奔走,家里常常都是没有人的。
      凡是遇到她们不在家他便腆着脸上元家,最奇葩很多时候还不是他一个人,身边经常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军营里闹饥荒的少年人、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少年一顿吃喝下来,邵氏常常累得够呛。
      邵氏有分寸,世人都不愿旁人提起自己从前落魄的时候,那是痛脚,如今他是皇太子,没道理三言两语去得罪他,所以只挑一些从前的趣事来说,说那群少年嘴甜又勤快,一到家就帮忙修整桌椅,又听说屋子漏雨还帮忙补屋顶。
      郑侞咬了一口小烧饼,酥脆可口,糖心甜而不腻。
      他赞许地点点头,一是觉得小烧饼味道不错,二是没想到步沨是个热心肠。
      步沨一被夸就不自在,赶紧捂住半张脸,解释道:“夫人快别说了,那时候只想着吃了婶婶家的饭,总要帮婶婶做些什么,四五个人一起上了屋顶,差一点将屋梁都踩坏了。”
      邵氏笑道,“有个叫糖饱饱的,数他的嘴最甜,我下厨的时候他可是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什么‘仙女下厨’,我这辈子也没听过那么多夸赞,他那张嘴啊,我竟被哄得将你二叔陈年花雕都拿出来了让你们给喝了!你二叔回来我也不好意思说,害他与我闹了许久。”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当时也不晓得他的大名叫什么,就跟着大家一起叫糖饱饱。”
      步沨眸子轻动,依然保持微笑,“他没有大名,正是因为他嘴甜,所以才得了糖饱饱这个绰号。”
      邵氏从前便知道是这么情况,他是个孤儿、也没有名字,顿时心中惋惜。
      她故作漫不经心说道,“什么时候他回来了,太子殿下记得叫上他一起,到这家里,仙女婶婶便再为大家下一回厨吧!”
      她说话风趣又不忸怩,更无刻意讨好之态,步沨只得应承了声好,“那便先谢过婶婶了。”
      郑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元绥赶紧陪着笑,大厅里气氛也变得轻松。
      邵氏见他未讲其他,面上笑着,私底下却松了一口气。
      元绥见他们聊得起劲,他终于放松了一丝丝,紧绷的身子微微弯曲了一些,只要不提金辉铠甲步沨说什么他都不在意。
      他脑中刚一这么想,便听见步沨叫了一声,“元二叔。”
      元绥直愣愣“啊”了一声,步沨吊着眼角看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径直扑面而来。
      他手里捏着一块小烧饼,直至凉透也并不入口,果然步沨问道,“二叔举家迁至上京,可将金辉铠甲一并运入京中?”
      元绥战战兢兢站起来,心里又开始咒骂他,前些日子从桑阳回来,你他妈不是和我们同路吗?明明看见我守着装铠甲的箱子一步不离,你还问!
      他几乎可以预见下一秒步沨就要叫他交出金辉铠甲了,步沨却突然将手中的小烧饼放回了竹兜子中,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这个问题,就算元绥不回答步沨也知道,毕竟龙吟部的情报如今还是还要过他的眼的,他不欢喜是因为向来不太重视答案,他要一个态度。
      他不管元绥的态度,站起身对郑侞说道,“太傅还未见过威王的金辉铠甲吧?不如我们一起去瞻仰一番。”
      郑侞目光询问地看向元绥,“元校尉,这……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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