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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安九爷 ...


  •   船到沧州。
      秀峰付了船家银钱,便与横塘下了江舟。乌雪驹与青骢马被困在船上多日,神情俱都恹恹的。
      横塘紧跟着秀峰,离开船埠,沧州府虽属北地,但水路通行依然繁忙。河埠上挤满了人。
      秀峰将一个大包袱斜系在马鞍一侧。那个大包袱鼓鼓囊囊的,里面还放着一支长匣,匣的一端露在包袱外,看形状里面好似一画轴。
      横塘好奇问:“这是什么?”
      秀峰笑答:“画。”
      横塘不解。几天来的江舟同行,端木秀峰无论白昼黑夜,只要有空暇,都在刻镌那方龙尾砚。终于在达到沧州府前,他刚刚完工,把砚放入黄檀木的匣子,匣盖角落用古篆刻上“溯石斋”三字。很是漂亮厚重,现在又多一轴画。
      “你画的?”横塘问。
      “李流芳。”秀峰简洁回答,“自徽州出来时就带着了,有用处。”
      远远的,沧州城门已在眼前……
      天光渐昏,满穹的余晖送走了残阳如血,天气却是闷热难当。两骑并驱,秀峰道:“今晚就宿在沧州城内吧!估计明天再赶一天的路,可至京城了。”
      横塘打起精神道:“好,一切由十一哥做主便是。”
      沧州城是武术重镇,沧州人的好武与徽州人的从商,均显一方水土特色。因为人人好武,故而沧州城内的铁器铺子也比其他市镇要多。此时黄昏,除店家茶馆妓寮都高升着灯笼挂牌子正生意红火外,铁器铺也同样热闹,铁匠们精赤着上身,鼓着手臂间的肌肉,被炉火炙得油汗光亮,“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被火烙得通红的铁器,然后放入水中一冷,便“嗤”得一声冒出青烟,于是整条街都弥漫着难闻的烙铁气味。
      “沧州府铸铁手艺堪称一绝。”端木秀峰牵马过桥,横塘并肩同行。桥呈石拱型,石阶陡窄。“听闻沧州城内开元寺前,有“震海吼”铁狮子一座,高达数丈,用生铁层层铸就。我欲饭后去观赏,你可愿同去?”
      横塘轻抚一下自己的额头,抱歉一笑:“我还是在客栈休息,心慌得厉害,没有兴绪游玩。”
      “也好。”端木秀峰并不再相邀。
      到了夜晚的沧州,总算有一丝凉意。
      饭罢,秀峰就告别横塘,独自往开元寺方向而去。
      才刚过拱桥,就有轻微暗器向他扑面而去。秀峰扬手一接,轻巧地接住了那枚物件——触感微冷,为金属所制,暗器一端稍沉。他抬手一看,中食指所夹是一枚银凤钗,是女子之物。
      前方有一苗秀背影,身形微闪,已在丈外。
      秀峰双眸清冷,微一思索便跟了上去。
      一路去夜色清明,路上行人稀少。走走停停,她似在等着他。一直走至那铁铸的镇海吼前,方才住身,静立不动。
      开元寺附近更是人迹罕至,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后,又归于静谥。端木秀峰缓缓走近她,“绮绣!”他道。
      叶绮绣转过身来,背靠着镇海吼,“十一爷……”她微微轻咳着,仿佛弱不胜衣。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吗?”
      “还好……只是这几天劳累,不免有所复发。”
      端木秀峰走至她跟前,摊开手掌,将凤钗递还给她:“怎会来沧州?”
      “远离南直隶,你托寄思告诉我,我自然从命。”
      “那……以后你会做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四处漂泊罢了……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乍又活过来,竟不知何处为家了?”叶绮绣在黑暗中茫然地笑道:“十一爷,我本以为你那一刀定会要我的命了。当时我想,你和华堂爷孙俩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都那么狠!”
      端木秀峰摇头:“我当时确实动了杀机,因为你伤了我五哥。当时夜黑事急,我不清楚五哥到底是如何境况,但还是一念之仁,放了你一马,绮绣,我五哥与你无怨无仇,他自小到大行事一直温和宽宏,你要报恩于我母亲,是你的好意,但是算计性命,行事邪僻,我难以相容。”
      绮绣微微一笑:“不是义母,我早身死。为她做些许事情,值当什么!只是十一爷,你非免不识好人心。绮绣虽说帮义母做事,但最终却是为了你。若非为你一博山庄的权柄,我和义母何必苦苦筹划。”
      秀峰面沉如水,淡淡道:“绮绣,你认我母亲做了义母,虽然与我从不相识逢面,但我仍将你视为义姐看待,若非如此,岂能刀下饶下你的命来?我要山庄权柄作甚?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若有一天我想要了,也无须你们为恶伤人性命来博取。走邪路得来的东西,是我一辈子的桎梏。而今大错已铸成,是我欠山庄的,我用一辈子来还便是。”
      端木秀峰退开两步,继续缓声道:“绮绣,今日见面后,你我不必再见,我母亲那里,你也永不要去找她。你好自为之!”
      绮绣脸显恻然,轻声道:“义母,我本来也没想去见她,我是一个死去的人,再和义母一起,终有一天会被华堂知晓,到时候累及她,自非绮绣本意。”
      秀峰不答,默然伫立。
      绮绣向他端施一礼,回转身形,向黑暗处盈盈行去。
      渐行渐离,绮绣忽然微顿,清清冷冷地说:“和华堂一起生活一段时日,旁得没觉察到,只他一件心意尚能摸透,他的心思里,也有废五爷少庄主之位的心思,你说得没错,我和义母都太心急动手了,其实我们不必着急,我只要和华堂再恩爱一点,在庄中再妖娆出格一点,你那五哥早晚沉不住气与庄主爷对峙,庄主爷的性情,早晚会扶你为少庄主,你不知……他说到你的口吻不知有多慈和。这么多儿孙辈,十一爷您可是他心尖尖上第一等。”
      铁狮背负巨盆,在夜光之中,模糊得只辨形状,不见细微处的暗纹。但威赫的巨形雄姿,却在夜光衬映下,露出狰狞的威仪。
      绮绣早消失夜色之中久了,端木秀峰却兀自独立在“镇海吼”铁狮之下,任夜风渐侵。
      直至如眉弯月爬过微醺的月华,迫近中天后,开元寺外又迎来了另一个客人。
      “十一!”魁形大汉在数丈开外打招呼。
      端木秀峰眼眸一亮:“安九爷!”他抱拳作礼。
      安九没说话,比了一个手势,端木秀峰就和他离开了开元寺。
      一路急掠,来到城郊一处宅院。
      安九没走正门,腾身而入,端木秀峰也逸过那高墙,衣袂之声一丝也无。
      “你的飞阁流丹欲发精进了。”安九点燃房中一盏油灯。
      这是一座久无人居住的荒宅,屋内略有积灰。端木秀峰拿过柜上拂尘,一掸桌椅上的灰尘,不料那拂尘上的积灰更多,顿时扬起一篷灰尘来。
      安九连连咳嗽:“唉唉,公子哥儿,轻点。”
      秀峰将拂尘扔到一边儿,“你这宅子多少时间没住了,一股子土味。”
      安九道:“将就点儿,随便坐吧,我京城江湖两头跑,很久没回沧州了。”
      秀峰自顾坐下,笑道:“这么忙,还将你从京城唤来,叼扰了。”
      安九哈哈哈大笑,满脸的络腮胡须都盖不住他笑意:“你话说得客气,怎么神气一副理所当然状。四年前在西北,将本属于我的乌雪驹抢走,说吧,今次来,又动什么脑筋了。”
      “是赢走,不是抢的。”秀峰微微一笑,“这次来是要动大阵仗了,不过也送你一个好处,给崔呈秀下个套。解你的气。”
      安九来了精神,“什么大阵仗,说吧。”
      “可知苏州周景文?”
      “知道!下在诏狱的文官们中其中一个。”安九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把他弄出来。”秀峰道
      安九豁然睁眼,一脸警惕色,“你要干什么?”
      “劫他出狱!”
      安九脸色铁青了,“你竟敢动这念头!你巴巴从杭州费了几十两银锭托飞鹰堡传讯我来沧州,竟是为了这念头。”
      秀峰弯唇一笑,“你可是锦衣卫堂堂安九爷,怕什么?”
      安九沉默片刻,微眯了一下眼睛,抬颌压声,“说吧,我有什么好处?”
      秀峰道:“让崔呈秀与许显纯两虎相斗,消消你的火气!如何?”
      “先说说你的计划。不用跟我讲周景文掌故,你既要救他,自有你的理由。夜短,长话短说,让我看看你章程如何再说。”
      秀峰垂眸,略思索了一下,缓声道:“崔呈秀有两件求而多年未得之物,一是龙尾砚,一是李流芳的画。这两件东西我都带来了。明日进京后,我与我表妹递贴拜谒他,献上砚与画,只求能探狱景文公。此等小要求,想来崔某人能办到。”
      “探狱后呢?”安九起了兴味。
      “你助我一臂之力,弄到诏狱地形图,你们锦衣卫十虎中,能力弱与你不睦的可有?”
      “自然有的。”
      “等他守值之时,你想法子迷晕景文公,松开狱锁,就算帮我大忙了,剩下的事我来做——把景文公劫出诏狱中。诏狱是许显纯管辖的,若失了人犯,他追查之下,自然就知道有人前几日刚探过景文公的狱——还是崔呈秀托人探的狱,许崔二人素来不睦,你说他会怎么做?而崔呈秀为了自保,他又会什么如何做?如果崔呈秀供出我们是端木山庄的人,而端木山庄又是景文公的姻亲,你说你们九千岁那里,崔呈秀与‘乱党’勾联的罪名可是逃不掉了。所以他够聪明的话,不仅会死死瞒住我们的身份,而且还会布疑阵惑人耳目,他啊……至多承认贪贿。方可逃过重责。而许显纯,趁此机会也定会咬死崔呈秀。”
      “如此一来,九千岁麾下两大重臣相互狗咬狗,你的周景文被劫反而成了混水摸鱼?”安九嘿嘿笑了,“那我的好处呢?”
      端木秀峰意味深长瞧着他,“他们都狗咬狗了,安九爷,你的好处不是现成的?此时此刻,难道你不该是向魏忠贤请命的最佳时机——全力缉拿周景文。”
      安九笑:“你该如何还我一个周景文?”
      秀峰也嘿嘿笑了,“你捉拿景文公作甚?许显纯毕竟是你顶头上官,你出去荡去一圈儿,卖个不力崔呈秀的信息给许显纯,让许显纯扳倒那姓崔,正好解你去年被姓崔暗算之气,岂不正好。”
      安九点头:“看来,那个不力崔呈秀的信息,你也为我准备好了?你倒不怕崔呈秀咬出你们来。”
      秀峰冷笑:“他一开始不咬,想盖住此事,越到后来越没有机会,越不敢咬,这点人心我还是敢赌的。怎么,这买卖你做不做?安九哥,就当是帮小弟一个忙。”
      安九大乐,“得,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哥,冲着这一声,我做了!只是十一,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劫狱失手了,按江湖规矩来,你自己了断,不许等着被活擒啊。”
      端木秀峰淡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安九嘿然而笑,“你刚才言说,和你表妹同来,明天让我见见她,照个面。”
      秀峰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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