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时暮》初阳时暮

33、争论

　　那时候惠荷同她的姐妹——一行共四人——正在南方小镇旅游，这里交通不是很便利，但风景极好，少有人破坏。临近学校开学，各地车票紧张，县里暂时没有直达玉华市的动车，只有临近的市里有。惠荷等人有些着急回家，便决定乘坐火车到市里，然后换乘北上。
　　从县城到市里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几人也没有纠结许多，选了个硬座便上去了——毕竟以前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也经常坐。
　　几人上车找到位置时，正听到有一个男声说道：“这考试就是一个大筛子，过滤掉所有不遵守规则的人。每年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故，甚至有的人祈求能放宽条件，给予更多的宽容。可是已经给了很多机会了！公平，那就要给予遵守规则的人以更多机会，而不是给予不遵守规则的人以特权。”
　　几人看了一下车票，正在这男孩子对面一排。原本惠荷没有在意，也没认真听，只是那个男孩子站起来笑问道：“你们需要帮忙吗？”
　　惠荷看着男孩子暖暖的笑意，又瞧了瞧姐妹几人的行李，便点了点头。这里人太多，挤在过道之内，行进都不方便。刚想说“行李有些重”，便见那男孩子低首埋腰，抓住把手，奋力一提，另一只手扣牢底部，往上一抬，行李便老老实实地落在行李架上。然后如法炮制，将剩余行李都放了上去。
　　男孩子像做了一件平常之事，随后便坐了下来，双手放在隔板上，挺直了背端正地坐着。之后旁边那个女子就问道：“那照你这么说，那些迟到的人就活该考不上好大学了？”
　　那男孩子还没有正想要回答，却见到有一对夫妻佝偻着身体，提着行李穿行在过道，似乎正在寻找座位，又主动站起来问他们的座位号。男孩子都听到了两人的座位号与自己重叠了，就柔声轻语地说道：“方便给我看看车票吗？”
　　那男子便摸摸索索地掏出一张车票来，男孩子也没有去接，好像只是瞄了一眼便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坐错车了。你们应该上另一趟车。这是北上去市里的车。”男孩子说着弯腰指了指窗外，只见得站台的另一侧正缓缓停下一辆列车——那是南下的列车。两人又慌忙着原路返回，可惜上车人多，一时拦住了去路。男孩子急得一下子脸都红了，似乎从未这般大吼过，却依旧连忙大喊了几声，幸而赶在最后一刻下了车。
　　之后男孩子看着两人上了对面的车，这才长舒一口气，又恢复端正的坐姿，看着之前问他话的女子。
　　“那倒不是。”男孩子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就算心有怨气，也不必如此厌世愤俗，大不了重新再来罢了。”
　　惠荷这才听明白是有人落榜了，心中忧愤，正在吐露怨气呢。不过却没心情理会她的喜怒哀乐，看着自己的座位似乎被这女子占着，便拍拍肩膀提醒道：“这是我的位置。”
　　那女子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不是很快就下了，后面坐一下怎么了？”那女子指了指后面的位置，显然那是她的。
　　听这语气，看来心中愤懑之绪太深，惠荷也懒与人计较，与这样蛮横的女人说太多，简直就是浪费口水，不过心中到底还是不快。
　　然而对面那男孩子却说道：“对不起啊，她儿子没考好，心中有些不畅快，倒不是有意不让座的。您别介意啊！”
　　与惠荷同行的几人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男孩子，脱口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男孩子笑着说，“我们不认识啊。”
　　惠荷顿时来了兴趣，顺势坐到了男孩子对面，余下几人不怎么感兴趣，坐到通道另一侧。惠荷也是有涵养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打量着几人。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那个男孩子，看着身形单薄，力气却不小。留着学生头，脸上有些胡青，但看得出来正是青涩的年纪，估摸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看着很是乐观豁达。
　　男孩子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惠荷估摸着应该比自己大许多。此刻正在泡着一桶方便面，旁边还放着一个透明小瓶。小桌板上还有一本地理杂志。
　　而惠荷里面便是那个女子，看着也比自己大，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严重的痕迹。此时看着正闷闷不乐呢，显然还在忧心自己孩子的事。惠荷坐下之后，也没有冒失问答，就这么坐着，目光逡巡，似乎在寻找有趣的消息。
　　那中年妇女也没有看惠荷，对着男孩子说道：“我儿子辛辛苦苦读出来，重来？怎么可能？”
　　中年妇女心中的怨气很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强烈了。
　　“大家都是十年寒窗，说不上谁比谁轻松。”男孩子摇了摇头，“他既然如此选择，放手让他去又何妨？我们都还年轻，经得起这样的重来。”
　　“你上了好大学，当然这样说了。”中年妇女念叨着。
　　男孩子笑而不语，并未争论这个。这不过是她一时牢骚罢了。相较起来，她儿子也算是得偿所愿。相比众多寒门出身的寒士，十年寒窗，历经几多寒暑，终不遂人愿，名落孙山，无疑幸运得多。
　　“比起这个小伙子，你儿子的学校不过差了几个名次，至于揪着不放么。”里面那男子嘲讽道。
　　“那倒是，不过比起你儿子来，还是好了一筹。”中年妇女阴阳怪气地说道。
　　中年男子气得直哆嗦：“我儿子怎么了？至少他得名正，谁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明明迟到缺考了一科，居然还能上这么好的学校！”
　　“我那是特招！特招！你懂不懂！一看你就不懂。”中年妇女有些激动，拍案叫了几声，冷静下来又嘲讽道：“不过你的儿子倒是懂事，自己去睡卧铺，放着老子在这里坐着，可真是孝顺啊……”
　　“你——”中年男子气得脸色铁青。
　　其间，男孩子几度想要开口说话，始终不得口子。不过看样子也是性格温婉的人，不可能大喊大叫。果然，男孩子笑笑说道：“倒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大家同行便是缘分。本来只是说着解闷，现在弄得如此紧张倒是辜负这一路好风景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没见那女人说话难听，她……”中年男子念叨着。
　　“我俩从玉乡上车，便已经知道这些话了，何必现在还计较这些？”男孩子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的错了？”中年妇女登时怒目圆睁，盯着男孩子，想要他给个说法。
　　就在这时，男孩子背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两个大人倒是搞笑，我这听了一路，人家小伙子好心开解你们，你们倒是将怨气都撒到他头上了。那么大年纪了，还对一个小孩子步步紧逼，可真是令人感到羞耻啊！”
　　“谁在背后嚼舌根？”中年妇女大怒。
　　众人齐齐往后看去，只见一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戴着眼镜，中正平和，他笑了笑说道：“我倒觉得小家伙说得没错。你总说自己儿子是特殊之材，希望在如此重要的考试中能通融通融。可他毕竟没有绕开这条独木桥，那么你所谓的特殊，在他们看来并不特殊。如今已然是以特长生录用，却还不知足还想要更多，得陇望蜀，当真是贪得无厌，岂不闻人心不足蛇吞象。依我看来，你也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如今孩子既然大了，又有了自己的选择，你还这般拽着不放，将来也不过是废物一个。说到底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人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驳斥地那女子面红耳赤，找不到话来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