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天下之与君归》川流不息里

40、自述（一）

　　今年的雪很大，父王又病了，咳得厉害，父亲整日整夜地守着父王。我不喜欢这场雪，这像柳絮一样四处纷扬的大雪让父王的身体愈发难受，可父王却不在意这些，他觉得这雪挺好的，瑞雪兆丰年。
　　父王捡到我的那年也是像现在这般大雪，一晃眼十六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了当朝太子。这十六年里，父王没有立后，后宫甚至没有一个嫔妃，但是他有成亲的。他和父亲心心相印，私下拜了天地。
　　这些年百官大臣为了让父王立后选妃，没少折腾他，但他态度坚硬，一次也没应允过。父王也知道，他和父亲的关系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所以私下里我叫父亲，明里叫侯爷。父亲不在乎这些虚名，他一心只在父王身上，一生一世只认定了父王。
　　丁太医说，父王早年在民间游历的时候，几次死里逃生，伤了元气，也落下了病根，每逢天气转凉父王就会生病，冬日里更是手脚冰冷，药是一碗一碗地灌。
　　那年齐国对楚国虎视眈眈，多次侵犯边境烧杀抢掠，父亲请旨出征，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战争最终以齐国战败求和落幕，捷报传回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父王许久未展的笑颜。
　　父王笑着笑着便俯下了身，直到他倒在了地上，那天宫里乱了套，太医们都候在了寝宫外。父王一直以国事民生为首，又时常忧心在边境作战的父亲，太劳累以至于伤了腰椎。
　　许是丞相写信加急送到了父亲手上，在父王昏倒后的第十日凌晨，我看到了本该在边境整顿的父亲。父亲盔甲未卸，身上还有边疆的沙土和肃杀血腥的气味，脸和手像干涸开裂的枯地，满眼通红的血丝。
　　我告诉他父王在里面，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但我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从边疆赶到京城要跑死多少匹马。
　　从那以后，父亲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父王，又时常为父王捏肩揉腰，为了哄父王吃饭，更是拉着丁太医练厨艺，父王的衣食住行都经他手，父王还为此打趣父亲不做侯爷做仆从。
　　本来日子也该这么幸福下去的，但在我登上王位的那年冬天，父王走了，他还是没有挨过这个寒冬。
　　一场雪落不尽冬天的冷漠，雪很凉，凉到心底，在这场雪里曾经所有的梦都幻灭，让痛成为了永远。
　　父亲看着满天飞雪，他说他们终究没有像白雪一样，一起飘，一起落，一起走到最后。
　　父王逝世后举国哀悼，珊珊阿姨也从南海赶来京城，和丁太医抱头痛哭了一晚。
　　京城满天素缟，父亲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跪在棺旁，我不敢离开，害怕父亲也随父王去了。最后父亲告诉我，我刚继位根基不稳，他会辅佐我成为像父王一样的君主。
　　再后来，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树下望着天边出神。
　　春夏秋冬，花开叶落，父亲带着他仅剩的回忆永无止境地辗转在流年里。
　　今年是我当政的第五个年头了，我在书案上埋头苦干，案上的奏折一摞接一摞。
　　也是这个时候，赵公公来报，忠义侯薨了。
　　我清楚父亲的情况，他身体健朗，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我知道的……
　　我赶到侯府的时候，府中丫鬟小厮已经哭成一片，经过西苑时，我看到了那棵石榴树，树上熟果累累，有些已经掉下来被雨水腐化成泥，那是父亲为父王栽下的。
　　因为父王喜食石榴。
　　父亲走得很安详，双手紧紧握着紫檀山水图折扇，那是父王巡访民间最爱带的物件。父亲脸上带笑，想必他是开心的吧，他终于可以去追随父王了。
　　他们不再生死相隔了。
　　挺好的……
　　我让人悄悄把父亲带去皇陵与父王合葬了，生同衾，死同椁。
　　算是随了父亲的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