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天下之与君归》川流不息里

41、自述（二）

　　【五味篇】
　　前些日子国主来告诉我，赵羽走了，他去找楚老三了。我看国主那样子，他应该和我一样，早就料到了吧。
　　这些天我一直想起我们四个闯荡江湖、劫富济贫的日子，其实我早知道楚天佑就是国主了，只是我没有说破，心照不宣嘛。
　　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也许是他封我为太医时，也许是他假扮国主时，又或许是他带我们进丞相府喝喜酒时，我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我还是很挂念我徒弟的，他这个人啊，温和有礼，爱民如子，就是不会爱惜自己。
　　为了调养好他的身子，我是费尽了心思，伺候他比伺候我爹都用心。可他还是先走一步，像他这样平治天下的大功德，是会转世成神仙的吧。
　　他走的时候我没敢看他，我舍不得，心里揪得很，当初看到他被屠龙会折磨得一身伤，我都恨不得能替他遭这个罪。
　　新国主登基，赵羽选择留下来，但是我看得出来，徒弟走了，他眼里的光已经熄灭了。就好像是有一个分隔线，让他从炽热的美好变为了欲坠的深渊。
　　终究是不一样了。
　　皇陵毕竟不能随便进去，赵羽便偷偷立了个衣冠冢，就在京郊外的一座小青山上。徒弟走后的每一年每一个节日，赵羽都会带上两坛酒和几碟点心去那里坐一宿，絮絮叨叨说着徒弟生前的事，从儿时相识说到他们结婚，说他们在无相谷练功的时候，说我们一起巡行天下的时候，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抱着石碑大哭。
　　你说他是石头脑袋，可他比我都深情。
　　现在赵羽也走了，每年去衣冠冢拔草的人就剩我自己了。
　　这么久了，徒弟应该转世了吧，赵羽在奈何桥怕是找不到他家公子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感情这么深，下辈子一定还能相遇的。
　　岁月催人老啊。

　　【下属篇】
　　我继承了侯爷手里的隐阁，那是个为国主培养暗卫的地方，而我是侯爷一手带出来的，名义上他是我师傅。
　　我爹是侯爷属下的旗牌官，我从小跟着我爹练腿脚，在一次行动中，我爹死了，侯爷看我们家孤儿寡母怪可怜的，就收了我在侯府里打杂，后来看我执着于习武，便时常指点我。
　　侯爷对先王忠心耿耿，曾经有大臣想拉拢侯爷，侯爷说他只认先王和他手里的那柄虎头刀，要么先王点头，要么挨他一刀。
　　我知道侯爷和先王关系甚密，侯爷对先王唯命是从，他对待先王和对待旁人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家都说侯爷满门忠烈，侯爷和先王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老侯爷更是为了保护先王忍辱负重多载，甚至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护主周全。
　　但是我知道侯爷和先王之间绝对不止如此，侯爷常常留宿宫中，这件事府上的人都心知肚明，每次先王生病，宫里就会有人来找侯爷，而侯爷也会二话不说立马飞奔进宫。
　　我也曾见过先王几面，他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有其醉人的神韵和风姿，连说话都不紧不慢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跟着侯爷征战齐国时，经常看到侯爷在写信，信会夹在战报里送回京。有一次帮侯爷倒水，我看到了侯爷正在写的信，无非就是嘱咐要按时喝药，添衣加被，谨遵医嘱这些琐事，我还调侃过侯爷一个大将军咋操着老妈子的心。
　　语毕就被侯爷一脚踹出去了。
　　齐国送来求和书的那晚，军中举行庆功宴，啃了两年沙尘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本来我都把酒搬到侯爷桌上打算和他来个一醉方休了，这时候有个人急匆匆地送来了封信，侯爷看得眉头紧皱，吩咐好军中事务就骑着快马加鞭回京了。
　　后来我才知道，先王患病晕倒了。
　　从那以后，先王的身体时好时坏，发病时腰背疼得无法站立，侯爷也忙进忙出地照顾着，偶尔带先王出宫走走，到府上坐坐。尽管侯爷很累，但他很满足，毕竟那时先王还活着。
　　侯爷是打先王驾崩后开始变了，变得冷漠，变得孤独，好像满天月华都与他无关，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让人如何也看不透底下的暗涌。
　　无事的时候侯爷就坐在西苑的石榴树下，一个一个地吃着掉下来的石榴。侯爷也尝试过用酒掩盖情绪，但痛苦从不说谎，它带来的是望不到尽头的悲伤与绝望。
　　侯爷说，他的世界只剩灰白了。
　　其实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守着回忆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侯爷回房躺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想，以前很多侯爷都未曾放下的事，这一刻也都放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