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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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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背对着门口坐着,努力和嘴里含着的半只鸭腿作斗争,手臂上绑的五彩线一摇一晃,吃相算不得优雅,却也不狼狈。
是介于两者之间,有一点吃货的萌态,倒叫人发笑。
可,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僵住了……
门被推开,回来的却不是祁纨。
“这……”
那少年一只脚便跨进门,他面上带着笑意,见到这一家子,下巴微微抬起,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意味,骄傲又疏离。
祁幽草一时只觉得他面善得很,却未往其他联想,一脸疑惑望着来人。
少年还未适应屋内的光线,姜长津却一眼认出了他:就说不能提,连想都不能想,这一想他就真的来了……
“三公子……”
姜长津战战兢兢起身,出宫偷个闲,这可不是抓了个现行吗?
册立太子的诏书也一直未发布,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还是沿用的宫中一贯的称呼。
他不知道小冉儿和三公子发展到哪一步了,在三公子眼里他这个老内官算不算是个不正经的长辈?
步沨并不接话,只在门口站定。
屋内弥漫着粽叶和糯米的香甜气味,环顾屋内的陈设,房中家具颜色、式样中规中矩,却比大多数人家整洁多了,小圆桌上摆着色泽诱人的酱鸭,剥好的粽子,甜的、咸的蘸酱都有,还有一个酒壶。
“真是巧了。”
他打算先端端架子,于是站在门口并未再进一步,“啧”了一声调侃道,“姜内官日子过得不错呀。”
姜长津刚刚还有点懵,被他一提点这下可完全清醒了。
虽然平日他们两个都住在宫里,可一个是管物资采买的,一个是前殿处理政务的,日常根本没什么交集,可人家一来便能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人家是皇子啊,天之骄子,无论未来天子站在谁家门口,谁也无法无动于衷吧?
他心中警醒,忙站起身来,端端正正朝他步沨行了一个礼。
祁幽草见他行礼,又听见他喊三公子,猛地一拍大腿,瞧着狗啃的记性!
害!这不是就是原先那个高枳吗?就是步沨三公子。
祁幽草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也是这般觉得他面善得很。
他必是为了小冉儿来的,祁幽草心头顿时染上不快,可不论心中再不喜欢也不能丢了礼数,再说了他如今身处高位,是祁家的开罪不起的,于是祁幽草忙起身行了蹲礼。
小冉儿这才后知后觉,咬着鸭腿回过脸——
他穿了一件白色织锦缎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涡纹腰带,简洁大方,也显得他人很精神,五官仿佛更刚毅了一般,仔细一看,果真还黑了一些。
小冉儿确认是他的那一刻眼睛都要直了,多日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一些?
“唔唔……”
他一脸正经对着祁幽草和姜长津,可当他余光扫到她时便快速地冲她一笑,她的心顿时突突直跳。
她有些害羞,忙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眨眨眼,心中有些星火般渺小的期待,难道这便是他说的亲自登门拜访了?
姜长津微微责备看了小冉儿一眼,“怎么说话呢?还不快请三公子进来坐?”别瞧他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早已吓了个半死,干女儿也真是,见了未来太子也不行礼,也没个笑模样儿。
步沨这才缓缓打量了一番小冉儿,大概是因为节庆,她穿了一身紫粉色的衣裙,这颜色清雅自持,她不说话时倒是显得文雅素净;可手上大喇喇逮着只油滋滋的鸭腿,一时又觉得她亲近得像个邻家小女孩,早已熟识许久,她一颦一笑再寻常不过了。
他目光落在她拿着的鸭腿上,似笑非笑:“附近新修了慈姑堂,我前去检视,路过这里便进来问候一声。”
姜长津在宫里听过,这个“慈姑堂”大抵形似是从前的孤儿院,专收龙骧军烈士之后,如今另外增设了专人教书,负责教导烈士遗孤。
小冉儿仰着脸,她近来少以出门,所以不知道“慈姑堂”是什么。
步沨似乎瞧出她的懵懂,解释道:“都是些半大的孤儿,父母辈因为战乱死了,自然便由龙骧军接手照拂,今日是端阳,陛下怜爱,叫我送去些夏衣和吃食。哦对了,慈姑堂距此不远,你若是得闲也可以去瞧瞧,你天性纯然,孩子们见了你必定喜欢。”
小冉儿心头一热,突如其来的夸赞叫她有一丝羞涩,“我可以吗……”
步沨眼中氲满笑意,他还没说话,姜长津就笑着打圆场,“她毛手毛脚的,哪里就能做那样的事?倒是三公子这样有心,当真是那些遗孤的福分呢,快屋里请吧!”
小冉儿反倒不生气,只轻轻哼了一声,“步沨说我好,偏偏干爸爸瞧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祁幽草僵着脸皮,他这个马屁拍得让人很不舒服,都说了叫遗孤了,这福气给你,你要吗!?可这人来都来了,小冉儿又一口一个“步沨”的叫着,谁也不能将他打将出去,只能假装热情的接待了。
姜长津一面上前殷勤伺候,又偷摸看了眼门外,门外、院外空落落没有人。
他赶紧关切地问道,“这么热的天?三公子一个人?可吃过晌午了吗?”
步沨点点头,“我叫其他人都在坊外等候,我想随意走走,不想竟走到你家来了。”
姜长津擦了一把额角的汗,见鬼的随意走走,如果是以个人名义拜访,他们便按待客的常理接待罢了。
只是步沨一进屋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冉儿,而小冉儿也怕是欢喜得傻了,没句正经问候,闲话倒是说了一大箩筐,不说话时提溜着只鸭腿一个劲儿傻笑。
步沨踱步到小冉儿身边时故意放慢了步子,他明知故问,“今日端阳,姜内官吃粽子了吗?”
他明明是问的姜长津,眼睛却看着小冉儿。
小冉儿脸上一红,小心地将鸭腿往身后藏了藏,赶紧舔了下唇,酱鸭子的滋味还在唇上,他必是看到她啃鸭腿子了。
摆明了正在用饭,姜长津心中怪他明知故问一时答也不是,不答就更不是了,“正吃着呢,只是些家常小菜,叫三公子见笑了。”
他赶紧引着步沨往自己的位置上去坐,又暗地里瞪了祁幽草一眼,“赶紧给三公子布置上。”他又违背良心地奉承了几句,“难怪幽草说一大早便有喜鹊在门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要来。”
祁幽草背过身去,心中直叫晦气:今早是有几个家雀儿在门上叫,也没看清楚是乌鸦还是喜鹊,要是他来的话,大抵是眼花错将乌鸦看成喜鹊了。
慢吞吞给他换上一副干净的碗筷,之前想了一肚子抵触的话,一看到真人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实说,这孩子眉眼如刀刻般干净利落,一整个五官线条流畅,笑起来眉眼舒展开更是叫人觉得他人畜无害,的确很难叫人当面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由衷地感叹,这小冉儿虽然平日浑浑噩噩,可看人的眼光倒也挺有水准,说起小冉儿,她往小冉儿那里一看,她正双颊绯红,两眼四处乱瞟,一时间没有个焦点。
小冉儿瞟见自己包的那些圆不圆尖不尖的粽子被祁纨摆在圆桌的正中间,一时间僵着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即便小冉儿平日心眼再粗,今日见了心上人也是知羞的。
步沨跟随着她的目光,自然也瞧见那些粽子,他状似无意般说了一句:“你们家的粽子倒与别家不同。”
啊这……小冉儿瞬间红了脸,只觉得他是故意调侃自己。
姜长津看了眼粽子,知道它们的卖相并不好,赶紧赔笑,“三公子见笑,都是些家常的东西,跟宫里比起来可上不得台面。”
怎么这么说我做的东西?
小冉儿登时觉得不服气,连耳根也染上了樱桃色,“怎么上不了台面?那你问问他吃不吃?”
“我吃!”
步沨生怕回应晚了便没得吃似的,赶紧答应了一声。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觉得有一丝尴尬,忙压低了声音,“我吃的……”
姜长津见他应承,忙囫囵说道:“别看卖相不好,味道却是着实不错的。”
步沨含笑抬头,眼睛闪着异样的光,正好与她视线相对,她翘起嘴角,一脸的得意。
两人相视一笑,却一秒破功,赶紧各自撇开眼。
“咳咳……我倒真没吃过上京的粽子。”他忙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诶?!他很不对劲,明明说要端着些架子的,怎么她一搭话自己便上赶着回应她呢?
这“一家子”因为他的到来,除了小冉儿面有喜色,其余人都显得有些拘谨,姜长津殷勤小心,祁幽草虽面带笑容、动作却稍显僵硬,祁纨站在桌旁也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好暂时还未落座,他赶紧拿出皇子的气度来,摆摆手说道:“是我唐突了,事先也没跟大家知会一声,大家快坐吧。”
这话里其实并没几分真心,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如今身份特殊,也想过见到小冉儿的家人一定会是这样,大家的情绪和感觉一定会受他身份干扰。
随他呢,只要看见小冉儿高兴便好了。
祁幽草赶紧示意祁纨和小冉儿一起挪动位置,又彼此谦让一番终于才落了座。
姜长津却没有坐下,他站在步沨身后使劲搓了搓手,倒不是埋怨,只是与他接触甚少,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路子,心里提着小心,还是打算谨慎一些。
小冉儿打心眼里没觉得姜长津不该坐,在她心里,她的干爸爸就是她的家人,从没有主仆之分。
她咦了一声,疑惑地看向步沨。
步沨立刻会意,他对姜长津抬手示意,“姜内官也一起坐吧。”
姜长津一脸苦笑,哪有胆子与他同桌吃饭,这不是犯上吗?
他正要推辞,步沨便正色道:“原是我打扰了大家,却怎么好意思再让姜内官站着伺候?还是坐下一起吃吧。”
他刚一说完,小冉儿便从大盘中提了一只粽子,轻轻放在步沨的碗里,她对步沨的说辞还算满意,粽子便算是他的奖励。
说是粽子却没个粽子的样子,没菱没角的,粽叶还被撑开了一条缝。
步沨早知道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样丑的粽子再加上她夹粽子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这粽子必是她亲手包的无疑了!
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找这粽子的优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谢。我瞧着,这粽叶都爆开了,想必里头全是好东西。”
那是自然。小冉儿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嘴角,“算你有眼光。”
姜长津赶紧站起身想帮他把粽子打开,步沨却一挥手拒绝了。
他拿起桌上的剪子剪断棉线,一层一层剥开粽子,淡淡地回应道:“你眼光也不错。”他说的应该是,她选他这件事。
……
在场的其他人顿时觉得喉中不上不下的,像哽了什么东西,互相递了一个眼神,他们都觉得自己不该出如今这里,简直太不合时宜了。
步沨连吃了三口,口口都是大肉块,猜她一定是将肉块都挑出来包进这个粽子里了,这种行事风格也只有她了,一时间竟失笑。
小冉儿见他终于咽下去了,赶紧问,“好吃吗?”
步沨点点头说好吃,“我从未吃过用料如此实心实意的粽子。”
小冉儿扬扬脸,“那是自然。”
也是奇了,她和祁纨一起包粽子时,她的确私心想过,这个粽子是要给步沨吃的,所以所有的好料都往里死死塞,可后来又想,那么久没见到他,哪里能叫他吃上自己亲手包的粽子呢?
现下她只觉得心中激动,没想到还真就被步沨吃到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解腻,“我扶恭明太子灵柩回桑阳,由于时间仓促,一路上只有干粮和水,若是路上能有小冉儿的粽子,我大概也好受一些。”
小冉儿哦了一声,桑阳是他的老家,他二哥最后入土为安,坟冢必是要选在桑阳的。
她轻声问到,“你二哥的事办妥了吗?”
随即她疑惑地瞟了一眼祁纨和姜长津,她的确不知道步沨去了桑阳,甚至她都不知道步沨人不在上京,而干爸爸就在宫里待着他不可能不知道,祁纨每日都在街上走动更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们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步沨看她微微怔忪的样子,便料到她身边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她实情,于是慢条斯理说道:“我昨日才刚回上京,恭明太子的丧仪也算办完了。哦对了,说起桑阳啊……我不晓得上京是什么规矩,在桑阳,今日是一定要去岳家的。”
此话一出,在场个人包括小冉儿在内,全都震惊了。
……岳家?
祁幽草更是摸不着头脑,他的思维跳脱得那样快吗?
他们俩那么久没见面,也没见着什么鸿雁传书,这两人到底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带了些礼物,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心意。”
步沨却一脸无辜,表示自己按规矩来,只是不晓得上京有没有这个规矩。
小冉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仿佛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似的,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你胡说什么?”
姜长津稳稳神,赶紧赔笑道:“三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步沨这才假装意识到自己失言,放下手中的筷子解释道,“我是说桑阳是这个规矩,我在上京没有别的朋友,从没人告诉我今日不该到别人家串门子。”
呼……
姜长津嘴角都要扯僵了,“三公子说笑了,整个天下都是三公子的,哪有不许三公子串门子的?”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祁幽草心头不安,这小子话分两头说,言语中的试探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小冉儿忍不住嘟嚷,“你这人说话、做事真是……没个章法。”
先是兴冲冲的便来了,叫人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会子又说什么“岳家”搞得大家紧张兮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哦是吗?这个的确是我没说清楚。”
对祁家人而言这只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没有话题可聊是正常的,可步沨早已私下调查过祁家,对他们可谓熟悉得很,祁幽草、祁纨、姜长津甚至屋旁的四邻他也能随口叫出名字,秉性、喜恶都略有了解。
他擅长察言观色,祁幽草不乐意小冉儿和他的婚事,一说“婚事”她便很紧张,这不奇怪。
可为什么刚刚小冉儿也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步沨脸上略有失望的神色,她不是该和从前一样又惊又喜吗?她难道不期待吗?
见小冉儿手臂上绑着五彩丝线,早前在宫里便发现身边有宫人绑了这个,他没见过这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问小冉儿:“你臂上绑的什么?”
“这个?”
小冉儿摇摇手臂,丝线一漾一漾地晃动,“这是我阿娘做的辟邪的五彩线,咱们上京端阳就得系这个,趋吉避害的。”
步沨看了眼祁纨,他手臂上也拴了一根,他心中顿时又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