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皇帝撑着脸,步沨连番质问下来,已然无话可说。
      据步泓后来所说,公主曾说过要将腹中的孩儿许配与步泓,步泓也应承了。
      公主临盆后对外宣称婴孩夭折,却独独将婴孩出宫的线索告诉了九岁步泓。
      他猜想,或许宜禾公主是想通过步泓将这个消息告诉前线的元将军,可奈何上京沦陷、梁思帝和公主殉国的消息传来,元绍将军心神大乱,梁军全线溃败,元绍将军最后也战死了。
      直至元绍将军死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尚在人世。
      多年来,步泓一直暗地里寻找宜禾公主之女,此事他从不假手于人,不知是步泓对旁人不信任、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情,他未对人说起过其他,公主之女的线索也只到她出宫为止。
      十八年来,战火连天。
      又奈何海拉人占领着上京,龙骧军时不时行军拔营,消息打听起来并不方便,线索也一再断线,公主之女便一直没有消息。
      步泓过世后,由于他手上遗留的这个案子重大,高松不敢接手,这才转移到皇帝手中。
      皇帝重新着人查探,发现当年宜禾公主身边的宫人造册尽数被毁,根本无从查起……
      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这个孩子,高梧却又在步沨回来后,前去调查救了步沨的祁家,阴差阳错发现宫中的采买太监姜长津时常出入花涧坊,再找来老宫人前去辨认,悄然指认了当年公主身边的宫女幽草,这才敢确认花涧坊那个救过小儿子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年宜禾公主送出宫的女儿!
      十八年来,他们要找的人竟然一直就生活在海拉人的眼皮子底下,恐怕连戏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吧!
      都是巧合吗?
      还是说,冥冥之中就有一双手将步沨牵引着,带向了小冉儿……
      皇帝觉得委屈,他喃喃自语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兄弟俩都不能理解我的苦心,若将来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会有无数个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步沨摇摇头,突然微微牵动嘴角,“我不会杀她,因为我不能杀她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一瞬间,他眼神晦涩,玄色的披风之外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少女双眼微睁,似乎正在转醒过来……
      奈何她演技太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后又赶紧闭上,紧闭的眼皮微微皱起,眉心中依旧满是问号,想来是认出他了。
      步沨计划陡然间被她打乱,看来要快点结束拉锯,带她走了。
      “既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管用的话,儿子有句大不敬的话,父亲不想听,儿子也要讲。”
      步沨说罢,深深叩了叩头。
      “既然父亲是为我好,父亲死后是我做皇帝,那我自己的皇位保不保得住就让我自己说了算吧。”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在他看来简直是家常便饭,倒是真的符合他的性格了。
      果然,皇帝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你二哥死后果然没人料理你了,竟然越发肆无忌惮,仗着老子就剩你一个儿子,你居然咒老子死?!”
      对了,这种调调……
      这个不拘小节,满口老子儿子的才是真的步老头,行军打仗的人说话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这几句话又糙又难听,可总算有点他从前爽朗的样子了。
      步沨心中顿时松泛起来,“父亲,若你肯恢复她的身份,让她平平稳稳生活在大梁,让世人看着咱们是多么优待大梁遗孤,岂不更展现父亲的仁爱和宽和吗?”
      皇帝瘫在软枕之中,他也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留着她的性命并不费什么事,既报答了当年元绍将军的提携之恩,又可让那些整日揪着礼法和道义的御史大夫们闭嘴,可他就是怕啊,怕一个万一……
      他起义时便是打着“光复大梁”的旗号,如今大战得胜,原本就该兑现承诺,找到萧氏后人继承王位,可他却自己坐上了王位。
      于此,他本就内心有亏,三纲五常都违背了,死后还要被骂乱臣贼子。
      他心中感叹:端着架子做皇帝可真累啊,睁开眼睛就须得顾忌这个,忌惮那个,光是和大臣们吵架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次!
      这也是他做皇帝以来的唯一感触……
      皇帝没读过什么书,也深知自己不是干朝堂的料,这么多年他唯一看好的儿子步泓倒是个文武兼备的,既有武将的英勇又有文官的睿智,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他对步泓是寄予厚望的。
      只可惜步泓命不长,眼看着要打进上京城了,他却无端端中了流矢,他奶奶的海拉人,居然在箭头上涂了金水……
      皇帝从没想过步泓会死,步泓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更是他和原配妻子之间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那么多年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根本没想到他会死在一支淬了金水的暗箭之下。
      步泓啊,真是他的好儿子,临死前还在费尽心力的部署,还在派人到处找步沨……
      步泓死了,他心力交瘁,便也病倒了。
      他老年丧子,几次在灵前嚎啕哭倒,那时候的他毫无皇帝的威严,他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老父亲。
      又过了几日,难过之余他终于想起来,喔对了,他忘了还有一个常年忤逆的小儿子,老三是一直跟着步泓长大的,向来只听步泓的话,可他二哥的恭敬谦逊半点没学到,反倒是桀骜不驯、常常口出忤逆之言。
      他平时懒爱见他,便常常将他打发得远远的。
      步泓死后,步沨一改以往的玩世不恭,熬更守夜料理步泓的后事,一面又着人前往桑阳城接来了太后和皇后坐镇,这才使又起波澜的大衡政权再次安稳下来。
      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小儿子,他发现老三守着棺椁悄悄抹泪,逐一剔亮了灵前的烛火,点燃快要燃尽的香火。
      一转身却又是他一贯的不羁,似乎他从来都是漠不关心……
      这让皇帝老父亲老怀安慰不少,原来老二死了,不止他一个人伤心……
      明明觉得步沨说得有道理,偏他又拉不下脸放了小冉儿,只得骂骂咧咧:“奶奶的,谁说皇位就是你的?你是估摸着老子生不出别的儿子了吗?”
      步沨见他开始骂娘,又微微松了一口气,反倒变得温雅起来,“儿子不敢,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
      步沨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地上祈冉。
      “儿子不敢说。”
      皇帝哼了一声,没工夫和他绕那么多弯弯,“话到嘴边了你说你不敢说?奶奶的别吊胃口,快说!”
      步沨心间无端地泛起一阵清甜的梨香,在他脑海中漾起涟漪,他脱口而出:“儿子之前不敢说是因为二哥刚刚离世,说了怕父亲伤怀。如今儿子想说,十八年来二哥一直在找小冉儿,却就在立时能见着时不在了,可见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可儿子跟小冉儿素不相识,落在护城河里都快死了,也能被她捡回去,可见儿子与她缘分不浅。”
      地上的人突然动了一动,步沨忙俯下身,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腿。
      步沨赶紧又补充道,“祈冉对儿子有恩,儿子对祈冉有情,说好了她救了儿子,儿子要以身相许的。”
      皇帝本就不是高门出身,他对门第也没有什么偏见,一想也认为男大当婚,只是儿子突然说什么“以身相许”倒叫他的老脸红了一红。
      什么玩意?以身相许不都是女的对男的说吗?
      地上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清亮的眸子里一开始是拒绝,待看清他的面容后,小小的芙蓉面突然变得羞涩起来。
      皇帝玩味地念了一遍“以身相许”,心中鄙弃,忍不住食指叩了叩案几,“大言不惭!你一个大男人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深情?”
      见少女醒来,步沨无暇顾及皇帝的暴躁,他对着少女明澈的双眼,温情说道,“我是认真的。如今二哥不在了,儿子才敢斗胆说一句,往后儿子会好好照顾小冉儿的。”
      皇帝心中顿时一阵恶寒,“滚!”
      晦气!
      说了半晌满口的仁义道德、家国大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搞得皇帝好像在棒打苦命鸳鸯一般。
      就这一会儿话的功夫,步沨看了祈冉不下二十次,又腻歪又膈应人,他年纪大了,实在吃不下这碗腻得过分的甜汤水。
      步沨越是嬉皮笑脸,皇帝越发觉得没眼看他,哼了一声骂道:“把人带走,在老子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皇帝的儿子情窦初开爱上了前朝公主之女,真是杀不得捧不得,怕是上京城最风流的写手也写不出这样曲折浪漫的情*事。
      “真的?”
      步沨喜出望外,早知道“咒步老头死”他就会放过小冉儿,他还不如早点说这句话,倒叫他憋在心里好难受。
      皇帝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无不讽刺地骂道:“谁叫你是个大情种,老子不成全你反倒显得老子刻薄了。地上凉,你也不怕她在地上躺出个好歹?!”
      步沨大直肠子,可听不出皇帝言语中的酸味,只是赶紧跪行上前半步,拉住小冉儿的手,知道她早醒了也不说破,还故意摇摇她的身子说道:“小冉儿该醒来了……”
      小冉儿这才悠悠“醒转”过来,她终于认出步沨,可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似乎吓了一跳,“这是哪儿?”
      “这里是皇宫。”步沨才从皇帝刀口下救了她,难免有想邀功的念头,赶紧对她说道,“还不快谢恩,谢完恩咱们也该走了,别耽误皇上睡觉。”
      小冉儿懵懵懂懂问:“谢什么?”
      她愣愣地看了一眼殿上的皇帝,奉华殿中原本光线就暗,她从没见过皇帝,一时不敢相信是身处皇宫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看着步沨,一时又不敢说话了。
      刚才的话她断断续续听了个大半,没想到为什么一觉醒来,这个世界都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帝想起自己刚才想杀人家,心中难免有愧,随意拾起一本奏折挡住脸,“不必谢恩了,快走吧。”
      以后要是真成了一家人,有的是时候见面,还愁不够尴尬吗?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别在老子面前腻歪,赶紧的,麻溜的,给我滚!
      哼,他觉得自己不算亏,第一,今日未造杀孽;第二,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原本是老二媳妇儿,如今变成了老三媳妇儿。
      步沨这才牵着小冉儿起身,只觉得她手指冰凉,脸上表情也木木的。
      许是被这情形吓坏了,他赶紧拾起披风重新替她穿戴好,一面生硬地打络子一面想,也不知道关于她的身世,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小冉儿任由步沨替她打理好,随即便拉着她往殿外走,走了几步步沨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停下来,对皇帝规劝道:“父亲身子还没好,夜里睡不好就爱胡思乱想,您早点安歇,免得奶奶又要担心。若实在不好眠,不如就叫母亲过来照顾。”
      皇帝停下看奏折的动作,“少管我。”
      他微微皱眉,“你是改不了口还是怎么回事?什么奶奶?那是你皇祖母!”
      步家老太太是个有福的,儿子做了皇帝,她便做了皇太后,儿媳也飞上枝头成了皇后,一家子金尊玉贵住在皇宫里。
      换做从前,她想也不敢想的,她进入不了角色,人老了又耳背,莽莽然旁人叫她“皇太后”,大多数时候与她说话都是鸡同鸭讲,进了上京没多久便惹出一堆笑话来。
      步沨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您当了皇帝真麻烦,别人家是鸡犬升天,您是全家改口,改来改去谁知道谁是谁?再说了,您也知道奶奶她常年耳背,我叫皇祖母她也不应啊,非得叫奶奶才应。”
      话音未落,一摞奏折朝着他的面门直飞过来。
      “混账。”
      步沨身手敏捷,一闪身便躲开,小冉儿神思游离,那些奏折便尽数都砸在了小冉儿身上。
      啊这……
      小冉儿面皮扯了一扯,皇帝你能不能有点准头?后又欣慰想到:算了算了,只要不是飞刀子就好。
      皇帝有些尴尬,现下对她更加抱歉,对步沨这个二混子简直无语,又怪她傻傻的不知道躲开。
      他只能骂步沨:“谁叫你躲了?!”
      宜禾公主的女儿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步沨哂笑一声,径直甩开门出去,只留下一句:“只要我不是个傻子我就知道躲。”
      小冉儿这下听懂了,没好气地狠狠拽了他一把。
      他险些一个趔趄,又赶紧大叫着解释,“我又不是说你傻子!”
      “……”
      小冉儿不说话,只是恨恨地瞪着他。
      待到二人走远,有内侍官上前来关殿门,见殿中烛火已经熄灭,料想皇帝已经睡下。
      小内侍走到廊下,远远地瞧见三公子带着一个娇小的女人出了奉华殿的大门,两个人立刻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起来。
      ……
      “唷,这皇后娘娘才从桑阳城过来就管着皇上呢,大半夜的叫儿子来捉老子的‘奸’?”
      “你可别瞧皇后娘娘是小门户出身,我看她还是有些手段的,至少皇上唯一的儿子是她生的啊。”
      “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手里握着王牌呢。”
      “可不是,连皇帝宠幸谁都要管……还不是怕生下小皇子和三公子争皇位?”
      ……

      从宫门处出来,宽阔的大街上,只有步沨和小冉儿,以及步沨的近身随侍走着,四周只听得见他们自己细碎的脚步声。
      此时逼近辰时,天边蒙蒙亮起,薄薄的雾气弥漫夜空,织出一道柔软而美丽的网,密密匝匝撒向大地,给人一种极致梦幻的感觉。
      飞鸟也静悄悄的,无影无踪。
      上京的凌晨是湿冷的,大衡宵禁算得上严格,子时开始宵禁,任何人不许上街走动。
      小冉儿被他拉着走得很快,从后面看他,他的背影有点熟悉,又瘦又高拔。
      可他的身份却叫小冉儿觉得陌生,他是谁都可以,他怎么能是皇帝的儿子呢?她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此时此刻还能大喇喇在街上走着,不被巡逻的龙骧军盘查的,大抵步沨的身份不是假的。
      虽然披了步沨的披风,可被劫持时她只穿了薄薄的寝衣,虽然奉华殿中烧着暖融融的地龙,可她仍然是被冻醒的,一觉醒来,只觉得手脚都麻木了,还听到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内情……
      她怎么能是前朝公主的女儿呢?一定是弄错了。
      被风一吹冷得牙齿发抖,她颤着身子,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儿,要不是疼得撕心裂肺她都怀疑是在做梦。
      小冉儿心中疑问太多,低头思索时走得慢,跟不上他的脚步,于是干脆挣脱了他的手,自己一言不发地走着。
      “哎!你冷不冷?”
      “祈冉?”
      步沨与她搭话,说了几句都没有回应,他仰头看天,骂道:“这鬼天气,有本事你冻死我!”
      当初她对他好得没话说,说实在的,与其他人对他好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总之让人觉得很舒服,不想今日却变了一个模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