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灿都

3、第 3 章

　　三姨娘黄古台氏是辉图德如今三位妻妾中最年轻貌美的一位，年方十八，肌肤洁白如玉，面容娇媚，难怪辉图德夜夜留宿在她院中。
　　但黄古台氏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美貌，而是一身锦缎绫罗，发髻插着一支粗重的金步摇，耳上缀着拇指大的金坠子，两只手腕间各套着沉甸甸的实心赤金手镯，一身行头金光闪闪，足够普通人家吃喝一辈子，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有钱人的妾室。
　　黄古台氏身为妾侍，自有观颜察色的本领，一进屋见老爷沉着脸，太太哈巴氏则面无表情坐着，林婆子垂手而立，两个外院粗使婆子也被带进来对质，心知东窗事发，难得心虚乖巧地上前行礼请安。
　　哈巴氏冷声道：“三姨娘，林婆子方才去你院中搬茶花，是否告诉你用于老爷寿宴？可曾有不敬之处？”
　　黄古台氏答道：“告知过，并无不敬。”
　　“你可曾阻止她们搬花，带人乱棒打出院子？”
　　黄古台氏承认得干脆：“是妾做的。”
　　哈巴氏道：“为何如此？”
　　黄古台氏瞪了林婆子一眼，恨恨道：“既是老爷寿宴用，别说一盆茶花，便是用到妾这个人，也是妾的体面，哪有不乐意的？可恨贱婆子面善心恶，竟要在宴席结束后把妾的茶花送给一个姓赵的人。妾当然不答应，谁知这贱婆子还想强行搬花，妾不得已之下，才动手打出去，想不到被她反咬，求老爷和夫人作主。”
　　哈巴氏凌厉的目光扫向林婆子。
　　林婆子双腿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老爷太太，冤枉啊，老奴从未说过把茶花送给姓赵的人，老奴也不认识什么姓赵的人。”
　　黄古台氏闻言顿时大怒，叉腰跳脚大骂：“好你个死婆子，敢当面撒谎，我和院中下人们听得真真的，什么明日午时前必定完璧归赵，那姓赵的是你姘头么？连我的东西都敢贪。” 她从小乡野间长大，见惯了农妇骂人，什么贱人姘头之类的粗话说得极其顺溜。
　　屋内鸦雀无声。
　　大家反应不一，林婆子目瞪口呆，两个粗使婆子面色茫然，碧玉和几个小丫头捂嘴忍笑，辉图德被茶水呛了一下，原本阴沉的神色反倒缓和了几分。
　　哈巴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三姨娘一会，挺直的肩背松懈下来，然后用手按了按额头，道：“我倒忘了，三姨娘出身农家，不知完璧归赵的意思。三姨娘，你听好了，所谓完璧归赵，并非送给姓赵的人，而是把物品完好无损地归还原主的意思。”
　　黄吉台氏明白自己闹了笑话，为了面子，却不依不饶倒打一耙道：“老爷太太，归还原主就归还原主，干嘛非要扯上姓赵的？林婆子明知妾不识字，故意咬文嚼字误导妾，心坏得很。”
　　哈巴氏无语了片刻，道：“三姨娘，你可曾骂过我心眼小，容不下你受宠，骂过大少爷长于妇人之手，日后无出息等话？”
　　黄古台氏目不识丁，但并非愚蠢，懂得避害就利，连声否认道：“妾说过太太偏心，因为太太总送给二姨娘衣料首饰，妾心里不服，至于其他的话，妾万万不敢乱说，定是小人挑拨离间。”终究底气不足，神色发虚。
　　林婆子大急，正要上前对质，那两个粗使婆子也准备作证，被哈巴氏的目光冷冷扫过，顿时不敢开口。
　　哈巴氏转头问辉图德道：“老爷，您看，此事如何处理？”
　　辉图德道：“内宅之事，夫人做主便可。”
　　哈巴氏目光扫过周围一圈，自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三姨娘不知完璧归赵的意思，引起误会，事出有因，妨碍搬茶花和追打婆子一事不予追究。既然三姨娘否认未提过主母和大少爷一事，便当未发生过，日后若发现有不敬之处，定当重罚不饶。”
　　“然而今日是老爷寿辰，三姨娘身为府中半个主子，本该以大局为重，却闹得鸡飞犬跳，有失府中体面，为以儆效尤，罚宴后禁足半月，素服简饰半年，静心思过。”
　　“至于林婆子，传话不清，办事不力，为免日后误事，调去外院伺候。粗使婆子无功无过，不以奖罚。”
　　哈巴氏平常性格宽厚，处理起内宅之事却果断公正。
　　林婆子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却不敢分辨一句。在内宅和外院伺候，自然天差地别，单是月银就差了许多，地位更加不同。
　　三姨娘对禁足半月不以为然，唯独听到素服简饰半年急了。
　　她出身贫苦，因相貌出挑成了大户人家的妾，从此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在姐妹间扬眉吐气，就连平常不往来的亲戚也主动上门，罚她素服简饰半年，不能把漂亮贵重的衣饰穿戴出来，简直要了她的命。
　　三姨娘朝老爷投去求助目光，一向对她轻怜蜜意的辉图德却如若未觉，自顾自喝着茶。
　　黄古台氏急中生智，想起在娘家时和姐妹们打架后逃避父母责罚时的方法，于是眼睛一闭，假装晕过去。
　　哈巴氏心知三姨娘装晕，也不揭破，让三姨娘的贴身丫头扶回院子。
　　房内只剩下老爷和哈巴氏两人，哈巴氏问道：“老爷，妾如此处理，可妥当？”
　　辉图德温声道：“夫人贤惠，公正宽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哈巴氏眼眶一红，动了情：“有老爷这句话，妾此生无悔。”
　　辉图德拍了拍哈巴氏的手，起身离去。

　　哈巴氏坐在妆镜前，碧玉站在身后替她梳头装扮。
　　哈巴氏打量镜中不复年轻的面容，不由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碧玉奉承道：“太太雍容贵气，和三姨娘在一起，一点不显老呢。”
　　哈巴氏笑道：“你这张嘴甜，别说我不相信，你自己都言不由衷。”
　　碧玉讪笑不已。
　　太太聪明，谁也糊弄不了她。
　　哈巴氏认清现实，因为每当素净的二姨娘和年轻貌美的三姨娘往正院屋内一站，前者是开不败的白梅，后者是艳丽芬芳的芍药，各有各的美，把她这个人老珠黄的正室衬成枝头上一朵快调零的残花。
　　这时枯瘦矮小的秦嬷嬷进屋，打发了碧玉出去，服侍哈巴氏梳头。
　　哈巴氏笑着问道：“嬷嬷牙口不好，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馄炖，可用了一些？”
　　“小姐的心意，嬷嬷领了，嬷嬷只个奴婢，小姐不必处处想着。”秦嬷嬷看哈巴氏的目光柔软疼惜，欲言又止的模样。
　　哈巴氏柔声道：“在我心里，嬷嬷就是亲人，和永儿一样重要。您有话就说，别把身子憋坏了。”
　　嬷嬷是哈巴氏的奶娘，受哈巴氏生母临终之托，护着哈巴氏平安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