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海的白鸟》流体静力学

4、第 4 章

　　“啊——！！”
　　佐伊尖叫着从床上跃起，冷汗涔涔，杂乱稀少的白发粘在脖颈上，神情惊恐而呆滞，这叫声在黑夜中格外明显与恐怖。

　　“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监管的阿姨打开门，看向房间里唯一一个翻身而起的小孩，怒气冲冲地质问她。

　　佐伊，那个一直很省心的白化病女孩。

　　“快点给我躺下！现在！”也许是太困倦了，她语气硬梆梆地丢下这一句转头就走。

　　佐伊木愣愣的，她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伸手摸向脖子。她记得，她记得那匹狼。或者是狼人？她被咬断了大动脉。
　　身体某部位断裂的脆响随着疼痛一起涌入脑海，接着是皮肤，肌肉，关节，骨头。佐伊发誓没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令人恐惧。

　　大脑摸到利齿，眼睛尝到咸腥，五感融为一体，她是一团软烂的肉。然后她的一切被屏蔽，但仍然看见了对方嘴里正在咀嚼的东西。
　　废墟与碎肉横飞的甜品店，血腥味弥漫，人们痛苦的呼喊，以及在她面前直接丧命的芙蕾西亚。

　　佐伊捂住嘴，她忍不住要吐出来。眼泪聚集，她发着抖努力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哈...哈啊...”她终于坚持不住了，飞身下床奔向洗手间，俯在水池边呕吐。泪涕肆流，仿佛要把灵魂都呕出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泥巴种，狼人，黑袍银面具的巫师，痛苦的人们，寻欢作乐的袭击者，濒死前的记忆纷纷回归开始攻击佐伊僵硬的头脑。
　　毫无疑问，那群人也是巫师。

　　“这不是一本儿童文学吗！不是正义打败邪恶的故事吗！”她崩溃地揪住头发，“为什么会死人啊！为什么会有恐怖袭击啊！！”
　　“我靠我靠我靠！！他妈的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恐怖啊！有病吧！谁没事在童话故事里写死人啊！！！”

　　“我不要，我才不要死！！”她恐慌的尖叫声在空荡荡的厕所伴着回音，在凌晨时分分外恐惧。

　　“你到底怎么回事？！”厕所的门被打开，是直到此刻仍然在烦扰孤儿院一切开销的财务，“安静！给我安静一点！”
　　“该死的小崽子！又吵又闹！折腾得人没能过一天好日子！”
　　对方眼下的乌黑表明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尖酸刻薄的财务是整个孤儿院最让人讨厌的家伙，因为她总是细枝末节指手画脚，一遇大事人就逃跑，深谙职场推锅之妙。

　　但佐伊此时此刻觉得哪怕是这么令人厌恶的家伙都如此亲切，因为这傻.逼只是恶心你。

　　那群疯子见鬼的要命啊！

　　她流着泪看着财务仿佛是在看什么至亲之人，哪怕这讨厌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带着她烦人的老一套说辞。

　　佐伊摸着脖子，好端端的，光滑的肌肤，没有伤口，没有血液。洗手间有潮湿的气味，窗户透进来些微路灯的光，女人尖利地声音数落着桩桩件件不属于佐伊的罪责。

　　一切如此鲜活，仿佛那场袭击从未发生过。

　　“我...我还活着吗？”
　　“怎么？你要跳楼吗？那你跳啊！”被无视了许久的财务讽刺她，“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吗？那么我告诉你，像你这样诡异的！吓人的...”

　　佐伊一把推开喋喋不休的女人，直冲大堂。此刻她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街上，她得去街上！她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救了吗？我是得救了吗？

　　可她还没跑到大门口就被随后追赶而来的财务揪住衣服后领，整个人提溜起来。

　　“好啊——！你这不服管教的小崽子！既然不睡觉那就去关禁闭吧——！”女人气势汹汹，她看着瘦弱可力气一点也不小，凶狠的表情是最孤儿院的孩子最讨厌也最害怕的。

　　佐伊扭动着身子想摆脱束缚，但只是在和空气搏斗，挣扎中她瞥到了墙上的日历和时钟。

　　12月24日，00：12。

　　“什么鬼...”她愣住了，停下了动作。

　　“哦我真该叫院长来看看，她最喜欢的好孩子满嘴都是什么污言秽语。”因为佐伊的一句失言，财务简尼斯得意洋洋得就像是抓住了把柄。

　　“几号，今天几号？！”佐伊突然暴起抓住简尼斯的领子，“回答我！！”
　　她平日里就彤红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苍白的脸变成粉红色，从没有人见过佐伊如此失态的表情。

　　“你怎么敢！”简尼斯不能承认自己被吓到了，提高了声音，“你信不信我...”

　　“谁他妈的在乎你做什么事情！！”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佐伊无法再像平日里那般淡定。今生没有过情绪起伏过大的经历，竟连呼吸都开始有点困难。

　　她大喘了几口气，想起了什么事，一双红眼睛直直盯着简尼斯，压低了音量，“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把你贪污的事情说出去。”

　　简尼斯惊得松开了手。
　　她不懂佐伊是如何知道的，但她决不能承认这种事情。

　　“回答。”佐伊抓着她的衣袖，瘦弱的小孩并没有那种惊人的气势，可她此刻的反差就足够让人恐惧。
　　温和与暴虐，幼稚与成熟。她怎么平时没发现这个小怪物的举止成熟到诡异了呢？

　　“11月23日！你满意了吗！”简尼斯迅速把佐伊押进又黑又小的房间，门锁一撂，急忙离开现场。
　　“看来我必须把你关在禁闭室，让你的头脑清醒一点！”门外的她仍努力维持着强硬的姿态，但佐伊清楚她只是色厉内荏。

　　佐伊并不是情绪波动很大的人，也许她曾经是，但是某一日转变了思维之后她就觉得这世界上很多事没必要太计较。
　　但前提是那些事与她无关。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佐伊脑中不断重复放松时钟和日历，以及简尼斯的话。

　　回到凌晨了。
　　时间倒退了十一个小时。

　　“疯了...”她抱住自己，用袖子擦去之前在卫生间流出的泪水。
　　“真是疯了。”

　　禁闭室的一夜足够让佐伊冷静下来。她枯坐在椅子上整夜未眠，神色憔悴但头脑无比精神。

　　佐伊看着碗里的玉米片被牛奶搞得湿哒哒，巧克力味玉米片是超市买的过期促销品。

　　“托比欧说，不想吃巧克力味。”
　　托比欧大概是全孤儿院最壮的那个男孩。佐伊看着他把装麦片的盒子一推，洒出来了一堆。很快，玛琳夫人把托比欧训斥了一通，赶到了楼梯处体罚。

　　“接下来，他会弄哭罗斯玛丽。”
　　穿着背带裤的男孩看着走下楼来的罗斯玛丽，抢走了红发姑娘的草帽，嘲笑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罗斯玛丽被气哭了，大清晨就开始尖叫。

　　“然后...有人敲门。”
　　佐伊搅拌着碗里的麦片粥，紧紧盯着大门口，其他孩子的吵闹声自动远离，她只想抓取那敲门声。

　　笃笃笃。
　　不轻不重的三下，在大门处的玩闹的孩童打开门。
　　打扮得体神情矜贵的小少爷奥奇德乌斯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接下来就是一个孩子喊佐伊，说有人找她。

　　佐伊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她知道奥奇德乌斯的第一句话是询问自己和特瑞莎怎么了，然后紧接着他就得知了自己入学霍格沃兹，接着他们一起去特瑞莎的家里找她但是被拒绝见面，于是发生了那场谈话。
　　最后她去了小苍兰，袭击发生，甚至没活到平安夜这一天的下午。

　　佐伊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过了几秒，神色坚定地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

　　“所以我猜你是想要和我谈谈为什么我和她崩了的事情。”佐伊本想说特瑞莎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又转口了。
　　一种危机意识让她觉得，从现在起最好不要说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看不出来你还有占卜的天赋。”奥奇德乌斯疑惑地看了看佐伊。
　　哪里怪怪的，他想。

　　“我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佐伊保持着平和的语气，重复着她说过的那些话，“霍格沃兹魔法学校...被特瑞莎知道了，她不希望我去，但是那里的教授说我必须前往就读。”

　　“很荒谬对吧？我也不敢相信。”

　　佐伊在笑，但眼睛是死的。她看到了奥奇德乌斯惊讶的神情，这是她上一次没有去关注的因为她认为没有必要。不等对方开口，她立刻说：“所以我决定，不入学了。”

　　奥奇德乌斯奇怪地看了眼佐伊，说道：“这不可能，你必须去。”

　　“别开玩笑了。”奥奇德乌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大消息，他的语气烦躁又理所当然，“你不可能再去其他学校了。”
　　他就没听到过有哪个新生拒绝入校这种，这种怪事。哪怕是伊法魔尼的麻种巫师，他们刚进来时也兴高采烈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佐伊说，异常坚决。

　　如果去小苍兰甜品店会遇到这种事，那么她可以不去，如果是因为和奥奇德乌斯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谈那些魔法破事才导致了接下来的事情，她可以闭嘴，如果去魔法世界会遇到这样的事，那从一开始就别进去！

　　她一直一直记得芙蕾西亚惨死的样子，连句话都来不及说。整整一夜，她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地狱般的景象。没有人想死得那么难看，至少她不想死得那么难看，死得那么痛苦！

　　她，佐伊，今天誓死不踏出这孤儿院一步。

　　佐伊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就像哪怕过了一个晚上她也没能对整件事情捋出个什么头绪，只能怪罪到自己运气不好。同样的，她也知道自己并不勇敢，只是抱着不准玷污尸体和横竖都会死了的想法撞上了那个狼人，毕竟有些时候愤怒比勇气更令人上头。

　　她更知道自己不善良，就像现在，明知道小苍兰的人和芙蕾西亚将遭遇不测，却只想躲在孤儿院，坚决不踏出一步。她耗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能想出来的唯一应对方法，就是逃跑。

　　她就是芸芸众生，不出众不极端，唯一的优点是对自己看得足够透彻。至于复仇？她能做什么？再送一次人头吗，明明这一次谁都不能保证她还能——这样活下来。

　　不要去探究，不要惹火上身。

　　“没什么不可能的。”佐伊说，“如果没有先例，那我就去成为第一个。”

　　奥奇德乌斯看着佐伊，惊讶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因为看起来很腐朽的样子。”佐伊笑笑，“我那天见过一个人，她对我所展示的那些东西，我并不感兴趣。”
　　这是谎话，佐伊那天明明兴奋激动得要死。因为无聊沉闷的生活被打破，她竟也有朝一日接触到非日常，并成为其中一员。

　　“点石成金，变形术，但那些并不能永恒且长久的改变。无论有多么神奇，普通人也不被允许知道有魔法这样的东西，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魔力。”
　　“对我而言，这已经是一种政治不正确了，所以我拒绝入学。”

　　哦天呐佐伊，你真是越来越会扯大旗了。她在心里鄙夷着自己。
　　她发誓奥奇德乌斯在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她，毕竟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荒唐到了极点。

　　“...政治不正确...好吧它是个有趣的观点。”奥奇德乌斯皱着眉说，“但是这都只是你的偏见，事实上巫师界根本不是这样，和你一样的人并不是没有，等你入学了会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多幼稚。”

　　“确实，我还没有说完。”佐伊开口。

　　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无疑是在佐伊心里的火上浇了一把油。上一次说入学霍格沃茨不是什么好事的是他，现在说想法幼稚的也是他。
　　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巫师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与普通人与众不同，召集有魔力的学生去上学，自动隔开了普通人和巫师。甚至是，当人类社会不断发展的时候，他们似乎还维持着自己的老一套。固守成见，认为普通人愚蠢而卑劣，把非巫师家庭出身的巫师叫做，泥巴种。”
　　她顿了顿，强压住火气。
　　“这样子的地方难道还不够腐朽和不公平吗？”

　　那甚至都不是隐形的潜规则，保密法就明晃晃的摆在那，为了保护麻瓜？巫师就是在自认为高麻瓜一等。

　　想起小苍兰里被搓圆揉扁的人们，佐伊就害怕。
　　但同时也感到庆幸，因为她没收到那样的待遇，即使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够痛快。想想那群普通人，就像是被猫捕猎的鸟，不被玩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解脱。

　　真的是烂透了，佐伊想。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多病态，可此刻却只能从这找安慰。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奥奇德乌斯低下头佐伊看不清他的脸。
　　“好吧，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确实是我太想当然了。”
　　半晌，他丢出这么一句，只是这一回他没像上一次那样说得那么多了。
　　“但你真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他抬起头，看着佐伊的脸不再掩盖他对佐伊厌烦的态度，“我确实，没见过哪个人会和你一样...怪胎。”
　　他被佐伊这番话伤到了，就像是戳穿了他一直掩盖着不甚清晰的那些想法。

　　佐伊感觉自己理智的弦被绷直到底了。

　　“是吗？可我们有什么区别。”
　　过往被收敛起来的利刺全部被展开了，佐伊尖酸刻薄地讽刺着：　“拜托了小少爷，你不就是一直这么看我们的吗。除了你的好朋友，你正眼看过谁。”

　　过去的事佐伊不提，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的她仇视着每一个魔法相关的事。包括事，也包括人。她看着奥奇德乌斯瞬间涨红的脸，快意大发，但很快她就想到自己刚刚居然和一个小孩置气。

　　真是卑劣。

　　奥奇德乌斯没说错，她是傲慢，因为这时代在她看来就是落后的，你能怎么让一个互联网时代成长的人和这慢吞吞的时代和解呢。所以她的傲慢导致了她的死亡，这就是轻视的代价。

　　“你走吧。”
　　她转过身，不准备再继续交谈了。
　　“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些事，也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的事。”
　　她差点没忍住，就要乱说一通了。

　　“我今天很忙，再见。”
　　这不算是谎话，孤儿院一向是最大的孩子安排的活最多，只是上一回佐伊匆匆赶完这些活儿就和奥奇德乌斯去找特瑞莎。

　　这一次不会了。
　　她重重合上孤儿院的大门，表情冷漠。
　　这一次，谁的死活都与她无关，要怪就怪彼此的运气都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