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心动》何弥初

48、西街月市

　　叶昔归从自己的角度，以及对江和风的情感因素，确实对孟文昊的态度与做法会感到愤怒。
　　但只要换个思路，还是能理解孟文昊这样做，无可厚非。

　　大家都是成年人，思考问题永远不会是单一的角度。
　　叶昔归也不会去钻一些奇葩的牛角尖。

　　毕竟现在有江和风的线索更重要，月市也要开了，她没有心思去考虑别人的“心理问题”。

　　当晚不欢而散。
　　翌日，孟文昊又心平气和地出现在了余温。他眼底青黑又加重不少，整个人更显憔悴，身板薄如纸片，大夏天仍着两件套，风一吹就倒了似的。
　　不过，虽然看着状态很不好，他仍然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微弯着眼角：“叶小姐。”

　　叶昔归开门见山：“昨晚有想起什么吗？”

　　他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近：“很抱歉，并没有。”
　　紧接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瓶金朗姆：“你看下这个牌子，买对的吧？”

　　叶昔归约他来店里，是教他桂花朗姆拿铁的。
　　干桂花和咖啡豆自己这里多，而想还原江和风的那个口味，还得使用他之前一直在用的同一品牌的金朗姆酒。
　　酒种、甚至酒的品牌不同，可能都会导致口味发生巨大的变化。

　　叶昔归昨天上网一查才知道老头用的酒竟然是四位数一瓶的，转头就给这位版税大户发消息提醒自带了。

　　“嗯，是这个。”叶昔归擦拭着江和风那个摩卡壶，“两天后，我要参加嘉仕的月市，就外面已经搭好摊位那个，到时候忙不过来。所以，你有信心两天内学会吗？”

　　孟文昊沉吟一秒：“我可以留在余温帮忙。”
　　叶昔归：“？”
　　他朝这栋建筑背后一指：“我在隔壁公寓楼租了三个月。反正每天也没事。”

　　叶昔归震惊：“不是说，学会了做这杯咖啡，状态恢复就可以写稿了吗？”

　　孟文昊往她对面的高脚凳一坐：“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没灵感。”

　　叶昔归：……
　　行，说不过写书的。

　　“想来我这观察生活？”她双手抱胸，挑眉。

　　孟文昊说：“咖啡厅一般是最有故事的地方。”

　　“听人墙根不好。”叶昔归从墙边挂钩取下一条褐色围裙朝他扔去。

　　孟文昊一时语塞，良久费解发问：“这是粉丝的态度吗？”

　　叶昔归指着自己，表情荒诞：“粉丝？你说我？”

　　他礼貌提醒：“亲签。”
　　昨晚明明才在自己面前说过的，家中有本亲签。

　　“哦，朋友送的。”叶昔归说，“你的书确实写得很好。当时和朋友提过，后来他就送了一本给我。”

　　叶昔归顿了顿，很直接：“如果你和我师傅没什么关系，我现在肯定对你又热情又尊敬。”

　　孟文昊也不恼：“行，我记下了，素材加一。余温的老板娘一点温度都没有。”

　　叶昔归轻哼一声：“真要留下来？在店里帮工，和你所谓的取材，完全是两个概念。”

　　孟文昊点头：“就当是调整一下状态吧，让身体先忙碌起来。”

　　“好，那活儿也不能白干……”

　　孟文昊非常大方地摆手：“工资就不…”

　　话还没说完，叶昔归就打断了他：“你要取材，要当学徒，加上一些可能导致的误工费、材料损耗，以及你自己还要内耗的咖啡……一天一百五，一个月后给我四千五。”

　　孟文昊：……？

　　她手朝旁一伸：“没什么异议就左边扫码，谢谢。”

　　孟文昊也是第一次见人间有这种操作，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笑了：“有趣，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叶小姐了。”
　　他非常利落地扫了码。
　　法式音乐的声音陡然变小一瞬，机质女声传来到账五千的提示。

　　“剩下五百是叶老师教学出勤费。”

　　叶昔归得出“这人思想出了大问题”的结论，也不客气地收了这笔钱，也收下了这个“学生”。

　　今天她会演示一遍，一边做一边讲要注意哪些细节。
　　然后孟文昊再自己跟着她的印象做一遍。

　　一天练习也最多三次，店里常驻就四个人，练习的成果为了不浪费，都是分配到人头上的。

　　但孟文昊似乎是刚才聊开了，展现出了创作者对事物特别浓烈的好奇心。
　　“叶小姐，咖啡厅为什么叫余温呢？”
　　“叶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咖啡的？”
　　……
　　“叶小姐……”

　　叶昔归忍无可忍：“做咖啡，精细程度和传统茶道没有什么差别，注意力要集中、心要静、温度要精准……所以闭嘴。”

　　孟文昊回了个好的，真就闭了嘴。

　　一遍演示结束，孟文昊开始依葫芦画瓢。他应该也是自己在家经常做咖啡的类型，甚至可能在开始“寻味”之前，他还尝试用摩卡壶复刻过。
　　总之基础操作是流畅的。

　　孟文昊骨相与江和风还是挺像的，虽然一胖一瘦，一老一少，但孟文昊这样低头捏着陶瓷壶柄加热时，叶昔归总有种恍然看见了江和风的错觉。

　　“余温这个店名没有改过。”
　　叶昔归突然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孟文昊的动作，突然有一瞬很明显的停顿。

　　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做完了这壶咖啡。

　　……

　　店内人数有限，孟文昊每天的练习机会只有五杯，刚好一人一杯，一点不浪费。其他时间也不能闲着，叶昔归安排了季霜霜和于伟才教他做店内基础款咖啡。

　　孟文昊有一些经验，人也聪明，月市开市那天，他已经可以完全上手了。

　　嘉仕的月市浩浩汤汤拉开序幕，各地商场都结合城市特色搞出了不一样城市风格的摊位，古韵古香的、非遗文化风格的、现代化ins风的……各大新闻、社交平台一时刷屏，在开市第一晚就成为了这个夏季夜晚的顶流。

　　大集团的宣发、组织和运营能力都让叶昔归叹为观止。
　　——这么大的活动，他们集团CEO，池嘉木先生本人，不仅可以到自己摊位上转悠，还可以啥事儿都不用干。

　　“你不会又是请假过来的吧？”叶昔归还有上次咖啡节的上热搜记忆，总有种把池嘉木藏起来的念头，“有工作就快回去处理，这边我忙得过来。”

　　“没工作了，全集团上下，大部分人力的关注点都在月市上，除了签点合同没别的活儿了。”池嘉木耐心解释。

　　叶昔归：“那月市…”
　　池嘉木抢答：“前期定方案我都忙过了，现在不需要我操心。”

　　叶昔归：“哦……”

　　池嘉木强硬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以极为黏人的姿势圈住她，和她咬耳朵：“别人都巴不得和男朋友天天贴贴，你怎么老把我往工位上推？”

　　叶昔归手刚好抚在他手背上，指尖无意识地玩起他指关节来，懒得解释那么多，索性耍赖：“那你都说是别人了。”

　　“行，自己追到的女朋友。”池嘉木啧了两声，“自己受着。”

　　在摊位前站着的孟文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无语地看着两位：“客人点单，新品。”

　　“且受着吧。”叶昔归从他怀里脱离，喊了声“来了”，便笑眼盈盈待客了。

　　按照池嘉木的安排，余温这次在两个嘉仕商场门前都“争取”到了一个摊位。
　　一个在店门口，一个商场在家门口。

　　这个家，是叶昔归父母的家……

　　人员一分配，叶昔归毫不犹豫选了店门口的。
　　众人一致驳回。

　　“我们这只有你最熟练，也最能随机应变，我们在店门口，有什么材料也方便拿，甜品还能随时烘焙。”季霜霜建议道，“我觉得姐去西街那个比较好。”

　　池嘉木适时插话：“我也觉得。”

　　最终叶昔归一人难敌众嘴，“理智”地选了去西街。

　　西街摊位小，两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她本打算开口叫上于伟才，手都指那了，孟文昊一个箭步，出现在了指尖尽头。
　　“我是吗？好的。”孟文昊笑嘻嘻，“我对店里不熟了，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和你去正合适。”

　　叶昔归：……
　　于是西街的摊位就变成了她和孟文昊。

　　然后池嘉木也跟着过来了。

　　池嘉木到昌川任职后，基本都呆在那一个嘉仕里。偶尔巡场才会到西街这边来。
　　因此西街嘉仕的工作人员，对于自家CEO在月市亲自“守着”这件事，全都诚惶诚恐。连鱼都不敢摸了。全体上下着装整齐得没有丝毫褶皱。

　　领导层全都不敢下班，基本保持15分钟来一趟的频率，嘘寒问暖。

　　最后还是池嘉木黑了脸，搂过叶昔归：“我只是过来陪个女朋友而已，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不需要一直围着我。”

　　高层们这才纷纷撤退，但商场顶部管理层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到深夜。
　　——他们好像觉得池嘉木在点他们，依然不下班，在做“该做”的事情。

　　叶昔归好奇地盯盯亮灯的楼层，又看看身旁这个男人，上手捏住他的脸：“嘶，我寻思你这张脸完全不吓人啊，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怕我很正常。”池嘉木握住她的手，“因为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不熟悉的领导，摸不准我的工作作风时自然如履薄冰。”

　　叶昔归轻轻耸了耸鼻子：“道理我都懂，只是想找个理由捏下你脸而已。”

　　“捏捏捏，”池嘉木把脸凑过去，“晚上回家也捏。”

　　叶昔归一掌推开：“不了不了，刻意的就有点肉麻了。”

　　“啧。”
　　池嘉木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要是有尾巴他能当场咬着原地转两圈。

　　叶昔归和他笑闹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街对面的某个方向。
　　她此刻，真的离爸妈很近。
　　……

　　西街是一条非常有意思的区域，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一条四十米宽的过车道，长2km，所以沿途的所有商户住宅都被人家叫做“西街那片儿”。而仅仅一街之隔，两边的风景截然不同。

　　一侧是西街巷弄，全是低矮青瓦房，很有历史底蕴的中式建筑，叶昔归的爷爷也就住在那里。
　　另一侧则是西街CBD，这里高度商业化与科技化，过往的人群都是行色匆匆的白领精英，也鲜少有娱乐餐饮，基本都是一些品牌或快消的驻扎地址。

　　这里也最不缺咖啡店，但是到了晚上，人们下班后，这里就会变成一处空荡荡的城。
　　隔岸望着西街对面缭绕的烟火气。

　　生活化气息不浓，余温在这的摊位生意也不太好，卖出去的很多都是不含咖啡的饮品。

　　叶昔归父母守着的“叶记茶坊”，就在西街巷弄不远处，与嘉仕商场约莫是斜对门的关系，走一个过街天桥就能到。

　　只是店铺没在沿街的地方，叶昔归不能一眼看到。

　　这么多年，叶家的茶铺生意一直红火且稳定，店铺都占了一个三层楼的宅子，整个西街巷弄里，只有叶记茶坊是新砌的琉璃瓦，仿古宫廷的屋顶装修，最顶部有一片非常张扬舒展的“金茶叶”。

　　很有辨识度，也很有标志性。

　　叶家的三楼甚至还被昌川茶协会、政府，认证了一个茶叶博物馆。
　　她的父亲叶鸿远更是经常参加茶叶协会的各种讲座与聚会，在圈子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比起她这个“不入流”的咖啡师，家里声势浩大的茶叶生意，似乎才是“正道”。

　　每每想起这些，想起自己父亲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叶昔归都只有在心里叹一口气。

　　没办法，她有她的爱好与坚持，她也知道如果妥协之后，即使不抵触茶道，但她这辈子都很难有真正心甘情愿的时刻了。

　　除了每年上香时为父母多供几盏祈福灯，她能做的寥寥无几。

　　许是亲缘关系的玄学带来的效应，她刚想完一遍自己的父母，就见长街尽头，这对饭后散步的悠闲夫妻，朝着月市这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