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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当时大概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每当她陪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很安心,就像嗷嗷待哺的小兽期盼着母兽的回归,他享受着这份适然,更生出对未来生活的一种向往……
      脑海中无端冒出曹州城里的漫天飞雪,他和将士们围着篝火,喝着烈酒,听将士对未来的无数次设想:等打完仗就回老家,置上几亩田地,娶一房妻,生几个娃儿,每当初更时分,村落里炊烟四起,妻儿便在村口等他劳作收工……
      如今仗是打完了,当时说这话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他们的英灵埋在曹州城外万年不化的冻土之下,他们再也没能回到他向往的那个故土。
      他们的身边带着篆刻他们姓名、籍贯的铁券,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铁券的意义,那是他们死后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战死了,铁券自然也随他们一起长埋在曹州城外,大衡的好儿郎死后仍然戍守着大梁的边关。
      他想,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接他们回家,决不叫大衡的好儿郎寒天雪地掩埋在曹州城外,到那时候,也叫他们看一看大衡春日的好景致……
      见他出神小冉儿并不提醒,只是停止了讲述,撑着脸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两匹骏马疾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街市上顿时一片骂声。
      蓝天衬映白马,马上玄色披风从窗前一闪而过,待众人看清骑马的人又纷纷噤了声,原来是龙骧军啊……
      她突然想起步沨的披风还在家里,一想起披风又想起阿娘,也不知道阿娘发现她逃跑了会不会气得晕倒……
      唉,回家之后该怎么说服阿娘和干爸爸……
      她好沮丧,可她就是这样的乌龟性格,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身世却不敢去确认,明明很好奇元淇是谁却不敢问。
      但见刚刚过去的白马折返,停在将遇春的门口,下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龙骧军与门口的人窃窃私语了几句话,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
      她有些失望,一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你要回去了?”
      显然步沨也看见了来人,他看了看小冉儿,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是高枳。”
      身材魁梧,胡髯遮面,这一次是真的高枳来了。
      虽然次高枳非彼高枳,可这个名字令她魂牵梦绕了几个月,说没有感情是完全不可能的,小冉儿忙支起身子,她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个名字的正主。
      步沨见她支棱起身子,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很奇怪的感觉。
      只见高枳快步走进将遇春,径直便往步沨这边走来,面色十分凝重,刚骑了马又快走了几步,他气息有些不稳,还没走近便朝步沨行礼。
      “三公子……”
      “你怎么来了?”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很不满意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
      都知道他今日在宫外参加江厦的婚礼,除了江厦没人知道他早已离开了驻地衙门,能追到这里来的步沨大概也猜到必定是要紧事。
      高枳却看了一眼小冉儿,欲言又止。
      小冉儿没有回避的自觉,她觉得既然是他们有事要谈,要回避也应该他们两人回避,而不是叫她主动走开。
      她没有回避,反倒细细打量着高枳,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身材很高大,肩膀宽阔,他不是步沨那种高而劲瘦的那种,而是整个人很魁梧,再加上他凌乱的胡髯,站在面前就像一座石塔。
      难怪,能让干爸爸第一眼就拒绝的人,的确长得与众不同。
      小冉儿收回目光,她打心眼儿承认,幸亏当时干爸爸没有硬着头皮确定婚事,这个高枳的确不是自己喜爱的类型。
      步沨并不介意小冉儿在场,对高枳说道,“出了什么事?”
      “可……”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临出宫门之时皇后娘娘还特意嘱咐了此事不可宣扬,于是高枳只能躬下身凑到了步沨耳边。
      “……”
      听罢他的话,步沨似乎定住了,他觉得不可置信,回过头看着高枳,“你说什么疯话?”
      高枳敛眉,抱了抱拳,“是真的,皇太后和皇后此刻正焦灼得不得了,三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吧。”
      步沨脑子里嗡嗡的,步老头今晨还是好好的,还说得闲了今日去陪陪奶奶,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
      他也知道高枳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只叫了一声,“小冉儿……”
      小冉儿看他的面色凝重,也听到了高枳说了片段,料想一定是宫中有事发生,赶紧站起身来说,“你有事就先走吧。”
      步沨松了口气,她总是率先一步说出他要说的话,免去了他的自责,可太过心意相通又觉得不够,她的退让叫他感觉到一丝丝的委屈。
      当初从花涧坊离开后不久他便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其实他早就想过了,她身份特殊,是大梁宜禾公主和元将军的女儿,公开身份必定会引来非议。他也知道父亲和二哥一直在找她,他怕父亲顺藤摸瓜找到她,为了保护她,所以他选择了置之不理,闭口不谈他被谁救,也再没过问过她的事。
      经历了昨夜的事,皇帝明说不要她的性命,他这才敢放心地将她公之于众。
      他多欢喜啊,既能报恩又赚了一个妻子,他不亏的。
      今日江厦成亲这样的好日子,他也能成双结对,他的本心是想与她多相处些时辰的,他要带她去见他所有的亲友,品味上京的美食,去看遍整个国度的美景。
      如今看来他的庶务又多又忙,终究还是会有遗憾……
      好不容易得闲了却又出了这一档子事,步沨对小冉儿满是歉意,“你等我。”
      小冉儿故作轻松,“我等你。”
      你等我我等你。
      高枳有些不耐烦,步沨对祁姑娘说话可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了,第一次觉得三公子有点磨叽。
      他当然知道三公子今日是因何出宫,他一个八卦的心也撩拨着,早想看一看这位正主儿到底是何相貌,又是何等的温柔,竟然惹得这位少年郎君整日牵肠挂肚。
      他一抬眼才瞥见一个清丽的身影和一绺乌黑的秀发在微风中微微飞舞,额头上便挨了一个爆栗,高枳吃痛不已。
      步沨快步往门口走去,边走还不忘恶狠狠瞪他一眼。
      高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是不让他看的意思,当即不敢再偷看,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要说他认识的三公子,从前在军营里那是狗都嫌的货色,手里握着龙吟部的情报不说,还是个十分古怪刁钻的主儿,龙吟部二把手换了一个接一个,竟就没一个合他心意。
      龙吟部的二把手换得勤,谁也不愿意去接手,后来干脆不设置这个职位了,高枳接替上去,用步沨的话来说“事儿倒是办得马马虎虎”,关键是高枳能忍,忍步沨突如其来的臭脾气,忍他说来就来的跳脱。
      高枳与他这样亲近的关系也不知道他竟在上京认识一个祁姑娘,只知道他当时执行爆破任务时昏迷了,被上京城一户人家所救。
      皇帝曾提出要好好感谢这家人,三公子却说自己事后会处理,执意不肯说出是哪一家人,接应他的人只说三公子当时是从花涧坊走出,至于是哪一家他们并不知情,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姜长津曾去衙门找高枳,高枳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放在心上,三公子回来以后从未向旁人透露过被救的细节,他怎么可能知道三公子冒用了他的姓名,所以在旁人面前也未提过祁家的事。
      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二人如电掣般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也不知道步沨临走时是怎么交代的,其他人都往皇宫方向撤离了,门口还留下了两个守卫留守。
      东市是小冉儿自幼长大的地方,她与他们交涉了一番自己不需要什么保护,可那两个守卫却执意不肯走,小冉儿也不劝了,坐回窗边的位置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顾老板见店里食客不算多,这才上前和小冉儿寒暄起来,“小冉姑娘,你这位朋友是谁啊?年纪轻轻就这么大阵仗。”
      小冉儿收回目光,面对顾老板的好奇,她自然晓得不能随便说出步沨的身份,于是随口胡诌道,“我在路上碰到的,他初到上京便叫我领他四处逛逛。”
      顾老板“哦”了一声,显然知道她不尽不实了,“那他怎么又走了?”
      小冉儿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出的理由不仅要别人信,更要自己信才行:“突然有急事便走了。”她眼尖,看着伙计托着大菜盘走过来,忙对顾老板说,“你别挡着,我的菜来了。”
      顾老板见她不愿多讲,只好又到别桌去了。
      小黄也觉得奇怪,将方才步沨点的才一一摆在桌上,左顾右盼一番,“人呢?方才不还在这儿吗?”
      瓮中的肘子红润油亮,肉烂醇香,一上桌便令小冉儿食指大动,赶紧抽出筷子,此刻步沨提前退场对她的影响已经忽略不计了。
      她笑着说道,“他走了。怎么?你怕我不付钱吗?”
      小黄笑着说不是,“只是这么多菜,我怕小冉姑娘你吃不完。”
      小冉儿戳了戳肘子上肥嫩的皮,刚要说话,却听见顾老板突然对着门口说道,“唷,还是大哥哥好!咱们正说小冉姑娘点一桌子菜自己吃不完哩,这大哥哥就赶来救场了。”
      大哥哥……可不就是祁纨吗?
      只见他紧皱眉头,目不斜视走进了将遇春,当然也未应承顾老板。
      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目光定定的,小冉儿只遥遥看了一眼便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瞧见他。
      祁纨环顾了一圈店内的情形,这才缓步走了过来。
      小冉儿埋着头做出一副与肘子苦苦斗争的模样来,祁纨走近了见她还在装模作样,忍不住伸出两指叩了叩八仙桌。
      “咚咚。”
      小冉儿闻声抬起头,恍然才看见他一般惊喜道:“祁纨!你来了?”
      “你……”
      他铁青着脸,看了一眼桌上的满满当当的菜肴,气得手指骨节发痒,恨不得立时她几个“爆栗”。
      “你倒是会享受!你知不知道阿娘在家都急坏了?”
      是啊,她偷偷翻墙跑出来,是前所未有的失格,阿娘一定急坏了。
      小冉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淡下来,“我回去会向阿娘解释的。”
      “解释?你怎么解释?你难道永远就这样将别人的关心当做理所当然吗?旁人为你做的事在你看来就是‘本分’?小冉儿……你到底有没有心?”
      刚刚在将遇春外看到的一幕令他无法冷静,步沨扬鞭而去之前还不忘对她示意,而她竟然还对他有所回应,温馨的情意在二人之间绵绵不断!
      那情景叫祁纨眼里心里都难受,此时即便他压低了声音,愤怒情绪无法掩饰,怒火烧灼着他的胸膛,赤*裸*裸*的嫉妒犹如一万根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从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祁纨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发起火来令人格外心惊,她不敢再替自己辩解,的确是私自出了家门,可罪不至死,她不明白祁纨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怎么会没有心?
      一晌午的光景于她而言就像一场离奇的春梦,醒了便真的醒了,她和步沨如今究竟算什么呢……
      祁幽草不许她和步沨来往,可她的内心呢,她不能违背又十分抗拒。自己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鹌鹑,身心饱受折磨,她很不喜欢这种纠结难言的苦涩。
      祁纨来了就意味着她要回去面对现实,祁幽草那边该怎么解释?
      她闷闷地挑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奇怪的是今日将遇春的主厨发挥失常,肉的味道变得很奇怪,浓郁的香汁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她嚼了几下,还是硬逼着自己将肉吞下去了。
      祁纨看着她还能不露声色地吃着酱肘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到底有没有心?
      他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自小到大她便是这样,说她自私自闭可又八面玲珑,说她无情无义可又在步沨的事上与阿娘僵持不下,几次三番打破常规。
      这世上也只有她,从不管外事外物如何搅动,她都只是她自己。
      他叹了口气,“你怎么还吃得下?!”
      “不然呢,在我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不想回家。”
      小冉儿于是便放下碗筷,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只是抿着唇望着杯中黄澄清亮的茶水。
      祁纨劝不动她,想上前撕扯又显得难看,心中怒气无处发泄只得一脚踢在花鼓凳上发出“砰”的一声。
      听到响声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要坐便坐,凳子又没惹你。”
      自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她却完全无动于衷,祁纨和她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她惹恼了自己,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可他真的能踢她两脚吗?
      肯定不能。
      他只好气鼓鼓地坐下,别着脸算是最大程度表示对她不满了。
      斜着眼睛看见她还不慌不忙吃了一块配菜,祁纨真是气急了,冷言冷语问道,“什么时候走?”
      她敛眉不答,祁纨只得又苦口婆心劝道,“兵荒马乱的,阿娘她养我们两个很辛苦,难不成对你还不够好吗?平日你要什么给什么,何苦惹她生气呢?”
      总而言之,养育之恩情大过天。
      其实,祁幽草对她最好的不是要什么给什么,而是宜禾公主临危托孤,她一个未成家的姑娘硬生生将大梁遗孤拉扯长大,由于小冉儿身份特殊,十岁以前祁幽草带着她东躲西藏,直到后来事儿渐渐淡了她才带着小冉儿回上京。
      这些她都十分清楚,所以打心眼儿不想违背祁幽草。
      若步沨和祁纨一样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儿,她捡回去,喜欢便是喜欢了,祁幽草大概也不会反对,可他偏偏不是。
      这些问题都无解,她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肘子用小火煨了几个时辰,早已烂熟,她提着筷子在莹亮的猪肘子上戳着小孔,被祁纨看见她只是捅肉却又不吃,嫌她多事,一拂手将她的筷子格挡开。
      “问你话呢!”
      小冉儿长长叹了口气,原先步沨在时她是有一点饿的感觉,如今胃里一点知觉也没了。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复阿娘,我才在犹豫。”
      她眉心微动,嘴角咛着一丝苦笑,“阿娘阻拦我自有她的道理,可我若回去了,必定要与阿娘说清楚,步沨的心和我心是一样的,我救过他,他也救了我,我们说好了要成婚的……只是其中有很多事情,我一时解释不清楚。”
      祁纨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你们要成婚?这话是他说的?你觉得以他如今的身份,说这话能有几分可信?”
      小冉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所以他叫我等他,等他将一切安排妥当,到时候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叫你等你就等?你准备等他几年?三年、五年?你有多少个三年五年等他?他若是个负心薄情的,转头和哪家的贵女成婚了,你又当如何自处?”
      祁纨觉得可笑,她这个样子如今难道不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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