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皇帝说道:“这十八年来,虽然当权者是海拉人,可老百姓仍是汉人啊,汉臣在大金朝忍辱偷生也是为了给老百姓谋一线生机,你是上位者,你更要学会体谅。杜锡是三朝老臣了,经历了大梁、大金和大衡,如今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你更要尊敬他;至于郑侞,有大学问,就是有时候不懂得变通,以至于在海拉人手下不被重用,你若启用得当,于你自然如虎添翼。”
      步沨听着皇帝像交待某些事情一样,不由地心中抵触,他撇开脸,“人好便好,父亲自己留着用便是,儿子还年幼用不着知道这些。”
      皇帝瞬间拧着眉,“你年幼?却也知道心疼人家姑娘……”
      真是又气又好笑,昨夜与祁姑娘深情相许的样子可看不出他还年幼……
      步沨一时语塞,哑着嗓子叫了声父亲,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皇帝心里盘算着,语气渐渐严肃起来,“你也不小了。昨晚祁家那个姑娘,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你若真是喜欢便收了吧,免得将来惹出什么祸端来。”
      步沨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最真实的喜色,可他突然嘴角一僵,他意识到皇帝说的是“收”不是“娶”,自古以来,妻子是娶,而收房只能做滕妾,而他不可能叫她做妾。
      在他心里,他只想让她做妻子,原配正妻,哪怕他往后做了皇帝,叫她做皇贵妃也不行。
      他摇摇头,“二哥刚走不久,我以兄弟之礼守孝,这件事不着急。”
      皇帝见他委婉拒绝,故意又试探他,“又不是叫你隆而重之举行婚嫁之礼,一顶小轿便可,再说步家等着你开枝散叶,你二哥的孝你不必守到三年之后。”
      步沨见他把话说开了,一时无奈,“不,儿子是想让她回到她的位置上,她是元家嫡女,更是宜禾公主和元绍将军之女,儿子想以正妻之礼、珍而重之迎娶。”
      皇帝故作不解,“与元家啊……元家在桑阳与我们是近邻,因有着从前元将军的关系,我是有过要结亲的想法,元淇元汐都好,不是你便是你二哥,却又怕顾此失彼,你懂吗?”
      步沨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他不知道皇帝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试探,“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娶元淇元汐?这事不成……我不喜欢她们。再说了,元老爹位至督军,她们两姐妹又不是嫁不出去,没必要凑这个热闹。”
      “简直混账,姻亲是笼络臣子的手段,谁叫你喜欢她们了?叫你娶元淇元汐,又没说不叫你娶祁姑娘,你慌什么?你当了皇帝,三宫六院都是寻常,难不成还装不下她一个小女子?”
      步沨仍是摇头,“我不要那么多。若要笼络便该直接公开小冉儿的身份,她是萧氏的后人,又是元绍将军的女儿,与步家接亲不是正好能堵住某些人的嘴巴?”
      皇帝久久地看着他,看来这事在他心中已是盘桓许久了,他这个计划有理有据,不论是礼法还是情理来看都完全站得住脚。
      可他就是还不懂得怎么遮掩,面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自己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混账!说过多次了,不要仗着自己有些军功便打压文人,一味以武治天下,大衡必不得长久。”
      皇帝嘴上虽责备,却突然话锋一转,“那个祁姑娘当真就这么好?令你肯为了她舍弃整个后宫?”
      步沨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眼眼中满是不甘和心疼,“大夫人只是乡野妇人,父亲不也为了她舍弃了一整个后宫吗?”
      皇帝清清楚楚听见他说的是大夫人,而不是母亲。
      他面色一僵,步沨说的不是皇后柳氏,而是他的原配韩氏,韩氏与步成邹少年夫妻,是步泓的亲生母亲,两人恩爱情深,只可惜韩氏生下步泓后身体亏空太大,不久便撒手人寰。
      韩氏死后,留下大女儿步浅和步泓,步浅是女儿家不方便带在身边,便留在了桑阳老家老太太身边,他则一直亲力亲为抚养步泓,甚至行军打仗时都带着步泓,直到后来宜禾公主知晓了此事,怜惜步泓幼年失母,年岁尚小跟着他颠沛流离,这才留他在宫中抚养一阵子。
      他对韩氏的感情是少年情深,是真正的相濡以沫,韩氏死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就算一直做个老鳏夫也无所谓。
      后来,甚至在在考虑续弦时他曾做出过比较,摒弃了家族背景强大的女方联姻,正是因为怕生下的孩子会影响到步泓长子的地位;而柳氏平日爱热心助人,是个乐天派,最重要的是柳家只是桑阳城普通的耕读之家,素有门风,她过门后必定不会苛待步浅和步泓。
      这一点不难看出,他的真心也从来不在柳氏母子身上,他的算计尽数用在了柳氏身上,所谓“妻子”或是“皇后”都只是配合他的身份需要罢了。
      所以步沨才会说,皇帝为了原配妻子舍弃了整个后宫。
      他对皇后柳氏只有亏欠,多年来步成邹征战沙场,她便襄辅于他,从无半点差错,如今除了皇后之位,他再没有别的东西能许给她了。
      而步沨,因为他不是原配韩氏所生的孩子,多年来皇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对他的功绩向来只是淡然一笑,似乎对他来说步沨只是一个邻家的小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再优秀也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因为步沨的一句话,皇帝心中对柳氏母子负疚的情绪达到顶点,自认无话可说。
      他只得转移话题说,“我查过了,那个抚养她的宫人一直以她的名义在资助龙骧军,多年来累计数额不匪,这些统统都记录在案,若真要给她一个身份也不是不可以,这些都随你吧。”他忍不住又强调了一点,“她是萧氏后人,我始终还是觉得公开她的身份不妥当。”
      步沨不置可否,只是随口应了声,“此事不急,儿子自有分寸。”
      门外有人通传皇后娘娘到了,皇帝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眩晕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他示意步沨扶自己起身。
      步沨扶住他的手臂,皇帝突然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总觉得还有事没有叮嘱你,且慢慢说吧。你母亲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你若将祁姑娘的事告诉她,难免她插手坏了你的筹谋,可若你不告诉她,将来她从旁人口中知道了又该与你生分了。”
      隔着一道门尚能听见皇后指挥宫人布置食案,步沨不动声色,用自己的身体抵住皇帝将要倾倒的身子,“儿子正打算与母亲说呢,叫她知道有这么个人便好,至于是谁便先不说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大概是早早的便在算计此事了,若没有昨晚的事,他恐怕还不知道准备给这个祁姑娘编出个什么身份来瞒天过海呢!
      “咳咳。”
      身后传来一声轻哼,皇帝与步沨齐齐回头,皇后叉着腰站在内殿的门外,见他们还在没完没了说个不停,忍不住轻咳提醒。
      她面上淡淡看着皇帝,“能起了吗?能起便出来喝碗汤。”
      他们的相处还是如从前在桑阳一样,如寻常夫妻一般,皇后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当然也有小性子,相处惯了,皇帝并不觉得她无礼。
      皇帝缓慢地点头,借着步沨的手臂使了劲,皇后见状也上前扶了一把,母子二人这才将皇帝搀出了内殿。
      立国初期,百废待兴,皇帝的饮食算不得奢侈。
      为了配合他的病症皇后特意炖了乌鸡粳米粥,另外配了些他爱吃的时令小菜,近来气温升高,还配了几碟开胃小菜。
      步沨见有自己喜欢的家常烙饼,烙饼色泽金黄,面上洒这金色的芝麻和油绿的葱花,看上去十分诱人。
      他眼中一亮,对着皇后笑道:“母亲这是要留我的饭呢。”
      他是皇后独子,关系本就亲近,说话也随意。
      皇后闻言只是哼了一声,忍不住与皇帝相视一笑,没好气地怼他,“都到了饭点儿,万万没有撵客的道理,既然都被你瞧见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他在皇后面前方才像个孩子的模样,知道皇后是嘴硬心软的,笑着说道,“宫里的厨子可做不出咱们桑阳的口味,这成色一看必是母亲亲手做的,儿子今日有口福了。”说着便先替皇帝盛了一碗粳米粥,慢慢搅动起来。
      皇帝此时已觉得好多了,又忍不住问了太后回和光堂的境况,皇后都一一答了:“老祖宗到底还是担心陛下,耳朵又不好使,旁人说的听不进去,自个儿难免胡思乱想。我劝了几句,也不知老太太听见没有。”
      一会老太太一会老祖宗,步沨低头一笑,看来不是他自己改不了口,母亲也是什么顺口便叫什么。
      皇帝却不纠正,只是点点头,“我这边不碍事,母亲年纪大了,劳你多照看顾一些。”
      皇后顺势接过了步沨手里的粳米粥,推到皇帝面前:“快趁热喝一些,太医说食疗对眩晕症很有益处,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暂且放一放吧,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她又叹了口气,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今日可真将我……和老太太吓坏了。”
      皇帝沉默片刻,晓得她的心意,虽然言语生硬些却不失为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她应承了的事向来都是全力在完成。
      不愿总是谈起这个,步沨赶紧插话,“哦对了母亲,江厦他们今日成婚,儿子出宫去,大家都很感念母亲。”
      帝后相视一眼,皇后却叹息一声,“我总觉得愧对他们的父母,十来岁便参了军的孩子,十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刀尖儿上舔血的,能活下来算是万幸,家人早已没有了,我却只能帮他们这一点。”
      皇帝摆摆手,“索性你还有心操持这些,驻军暂时不能解散,往后有机会再物色吧,十来万人除了分派各地的,剩下的是去是留总要个说法。”
      皇后愣了片刻,步沨也顿了一顿,他们都猜到皇帝不解散驻军的意思,只是未点破罢了。
      皇后也有耳报神,他一说起出宫的事忽的就想起出宫寻他的人说过,寻到步沨时他并不在驻军衙门里,而是在街上找到他。
      又碍于皇帝在场,问起来难免令皇帝觉得他不够稳重,于是按下不提。
      皇帝身子不好,步沨收敛了小脾性,时不时说些趣事,妙语连珠逗得皇后直笑,一家人进了午食,倒是其乐融融。
      皇帝不过五十许人,一生却经历了贫困潦倒到权富巅峰,更有许多次生死一隙,早年丧妻、中年丧女丧子,时至今日他已经看淡了许多,譬如权利、譬如生死……
      步沨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权柄、他的大业最终还是要交给步沨来完成,可他很清楚,步沨的性子顽劣,自幼闲散惯了,常常阳奉阴违,如今又身处高位,很难找到一个能真正压制他、约束他的人,所以任重而道远,皇帝觉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死。
      皇帝这样想着,于是饭后又叫太医近前请了一回脉,又命他们会诊了一回。
      皇后心里有话要问步沨,一直硬生生憋到母子俩一同出了皇帝的奉华殿。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炙烤着大地,宫廷中绿植本就不多,放眼望去,宫墙下的几棵柳树无精打采摇动着身体,阴柔妩媚,与极尽的森严的宫墙形成极端的对比。
      皇后走着走着突然揪住步沨的后背,狠狠掐了一把,痛得步沨赶紧求饶,“母亲母亲……母亲这是做什么呀?”
      随即两人又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宫女和内侍官们,黑压压一片,一个个敛眉顺眼大气儿不敢出。
      皇后这才对他怒目而视,“方才当着你父亲的面儿,我没好意思提点你,你适才带着谁家的姑娘在街上闲逛?”
      步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内侍官,眼神凌厉。
      他们都是进宫之后内务府随机拨给他使唤的,这里边没一个是步沨的亲信,谁告密都有可能。
      可一转脸对着皇后又一副笑模样儿,身子一歪搂住皇后的腰撒娇道:“母亲都知道了?唉,母亲该把精力放在那位身上。”
      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位”是皇帝,皇后气他没正行,轻轻地掀开他的手,啐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叫旁人听见,传到御史耳朵里,又该是一套批驳!”
      步沨想说,怕那群老匹夫干什么,想了想觉得不恰当,于是便笑了笑不言语。
      皇后睥着眼看他,故作生气的模样问道:“不打算说是吧?”
      “说!”步沨忙拉住她说,“怎么不说呢?原本就打算要让母亲知道的,谁知母亲竟先过问起来了,倒觉得是我有意隐瞒了。”
      皇后不知他话中真假,于是便停下脚步望着他。
      庑殿顶庄重而舒展,伸出宽阔的屋檐,在地上孕出一片阴影,母子二人便站在宫室的回廊处说起了话儿。
      步沨这回没打算隐瞒,他笑意不减,眼中却真诚了许多。
      “是原先救过我的祁姑娘。”
      皇后饶有兴致,这个人选倒与她之前的猜想合上了,她弯起眼睛,“还真是个姑娘救的你!”
      她自己亲自生的儿子,心里想的什么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之前便有过猜想,救步沨的人只能是位姑娘,步沨为了保全人家的名节才会咬死牙关不肯透露,当时还觉得他有些气节。可她不知道的是,步沨其实是为了遮掩小冉儿的身份才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皇后突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似笑非笑,“落难的小将军与妙龄少女……”
      步沨闻言脸上微微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儿子与母亲说句心里话,母亲就不要笑话我了。”
      迤迤然理了理裙面,皇后又是那个端庄解意的皇后,又道,“好吧。原先我问你是谁救的你,你总也不说,令我着实好奇你失踪的那十来日到底遇到了什么奇遇。”
      步沨面露愧色,“哪有什么奇遇?是她瞒着家里人救了我,这件事总归于她的名声有损,我寻思着等事情淡忘一些再上门好好酬谢。”
      哦?
      皇后应了他一声,长长地拖着尾音,“那你打算如何谢人家?约人家姑娘出门玩一玩便算是谢礼了?”
      刚一说完便瞧见步沨又嬉皮笑脸靠近过来,她忙伸出一臂拦住他,生硬地说,“说便说,少拉拉扯扯。”
      步沨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望着皇后眼睛眨了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儿子就是不懂,这不是要母亲帮忙吗?一来,我哪里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二来,我若要上人家家门去拜见她父母,又该准备些什么……”
      皇后心中一惊,面上难掩的惊喜,“拜见父母?你们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这才仔细打量他,少年笔挺的身材,乌黑茂密的头发被玉冠挽起,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又狂野不羁。
      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这模样嘛,倒也拿得出手……
      下意识望了眼停灵的集英殿,心头叹了口气,老二还在的话也早该成家立室了,十多年来,虽然老二不是亲生的,但始终称她一声母亲,她早做好了当婆母的准备,只没想到会是步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