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恐慌》大黄大黄

24、3月14日，周一

　　囚禁一个人就像是一场在那个人的灵魂里的旅行。贾戈在他自制的狭小监狱里，见过各种各样囚犯的表现。有一个人精神失常，对着空气跟已经死去的人对话；有一个人则在连续好几天的沉默后忍不住哭泣；还有一个很不幸把自己淹死在马桶里了。濒临崩溃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已经没有力量，之前的信心不过是策略下的伪装，之前表现出来的勇敢也不过是个面具。
　　他早就知道米切尔·凯希尔的灵魂是什么模样了，那是颗永远也不可能背叛所爱的赤子之心。这颗灵魂信任的人极少，但他对人的信任又是百分百毫无保留得深，深得像埋在地球深处的金子一般。
　　贾戈走入屋内。米切尔躺在床上，一条很粗的铁链锁在他手腕和脚踝上，锁链的长度刚好够他用马桶，但完全不可能走出房间。米切尔没刮胡子，没梳洗，有些邋遢，但他身上有一股庄严，淡定而从容。这几天他和德兹都没办法过来照顾米切尔，就给他留了些干粮，此刻屋子里，有一股干粮袋子的清香味。
　　他站在米切尔床边，米切尔看见了他，但没跟他打招呼。贾戈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草味实在呛人，他咳得跟个第一次抽烟的人一样，毕竟已经十五年没抽过烟了呢。
　　“我不敢问你。”米切尔·凯希尔说。
　　“我也有个艰难的问题想问你，”贾戈说，“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我对你一直以来都很诚恳，从未骗过你，”米切尔的嗓音干涩，充满了对妻子离世的悲痛和对儿子现况的担忧，这声音，听起来跟死了的盖布瑞尔先生一样。贾戈递给米切尔一根烟，他摇了摇头。
　　贾戈知道，监禁可能需耗费数月乃至数年才能让米切尔低头，然而关于儿子的坏消息却能在一瞬间让他崩溃。
　　“感谢你的诚恳，米切，埃文会为你而战吗？”
　　“为我而战？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贾戈坐在米切尔·凯希尔对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这房间里没有窗户，几年前一位囚犯跳窗越狱弄坏了窗子砸断了腿，贾戈就把唯一的窗子用砖头封死了。房子外面，天色渐晚，傍晚的天空乌云密布，看着跟天空患癌了一样，不过这样的场景在房间里可看不到。现在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源是天花板上的一颗小灯，暗淡地让人眼睛疼，这还是贾戈深思熟虑后才给米切尔装上的，他不希望米切尔呆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贾戈问，“他会为了救你不顾一切吗？”
　　“不会。”
　　“我一直在思考卡丽的行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CIA的人。不过至少，她现在是个自由间谍，而她，现在带走了埃文，打算把埃文和埃文知道的信息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怀疑这个出大价钱的买家就是CIA。”
　　米切尔双手抱头，“那就放了我，斯蒂文，让我帮你找到埃文，求你。”
　　“找到他？咱们没办法直接走过去喊他回来，对吧？”
　　“他们会杀了他的。”
　　“他们迟早会杀了他，可短时间内还不会。”贾戈再次吸了一口烟，这回肺适应了烟草味，他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身体的记忆是很长久的，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怎么抽烟，就像你永远忘不掉怎么游泳、□□和杀人一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贾戈明白，他和米切尔这次对话就像切割钻石一样，他必须万分精确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而且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犯了错，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埃文告诉我，他有一个我们的客户清单，他还知道我的名字，知道德兹是我儿子。所以，要么他跟CIA一直有联系，是CIA告诉他这些的，要么，他手里的资料不仅仅是我们的客户清单，里面还包括了我们的信息。”
　　米切尔的眼睛瞪大了。
　　“米切尔，那是我们所有的客户的信息。你知道这将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对我们自己而言，咱们大不了藏起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虽然这也不大现实。可我们的客户怎么办？一旦CIA掌握了那些客户信息，我们就再也没可能重新开启我们的生意了。”
　　“我向你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她背叛了我们。”米切尔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是知道她打算背叛，你就跟她跑了。”
　　“既然相信我，那就让我来帮你。”
　　“我也想放了你，可你根本不在战斗状态。你以现在的样子加入行动的话，完全有可能把我唯一，”贾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能救回埃文的机会给破坏掉。”
　　“什么机会？告诉我。”
　　贾戈看着自己的烟燃烧，等待着，让米切尔在煎熬中越来越不安。
　　“天啊，我的埃文。”米切尔双手捂脸，挡住自己的眼泪。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没见过你哭了。”
　　“他们杀了丹娜！你想象一下，如果是你儿子落在他们手里，你会怎么办？”
　　“德兹永远不会让自己活着被他们抓到。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贾戈没抬头看米切尔的脸，只是握住了米切尔的手臂，“对不起。”
　　“让我帮你，求你了。”
　　“埃文说，他有那个客户名单。”
　　“他肯定撒谎了，丹娜不会跟他说那些信息，丹娜最大的噩梦就是埃文发现我们的身份和我们的秘密，所以她不可能让埃文知道那些事。”
　　“现实是，那些文件就在他电脑里，丹娜也给他打包了衣物让他逃跑。他急匆匆从休斯顿出发去奥斯汀，连女朋友都没等。我觉得他知道些事情，他有可能知道那些文件的价值。”
　　“埃文不可能知道要怎么出售这些信息，他不可能知道该去联系谁，更不可能伤害我。”
　　“你从没跟他提过你的背景吗？一次都没提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我发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贾戈在心里想，米切尔不知道埃文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他也不能冒险真相信米切尔的话，不过他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是说：“其实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试着营救埃文。如果他打算为你而战，那他会跟CIA谈判达成一些协议，而不会直接把文件交给CIA。他们谈判的过程，能给我争取些运作的时间，不过我还在评估其中的风险。”
　　“我不明白。”
　　贾戈弯腰低头，凑到米切尔耳边，轻声说：“你知道我有员工在CIA内部工作。”
　　“我猜测过。”
　　“我还有一些客户也是CIA内部的人。一旦埃文交出那些文件，那些客户就会有非常大的危险，他们就死定了。”贾戈又吸了一口烟，再把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灭火。“所以我在CIA内部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替我们把埃文弄回来。”
　　“他们不会伤害他吗？”
　　“如果我要求他们把他活着带出来，他们就不会伤害他。”谎言说出来如此顺口，听起来跟真的一样，“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把埃文和他掌握的所有信息一并带出来，让他远离CIA的魔掌，让他好好活着，这样你们父子才能团聚。”
　　“求你，斯蒂文，让我帮你，让我帮你把我儿子救出来。”
　　贾戈站起来，做了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解开了米切尔的锁链。
　　米切尔得到自由后也站了起来，“谢谢你，斯蒂文。”
　　“去洗个澡吧，我去给你做晚饭。”他抱了下米切尔，“吃个煎蛋行吗？”
　　米切尔伸手掐住贾戈的喉咙，用力推他将他抵在墙上，卸了他的枪，用枪口顶住他下巴，“行，一个煎蛋足够了。可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你在里面的那些人，绝对不可以伤害或杀了我儿子，你必须让他们明白，我儿子得活着！”
　　“很庆幸这是你能力之外的事，你可以放开我了。”
　　“如果他们杀了我儿子，我就杀了你儿子。”
　　“放开我。”
　　米切尔放开贾戈，贾戈轻轻推开他的手，“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最想看到的画面，我们自相残杀！”
　　米切尔把枪还给他，“必须保证埃文的安全，这一点没有商讨的余地。等他回来了，我能控制他，不会让他破坏我们的行动。”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救他，可你得明白，他会是CIA最高级别的机密，CIA所有的资源和人员都会被调去隐藏埃文，利用埃文来对付我们。我在CIA内部的人会去寻找这些调动痕迹。在CIA内部有一个假好人白痴正组织一个针对我们的秘密行动，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珍珠港，能跟他打一场。”
　　“我们几乎没可能把埃文救回来。”
　　贾戈说，“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事并不难，最主要，我们得让他自己想回来。”

　　贾戈走下楼去做煎蛋。弯曲的木质楼梯间光线极暗，只能微微看到眼前的路。这是贾戈刻意为之。他是个谨慎的人，不希望有人在外面的黑夜里看到这栋房子亮的灯，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他和德兹一起，把整栋楼所有的窗户都封死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是黯淡无光的，这让贾戈觉得安全。
　　暗淡灯光下，德兹坐在厨房的一角吃糖，两眼无神，郁郁寡欢，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CNN的新闻。
　　“有什么新闻吗？”贾戈问。
　　“没有，有几个人在逃跑的时候受了轻微伤。没有人被逮捕，没有嫌疑人信息，也完全没有提到我们的录像。”德兹嚼着糖，“等我们抓住他们，那个婊子就是我的了，你问你想问的问题，问完了把她交给我，我要提前过圣诞。”
　　“如果埃文有那个名单并把名单交给了CIA，那他们就会开始监视那些目标，不仅仅是针对我们在CIA内部的客户，还有其他地方的，我们遍布全世界的所有客户。不过他们这个行动会很慢，他们没能力短时间内悄无声息调动这么大资源来对付我们。”
　　“你的意思是？”
　　有些信息，贾戈不敢跟米切尔分享，但却可以和德兹说，“CIA内部知道我们的人非常少，其中有一个人，代号叫瓦工，我还没办法确认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瓦工是处理CIA内部事务的人，比如，雇佣外界杀手杀人、出卖机密、未经允许下达暗杀指令、偷窃美国企业等。简单来说，瓦工要对付我们。”
　　“瓦工。”
　　“瓦工会把卡丽当做一个得力的资源来使用，用卡丽对抗我们，这或许对我们有利。”
　　“怎么说？”
　　“根据CIA怎么利用卡丽，我们可以判断出来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我们的事。”贾戈从冰箱里拿出做煎蛋的材料，开始切蔬菜，下厨能让他镇定下来，他开始回忆起似乎是半辈子以前的往事。那时他还是个男孩，看着对面的后来成为丹娜·凯希尔的女孩切菜，阳光洒满整个厨房，女孩的刀工精准无误，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总喜欢把所有的事务都安排地妥妥帖帖没有一丝误差。阳光洒在她发丝，美得让他目瞪口呆，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涌起一丝羞涩及遗憾，他多希望，当初，他告诉过她自己有多喜欢她拍的照片。
　　“我和米切尔、丹娜，我们三个人单干了之后一起接的第一个活，在伦敦，是一场袭击，很简单的任务，并不需要我们三个都出动，可我们三个人都去了，三个人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有一种力量在，这种掌控力让我们感觉到自由。”
　　“谁杀了谁？”德兹问。
　　“受害者的身份并不重要，是我开了第一枪，不过杀人是我和米切尔共同完成的，丹娜负责后勤。”贾戈在碗沿敲破鸡蛋壳，把蛋液倒入牛奶里，开始搅拌，然后再加入西蓝花和菜椒，“因为这是我们单干之后接的第一份工作，那时的我们，正一点点切断与过去的联系，我们终于能自己做主了。在那之前，我们从没有如此慎重对待过任务。为了那次行动，我准备自己的枪械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就算到今天，我也还记得当时摸那颗子弹时的心情，那些子弹，就像过去箍在我们身上的锁链，子弹打出去了，锁链也就断了。”
　　德兹吃了块糖。
　　“不过，实际上我只是挣脱了旧的锁链，然后又重新被套上了新的链子。”
　　德兹并没有心情追忆往昔，他说：“所以，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把埃文和卡丽带回来？或者，至少让他们闭嘴吧？”
　　“卡丽会跟CIA说她知道的信息，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多，顶多说出来奥斯汀那套公寓和我们的面貌描述，可她没什么证据，所以她的背叛不会对我们造成多大损失。”
　　“你现实点吧，”德兹说，“如果她是双面间谍，那她可能收集了一些信息或文件，足够扒你皮的。”
　　“她没权限接触到机密信息。”
　　“爸，你并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料。”
　　贾戈继续低声说：“是你错过了同时杀掉他们两个的机会，所以你闭嘴吧！”他把黄油倒入烧热的煎锅上，再把鸡蛋液倒进去，“我打算把我们所有的基地都藏起来，包括那些连你都不知道它们存在的基地。”
　　“我们得收拾行李准备跑路，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英格兰、德国、希腊等，对，我们就去希腊吧。”
　　“不，我不会丢下我这么多年打下来的江山，我套上这个锁链，是我自己的选择，德兹。”
　　“你没能力把埃文弄回来。”
　　蛋煎好了，贾戈把鸡蛋倒入碟子里，“把鸡蛋给米切尔送过去，顺便带一杯浓咖啡给他。你表现好些，他前几分钟刚威胁过，我没救回埃文，他就会杀了你。”
　　德兹皱眉。
　　“别担心，”贾戈低声说：“埃文很快就会死了，不过米切尔没办法怪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