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语风》鱼小词

17、第 17 章

　　喜事？小冉儿疑惑地跟着他，说着话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威严的大宅院门前。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里，便是龙骧军在上京的临时驻点。
　　前些日子小冉儿和祁纨几次路过这里，当时看着进进出出的龙骧军，小冉儿还生出过想亲自去找“高枳”的想法来，但终究是没成。
　　今日也不例外，大门处进出的人很多，不同的是大门两边还拉满了红绸和彩花，来往的人虽然多却显得井然有序。
　　面对小冉儿的疑问，步沨解释道：“仗打完了，十万龙骧军只解散了小部分，一大帮子人吃喝拉撒的事要管，全捏在这个衙门里了。剩下的人有些等着解散队伍还乡的，有些打定主意要留在上京的，其中有大龄未婚配的，前些日子皇帝放了些宫女出宫，有年龄合适的便与这些战士做配，结为夫妇。有几对老家离得远，又有双亲已不再的，今日便要在这里做一个简单的仪式。”
　　大街上涌动着人群，络绎不绝，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集体婚礼，一个个伸头探脑去观望大门内的情形。
　　小冉儿这才想起昨夜是听步沨说过今日要参加谁的婚礼，“今日在这里办婚仪？”她面露难色，“可我并没有准备贺礼……”
　　步沨摇摇头：“你是我的……”
　　他突然收住了话头，忙改口说道，“你是我带来的朋友，旁人怎么会说什么？你只管跟着我就好了。”
　　小冉儿似乎有点知道他咽下去的半句话是什么，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正打算问他她是他的什么人能跟着他混吃酒席。
　　大门内一路小跑出几个军官出来，穿戴整齐的军服，胸前带着红花，模样倒是齐头整脸的，他们恐是早就看到步沨来了，为首的那个军官春风得意，一路迎出来时口中便热络地叫着“三公子”。
　　小冉儿闻言忙让了一让，退到了步沨的身后半步。
　　步沨抬手对他们五个作揖，“江厦，颂方……诸位恭喜了。”
　　五位新郎不敢受他的礼，赶紧虚扶一把，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免不了与他客套了一番。
　　小冉儿默默抽了抽嘴角，来前也不做做功课，这个诸位，也许就是他不认识的人了吧。
　　不难看出大家见到他除了有些紧张之外，与他言语客套，反倒显得有些疏离了。
　　为首那个叫江厦的忙请他与他带来的人进大堂去观礼，他还惦记着小冉儿，一扭头对她说，“你跟着我便是。”
　　小冉儿心里暖暖的，忙点点头。
　　从前行军打仗谁身边带着女人啊？
　　江厦这才注意到她，她低眉顺眼跟在步沨身后，身形不算娇小，却颇几分乖巧可人的模样。
　　原以为小冉儿是步沨身边的女官，又一看她一副疏懒的模样，又与宫中那个严肃内敛的女官不像，一时拿不准怕唐突了姑娘，忙询问步沨的意思。
　　“这位是……”
　　步沨噢了一声，嘴角却无意识扬起。
　　看样子是没想好怎么解释小冉儿的身份，他看向小冉儿：“呃……”
　　小冉儿心头无语，忙对江厦扯了一个笑脸，“我姓祁。”
　　她眸子转了一转，又显得有几分调皮，与她原本端庄清丽有些不太相称，顷刻间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江厦点点头，对她说道：“祁姑娘，外边都是些粗人，我让人带姑娘去后院娘子们那边，如何？”
　　他也不知道这个姓祁是什么意思，他算得上三公子身边的老人，却没听人说起三公子身边的什么祁姑娘。
　　一面说着又去看小冉儿的脸色，明明不认识的，却又很熟悉，好奇怪的感觉……
　　小冉儿却犹豫了，其实她倒并不是害怕生人什么的，只是不想离开步沨的视线，总觉得两人是一道来的，总要处在一起才好，再说了，后院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过去当个闷葫芦有什么好玩的。
　　这一刻步沨好像很懂她，对江厦说了句无妨，“我略坐一坐，她跟着我便好。”
　　说着便带着她进了大门，院内的情形就更热闹了，简直是人声鼎沸，可步沨一出现就立刻集中了大家的目光，众人齐刷刷的安静下来，不少人站起身向他行礼，庭院中起此彼伏的叫“三公子”声儿响起。
　　江厦大概觉得他在外院不太合适，不敢在庭院里停留，便赶紧请他入内，步沨只是微微点头便带着小冉儿进了大堂。
　　这样走动了一番，大家该都瞧见他身边有位清丽的女伴了吧？
　　刚一坐定，江厦去奉茶，门口就有人通报，元夫人过来了。
　　元夫人？如果是那个元家的话……
　　小冉儿疑惑地看向步沨，步沨立刻回过神来，他示意小冉儿站到自己的身后。
　　小冉儿忙扒拉两下自己的头发，将凌乱的龙须刘海拨到耳后，又理了理辫子，随即便乖乖巧巧地站好了。
　　元夫人人还未到，笑声儿先响起，“哎唷，有失远迎呀，三公子。”
　　走近了才瞧见元夫人邵氏穿着玫瑰紫大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白皙的肌肤上已爬上如丝细纹，可见年纪已然不轻，风姿却依旧不减年少，可见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步沨起身见礼，她却赶忙上前几步接住步沨，责怪道：“不成！如今你是多矜贵的人儿啊，我怎么敢受你的礼？快别折煞我了。”
　　步沨与她应该是熟识的，见她自谦忙说，“受得的，步沨小时候受过夫人多少恩惠，无论何时夫人都是受得起这礼的。”
　　元夫人眉眼攀上笑意，似乎对步沨的回答很满意，“你这孩子，不过是在家里吃过几顿便饭，哪里就值得你挂在嘴边？咱们两家的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懂事。”
　　元夫人的夫君元绥也在龙骧军中，步家和元家在桑阳城的宅子相邻，两家有什么事向来都是有商有量，多年来一直守望相助，所以步沨和元夫人就如同亲姑侄一样。
　　自他几个月前接手步泓手上的公务开始，他便逼着自己将人情世故刻画在脸上，学着二哥为人处世的样子，连同睡觉说梦话都是和声和气，为的只是叫父亲母亲觉得他能独当一面。
　　步沨原本笑容得体自然，谁不知道步元两家的孩子里最叛逆的就是他，打小便是狗都嫌的角色，如今被元夫人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像个邻家大男孩一样挠了挠头，这一刻才显出他一点点的真实来。
　　一面请元夫人坐下一面寒暄道，“听说夫人今日要统管五对新人的婚事，前边又有那么多吃席的将士们，夫人可要劳累了。”
　　元夫人忙笑着说不辛苦，“哪里就累到我了？皇后娘娘知人善任，前几日便给我支了四位女官，在前边儿江厦他们几个便能应付，都是能干知礼的，我反倒没什么事可做，便出来招待应酬一番。可巧，刚一出二门便听说你来了，我寻思许久没见过你了，便斗胆过来叙叙话。”
　　步沨听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忙说道，“若是寻常，我母亲必是和夫人一起操持的，她是一直最操心将士们的终身大事。”
　　元夫人捂嘴笑了笑，“我是最了解娘娘的，听说这回放宫人出宫便是娘娘的主意，一气儿成全了宫内宫外这么多对佳偶，想必她得高兴好几日，倒很符合她一贯敢作果敢的性子了。”
　　步沨点点头，“夫人与我母亲一样，都是古道热肠之人。”
　　若说龙骧军能打下这个天下，这群背后的女人实在功不可没。
　　他不是没见过母亲熬夜给战士们做棉衣，甚至还带动身边的婆婆姨姨一起做，后来父亲做了将军，她便开始做一些实质性的事情，负责大部队的后勤，战士们的衣物和供给，甚至有时候还要料理军士的家事，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江厦带着人捧了茶水过来。
　　步沨好似才想起一般，回过头温声对小冉儿说道：“你先坐，陪我和夫人说说话。”又对江厦说道，“你去忙吧，我知道你今日必是多应酬的，就不必顾及我了。”
　　江厦也不敢说自己不忙，忙应声去了。
　　元夫人讶然，这才侧头看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蛋白皙，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
　　这品貌……
　　元夫人当即便语塞了。
　　见元夫人目光审视自己，她忙蹲身朝元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安好。”
　　步沨也真是，既不介绍也不解释，弄得她们都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身份。
　　元夫人疑惑地望向步沨，“这位是……”
　　步沨再一次被问及小冉儿的身份，他也不好再隐瞒，“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平日爱凑热闹，听说今日有五对新人，便带她一起来见证一番。”
　　小冉儿保持微笑：你才爱凑热闹，你们全家都爱凑热闹。
　　元夫人迟疑地哦了一声，又看了小冉儿一眼，心头跳得厉害，便干脆站起身来走到小冉儿面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步沨觉得不妙，赶紧出声提醒，“夫人？”
　　元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忙向小冉儿道歉，她赔笑说道，“这姑娘，简直太像了……若不是我心头清楚我只生过元汐和元淇，我都要疑心这姑娘是我的女儿了。”
　　小冉儿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撇清和元家的关系：“夫人太抬举我了，我姓祁，是上京人士，从未到过桑阳。”
　　元夫人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是我唐突了。”
　　步沨顿了一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带小冉儿出门是个错误的决定，更何况是带她到这里抛头露面。
　　可他一心只想在兄弟们面前介绍一下她，想露头便忘了避忌，他根本没想过，他一开始便觉得她像元家人，那么旁人也不会例外。
　　昨夜的风波令他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多少，她和步家的婚约还没解释清楚，即便她心思再粗，听到元夫人说这话，她该起疑心了。
　　元家的人口、家事就那么简单，随便扒拉两句就会将她的身世说破，说破以后该怎么解释。
　　自昨夜到如今，关于她的身世她一句也没问过，甚至没问过为什么自己会出如今皇宫里，这些便是疑点。
　　他心中惴惴不安，开始怀疑，也许她已经全都听见了。
　　步沨忙干笑两声，“夫人真是说笑了，哪里像了？元淇和元汐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我倒觉得一点也不像。”
　　他笑起来的时候，眸子却是冷冷的。
　　元夫人被他一瞧立刻便觉察到他的撇清，她是如何圆滑的人，赶紧收回目光，“是。定眼仔细瞧，又觉得不像了。”
　　可她的话里也有几分是真，刚刚只是一晃神，觉得祁姑娘很想自己的女儿，当她再次仔细看时，便发现了端倪。
　　像又不像，好奇怪的感觉。
　　元夫人惯会打理人情事故，如何不懂他的意思？他大概是不喜欢别人说祁姑娘像元淇元汐吧！
　　少年同游带来的伴侣，哪怕不是那种关系，也必是他有心意之人，她怎么一时忘形说什么像自己女儿的话。
　　小冉儿却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终究是没有发问，只无辜地眨眨眼睛。
　　好在祁姑娘并没有追问，这个小插曲便轻轻揭过了。
　　元夫人赶紧扯开话题，与步沨说起婚礼的其他事宜，见小冉儿插不上话，便又说起元家众人初到上京的趣事，好叫小冉儿能插入他们的话题，不至于太冷落。
　　可小冉儿心里却不痛快起来，想起他梦里叫过的那个名字，还有他脸上此刻极不自然的笑容，心里突然很难受。
　　她自小便是一个人，很小的时候跟祁幽草借住在上京城外的庄户里，身边没有兄弟姐妹，有时候无聊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到了七岁上才回上京祁家外祖这里，祁家外祖是退役的老兵，膝下唯有祁幽草一个女儿，一家人对她很是疼爱。
　　又后来才捡了流浪儿祁纨，两兄妹都很珍惜，于是便一起长大。
　　而从步沨和元夫人的言谈中得知，他们两家是世家，在桑阳城里两家的宅子都是挨着的，他与那个元淇自幼一起长大，他连昏迷时也叫着元淇的名字，可见他们关系匪浅……
　　这种关系叫“青梅竹马”不过分吧？
　　脑子里又胡思乱想起来，她暗暗地想，如果她真是元绍将军的女儿，眼前这位元夫人按位份就应该是她的婶母，她也是小冉儿得知身世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元家的人。
　　她也是元家的女儿，元绍将军在元家排行老大，她是元绍将军的女儿，那么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元淇的堂姐了？
　　堂姐妹之间长得相像也是应该的，她的名字叫元淇，他曾经字正腔圆，在梦里也喊得清清楚楚。
　　小冉儿没见过那个元淇，也没经历过与步沨一同长大的情分，或许他愿意娶她，只是因为对元淇的求而不得？
　　又或许她与步沨之间的感情只是她恰巧代替了元淇？
　　还有，她与步二哥有婚约，或许正是因为当初她许给了步二哥，而元淇许给了步沨……
　　这念头很可怕，这荒唐的念头一出，她顿时低落极了，觉得这些时日所有的等待都是枉然，她等回来的少年郎君心中想的是什么，她竟全然不知。
　　她掩饰不了自己心中的失落，看步沨的眼神也变得恍惚，只想问一问步沨心里是否分得清楚祁冉和元淇？她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抢走了妹妹的未婚夫……
　　元夫人聊了一会便有人来找，她的事忙，便率先忙去了。
　　旧时龙骧军中的兄弟们依次进屋与步沨寒暄，他们对小冉儿也不敢怠慢，言语之间都是毕恭毕敬的。
　　大家都对小冉儿的身份绝口不提，彼此心照不宣，能随步沨到这种场合的，又摆明了说不是宫中的女官，还能是谁呢？
　　步沨应酬着昔日手底下的将士们，渐渐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一方面是大家都说些场面话，没了从前做兄弟时的那种洒脱；二来他明明觉察小冉儿她的不对劲，却分不了神特别去关注她。
　　时间一长，她脸上的笑意越发阑珊，他自己也觉得没趣起来。
　　索性与江厦商议了一下，喝了盏茶水便带着小冉儿从侧门悄悄走了。

　　上京是个很有生命力的城市，改朝换代、战争炮火都没有在它身上流下什么痕迹。
　　蓝天白云之间飘着几只纸鸢，有五光十色的蝴蝶、英武的猫头鹰，亦有黢黑的鲢鱼，摇摇晃晃，倒也在微风中站住了脚。
　　从驻地衙门出来，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东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还有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马，踏青的、闲逛的、采买的，比比皆是。
　　整个城市早已不是两个月的颓败，反倒是一派欣欣向荣。
　　走在人群中，他又回忆起元夫人邵氏说的话，若论起血缘，小冉儿还得要叫邵氏一声二婶，元淇元汐都是她的姐妹，可步沨当前什么也不敢说，元家上下甚至不知道宜禾公主还有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