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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小冉儿拒绝接受现实,她抱住耳朵抱怨道:“哎呀!你别说了,我这不正烦着呢!”
      祁纨到底是不忍心令她烦恼,重重地哼了一声,“阿娘叫我出来找你,找到了便带你回去。她说……”
      他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她说什么?”
      “她说叫你不要瞎跑,不论是成婚还是别的事,都是不可一蹴而就的事,只要你回去万事便好商量。”
      小冉儿眼睛一亮,见祁纨看着自己忙避开眼,贝齿微咬着下唇,她知道这便是祁幽草肯让步的意思。
      阿娘该不会是以为她要和步沨私奔,所以一下子就转变了心意吧?
      她傻傻地想,要是阿娘能自己想通就好了,要是不能,就和步沨一起说服她,总之会有办法的。
      和祁纨回家的路上,步沨留下的两个护卫依然一直跟着她,在她解释了很多次祁纨是她的哥哥之后,他们才终于离开了。
      经过卖纸鸢的小摊,小冉儿停下脚步,祁纨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赶紧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美人纸鸢,想起方才步沨说要带她去放纸鸢的事。
      “你觉得我像不像一只纸鸢?”
      祁纨看着她,眉头全结在一起,眼角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按理说他认识的小冉儿是不存在这种忧郁神情的,他突然觉得心惊,更是无暇估计其他,半步不敢离开她左右。
      未注意到祁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小冉儿突然觉得可笑。
      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可他丢下她便走了,凭他有什么事呢?
      她还在原地啊,她的心情还是雀跃澎湃的,可他却迎面泼来一盆凉水,将她浇得冰冷彻底……
      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纸鸢,喜欢着他,便任由他牵着线,想见时便紧一紧线,不想见便放一放线,其他时间便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她说错了,或许步沨的感情与她不同,或许步沨全然是为了报恩,或许步沨只是难以拒绝她……
      她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一点了。
      想明白了,不禁难过起来,明明那样芝兰玉树的人儿,为何总是将人捧入云巅再打入谷底?
      她抬起手指了指挂在最高处的风中,“哥哥,你给我买那只纸鸢吧!”
      美人仍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宜喜宜嗔的脸静静地望着她。

      奉华殿的金色琉璃瓦在日光下闪耀,重檐屋顶,朱漆门,铺满红毯的丹陛,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大殿的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珠,被烛火一照熠熠生光,似十五的明月一般。
      皇帝被那明珠的光亮晃得头昏目眩,喝了药在榻上休养了多时仍然觉得天旋地转,就连说话都十分费劲,最后干脆闭上眼睛。
      隔着一层纱帘的外殿平日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如今坐着皇太后和皇后,尽管太医说了皇帝需要静养,她们也丝毫不敢松懈,半步不敢离开奉华殿。
      皇太后耳背是人尽皆知的事,向来只有她说话,没有旁人插嘴的道理,皇后劝了半晌她也不肯回去休息,最后只得随她。
      皇后一边要顾忌皇帝的龙体,一面还要照应年老的婆婆,生怕二人有个什么闪失,她脚下不停地挪换着步子,焦灼地搅动着手里的手帕,还时不时望向殿门口。
      等了许久也不见步沨回来,她又进内殿问了一遍皇帝的情况。
      皇帝未免她们二人担心,即便头昏不适也忍住不提,闭着眼睛回答好点了。
      春日的空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燥热,原本该是享受天伦的休闲时光却因为皇帝的突然昏倒而中断,殿中宫女内侍数十人,上上下下无一不是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撩开纱帘,她又看了一眼殿门口,无声地埋怨道,这孩子……
      正当焦急万分又要叫人去请步沨时,殿外终于传来通报的声音,“三公子回来了。”
      皇后顿时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虽然没有正式的册封和授勋,她的儿子还是步三公子,可并不影响他不可撼动的地位。
      步沨大步流星走进殿来,先是朝着皇太后拜了一拜,说了声“奶奶受惊了”,皇太后见他回来顿时也有了主心骨,忙叫人扶他起来。
      他转身正要拜皇后时却被皇后一把搀住,皇后看着他的眼睛向他示意:“快去瞧瞧你父亲。”
      步沨敛眉应了声是,一旁的宫人赶紧撩开纱幔。
      榻上的皇帝正闭着眼睛养神,背上垫了好几个软枕,面无几分血色,乍一见着实将步沨吓了一跳。
      他躬身下去,轻声道:“儿子回来迟了,父亲你可好些了?”
      皇帝虽然在点头,可步沨的心情着实不算轻松,来前已经见过太医,对皇帝的病情已然有七、八分了解。
      这病说起来也是从二哥走后才开始的,步沨每日与他接近,几乎可能看得出皇帝的身子一日日垮了下来,与从前征战沙场、杀伐决断的步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按太医的说法便是皇帝心中原本的支柱倒了,前边儿大半辈子都在打江山,毕生所求便是将海拉人赶出中原大地,如今好不容易心愿得偿,大衡安定了,他心中一松懈,猛地又遭遇丧子之痛,心中所谓的信念便没法子再立起来。
      再加之日常政务繁忙,开国新君有很多政令需要颁布,常常夜不能寐,早年间身子的亏空便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一举爆发,才会一时间令众太医束手无策。
      皇后守在一侧,忍不住解释了两句,“原本是陛下说今日日头好,咱们和老祖宗一起去园子里赏花,还未出和光堂的大门便这样了……”
      皇帝轻咳了一声,便对步沨先下了令儿:“送你母亲和奶奶回去,再来见我。”
      步沨不敢违背,忙站起身来,却又被皇后按住。
      她摆摆手,扭身便往外走,“得。既然你们有事相商,便不麻烦步沨了,我先送老祖宗回和光堂,再去看看膳房给陛下煨的乌鸡粳米粥。”
      步沨忙拉住她,牵起嘴角,“母亲生什么气呢?”
      母亲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见皇帝病倒了还总想着公事,她真的生气了。
      皇后心中不痛快,面上又要保持仪态,说起话来忍不住又快又急:“哪里敢生气?我是见你们一碰面就商议这个、协调那个……我给你们腾地儿罢了。哼。”
      可到底是忍不住,她还是轻哼了一声。
      步沨无可奈何,转脸又去看皇帝,皇帝只是面无表情说了句:“也好,那你去吧。”
      皇后见他不挽留,便甩开步沨的手走了出去,只出内殿的功夫她的笑意便又挂在了脸上,令人如沐春风。
      她笑着走向皇太后,“老祖宗,您瞧我这记性,厨下炖着陛下的乌鸡粥,我得送您回去之后再去瞧瞧。”
      “我老太婆还硬朗着呢,喝什么猪骨汤……”
      皇太后耳背,也不知道听到哪里去了。
      皇后的声音必须得提高才行,她大声在皇太后耳边解释,又说陛下如今好多了,皇太后才放下心来,一众人等这才浩浩荡荡朝着和光堂去了。
      皇帝这才觉得耳边安静了一些,睁开眼睛看见儿子立在床前,心中总是惘惘的,又闭上了眼睛。
      步沨知他身体是真的虚弱,他一向爱和皇帝对着干,心想着一会皇帝说什么自己便先应着随了他的意,真不必在这个时候与他有什么矛盾争执。
      皇帝闭着眼睛,过了许久,久到步沨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又睁开眼睛,这一次端详着步沨,缓缓说道:“我曾经对你最大的期望便是不要惹你母亲生气。”
      步沨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刚刚惹皇后生气的明明不是他,总觉得皇帝话里有话。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儿子不成器,叫父亲失望了。”
      皇帝摇摇头,方才那种失落之感再次弥漫心头,“你的兄弟姊妹中,大哥夭折,大姐儿被海拉人害死,你二哥步泓是我最喜欢的孩子。而我,从没指望过你什么……”
      原来他一直觉得父亲不喜欢自己并不是一种错觉,父亲他……真的更喜爱二哥多一点。
      步沨算得上是二哥一手带大的,二哥是他幼时的榜样,他事事以二哥为先,他也自认并不嫉妒父亲对二哥的偏爱。
      他从来便知道父亲对他的忽视,有时候不是因为父亲忙,而只是因为他的不重视,他选择了对步沨视而不见。
      只是一直逃避的现实突然被父亲说破,步沨笑容变得僵硬,看着皇帝的眼神变得生涩:“父亲说这个做什么……”
      二人都没有想到,彼此会成为对方此时的唯一支柱。
      皇帝身着明黄色盘领官袖袍,前后两肩各有金织盘龙纹饰,眼神中难得温和,他抬起手叩了叩床沿,示意步沨坐下。
      步沨内心是抗拒的,一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见他远远坐在床沿上,皇帝有些不耐,又说道:“坐近点。”
      步沨又起身挪动了一点,他动作缓慢,皇帝忍不住发起脾气来,“老子的病又不传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昨夜那股子雷厉风行的魄力哪儿去了?”
      他真真见识了什么叫不讲道理,一面说着自己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一面又要自己坐近些以示亲近,既然不喜欢干嘛挨那么近?
      步沨不由地松了口气:这老头子……看来是好多了,都有力气发脾气了。
      皇帝薅了一把他的袖子,说道,“你还别说,你最不讨喜就是这样,听不得谁说你句不好,一不高兴就摆张臭脸。”
      得。被骂了还不许生气。
      步沨赶紧敛眉,低眉顺眼道:“儿子不敢。”
      皇帝却不觉得他不敢,哼了一声:“可是啊,也就你这样才叫老子放心,你二哥睿勇无双,你自然是比不上。可是你,只有你……只要你拿出夜袭潜戎的胆魄,还有上京一战的英勇,往后也不能被那帮御史老鬼欺负了去。”
      “不。”
      步沨抬起眼,他突然意识到皇帝是在交待一些事情,他下意识摇摇头,“父亲说什么呢……”
      可他的衣袖突然被皇帝攥紧,回望过去,不由地泪目——
      父亲眉目间纵横的沟壑,眼神也不再如鹰般犀锐,不可否认的,他是真的老了。
      记忆中,他是所向无敌的铁甲战神,他总是出如今战场、在营地,可就是不在家里,像这样父子谈心的机会几乎不曾有过。
      桑阳城的家他也是来去匆匆,小时候见到父亲的次数还不及见到二哥步泓来得多,他天性古怪,不喜欢讨好,皇帝每每见了并不喜欢,他有自知之明,自小便觉得既然父亲不喜欢那他也不多打扰。
      他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步沨的肩膀,“少跟老子装蒜,老子如今就只你一个儿子,这皇位给不给的,都是你的!”
      皇帝并不介意谈论生死,他曾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步沨却惶恐起身,恭敬道:“父亲不要再说了。”
      皇帝点点头,却依旧觉得无所谓,“坐下吧。只你我父子二人,我恐怕这样的时候不多了,也与你掏心窝子说几句话。”
      父亲在他心中是不会被摧毁的高山大河,现下说着这些话,步沨心里难过,“父亲,昨晚是我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父亲好好将养,一定会长命百岁,不……是万岁、万岁。”
      嘁。
      皇帝却嗤之以鼻,“活那么久做老神仙吗……这世间是公平的,给你一样东西就会立刻从你身边取走一样。海拉人签下降书的那一刻我便觉得此生心愿得偿,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松泛,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要倒了……这场病便是那个时候埋下的祸引。”
      “这一辈子我有了权势、名利、甚至皇位……身边的亲人却一个个离我而去,夺取上京的同一天步泓就被淬了金汤的冷箭暗伤,很快就离我而去,我痛心啊……”
      步泽,步泓,步浅……
      皇帝闭上眼睛,眼角两行泪快速顺流而下,很快便隐没在他微白的鬓发之中。
      步沨声色哽咽,“奶奶不是说了吗,二哥是天上的仙童,他就是来襄助父亲夺取中原江山的,如今任务完结他自然是要回天上去的。”
      这说法他根本不信,谁家的仙童不是金光耀眼、得道飞升,反而和二哥一般中毒全身浮肿溃烂而死……
      大姐儿步浅死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当年海拉人为了报复步成邹,掳走大姐儿步浅残忍杀害,等到步家人赶到时大姐已被海拉人肢解开膛了。
      步沨至今仍然不敢回想的场景,喉头不由地哽咽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快说不下去。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说来安慰老人家的罢了。
      皇帝摇摇头,不再纠正他的称呼,“凭他是什么仙童,我就是想让他们活着。他是我最知心的儿子,我就是想让他也看一看他自己亲手打下的大衡江山。我恨啊……本该是他书写壮阔的万里河山,如今却只能埋葬他的铮铮英骨。”
      “我不该啊,不该叫他做先锋,不该叫他以身犯险……”
      步沨眼圈红红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计较,可当时他还在敌营,就在堆满炸药的上京城门上,父亲有没有想过他这个老三也很危险,他的老三也可能命保不住……
      可又想起二哥停灵的集英殿,他有一刹那的微微失神:“儿子的军功、德行永远比不上二哥,可儿子的一颗孝心并不掺假,儿子只希望父亲你快点好起来。”
      皇帝沉默了半晌,应了声是,他想起步泓临死前说的话。
      步沨虽然性子古怪却不是完全不可教化,他有勇有谋,这么些年之所以玩世不恭只是因为在他之上有父兄担待着,若是找到步沨一定要好好劝导,他完全有接班人的品质,也一定能守护好中原河山。
      可当时步沨也下落不明,皇帝曾一度以为两个儿子都要离他而去了……
      皇帝揩了揩眼角的湿润,再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言归正传,“我请了杜锡和郑侞做你的老师,他们正直信实,都是文学广博之人,且他们是都是当年萧氏钦点的文考状元,你虚心些,于你的学识该是多有脾益。”
      呵,那两个老学究……
      他心中这样想着,不自觉便流出不屑的眼神,见皇帝正怒视着自己赶紧收敛了不恭敬的神色。
      皇帝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轻叹了口气,“这些年行军打仗,你是有些军功在身上,小小年纪便身份显赫,可千万不可居功自傲,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谦卑,越要小心谨慎。”
      步沨深吸一口气,这才敛眉答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儿子的确是觉得他们这些学究没有风骨,明明从前是萧氏的文臣,十多年来却又能委身在海拉人手下讨饭吃,任人鱼肉,毫无骨气,儿子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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