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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话别 ...


  •   “此去京城,我无以为赠。只这些小东西,十一弟若遇危急,可能用得着。”
      端木林峰拄着木拐静立于案前,又微微一笑:“这本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上次爷爷对我提及忙完贩茶后,陪同横塘妹妹上京时,我便悄命人去准备下了。”
      同袍阁外有流水声传来,窗外沟渠黑幽,天上弦月如眉。端木林峰探首窗外,又道:“今晚天色不错,这几日想必晴好。我在此先预祝十一弟能圆满助横塘妹妹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端木秀峰亦一笑,低首看向案上的黄杨木盒。拨开盒上铜扣,掀开盒盖,盒内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枚虎形镖,镖口薄削,镖体中空内含机巧,俱闪着紫金色的光泽,幽暗奇异。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端木秀峰眉峰微惕:“见血封喉的虎形镖,这好似魏党一脉,号称“十孩儿”之一的大内高手莫亚夫的成名武器。五哥仿得好真!“
      端木林峰关了窗户,倚窗而立。“什么仿的?这是真的!是真正从莫亚夫处窃得的虎形镖。妙手空空的侠盗‘蹑空’酒后与人拼赌,自莫亚夫处窃得此物,赢得彩头后,在相知的圈子中出售此物。我便命人矫姓购来。此去京城,若真到了万不得已要出手之时,这盒镖正好用上,可让魏党自相猜疑,一时无虞追逐我们的形踪。以免为山庄招来任何祸难。”
      端木秀峰合上盒盖,收起那镖盒。“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又眼一转,瞧见墙壁鲤形双木托上横放的长笛,不由笑道:“离别在即,又良夜静谥。真想吹一曲乡音啊。”他上前取下长笛,用袖口拭净笛身,引唇就笛而吹……却是极难听的单音,发出尖锐的声响。端木秀峰嘿嘿一笑:“可惜天生不擅音律,只会听不会吹呐。”
      端木林峰摇头一笑,自端木秀峰手中取过长笛,道:“既谓离别,那么就吹一曲离别的曲子——《阳关三叠》如何?”
      端木秀峰点头:“好!”
      其时,为晚春夜深风轻之时。笛声飘渺,隐隐依绕于山庄重檐叠瓦之间,穿透在荷塘月沼的水波滟滟中,吹得祠堂墙草依声舞动,吹得夜蝠盘恒良久。吹得沟渠无声星汉明灭,更吹得听曲与吹曲的人衣衫不胜,久坐寂寥起来。
      端木秀峰在笛声中微微一笑:“浊家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以前记得去凤阳时,坐在城首最热闹的去处,听唱凤阳花鼓,甚是热闹。久了后,便有些头疼,往清净之处走,忽听楼高处有笛声渐传,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有隐约的琴声传来,悠远而古朴,山乡之夜因此显得宁静沉落,甚至透露着些许的禅意。
      “琴声好听,谁在弹奏呢?”秀峰道
      端木林峰住了吹笛声,侧耳听了一会儿,朝崇本堂方向颔首道:“是爷爷。”
      林峰复有引笛唇前,这次笛声高亢清朗,演化成一片春夜喜雨。
      “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道深有可得。名山历观,遨游八极,枕石漱流饮泉。沉吟不决,遂上升天。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歌又言志,去去不可追。”
      奏琴的果然是端木华堂。在黑的夜里,他面对院落古树森森缓声长吟,又回头对青莲道:“老五的笛又见长进了……”
      然而,琴音注定不了独韵其身,夜空中有呜呜咽咽低迷的箫声相传,缠绕住云驹过隙的琴弦挥昂,丝丝入骨的应弦而吹。比之适才的笛声,使这徽州乡野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薄愁。
      夜空中的箫声依旧不绝,而琴声稍歇。青莲复笑道:“这箫声为何人所品,似与刚才五爷的笛声来处不同。”
      端木华堂侧耳相听,点头道:“老五吹不出这等音色,这是思乡之音。”
      箫管泛着幽暗的光泽——这是父亲的遗物。
      横塘对父亲并无多大印象。听母亲说,在她未出世之前,父亲便故去了。她有时会问起父亲的死因,然而端木梅卿只淡淡说了声“溺水”。
      横塘很想知道父亲是在哪里溺水的,但是她不敢多问,这无异于让她母亲伤心。这管箫,却是在爷爷处发现的。老人家在案牍闲暇之余,常常取箫放于手中把玩,但从不吹奏。
      那时年少的横塘,见到紫箫色泽漂亮,便趁老人不在时,私自取出此物,翻来覆去的观看,又试吹着玩儿。有一回被周景文发现了,她藏之不及,从身后掉将出来。老人只是和蔼微笑,蹲下身来,指着笛上刻着的篆文,告诉她,这是父亲的名字:鼎礼。
      鼎礼——周鼎礼。横塘的手抚过刻纹。再后来,她便知道了父亲并不是爷爷的亲骨肉,而是爷爷的长兄之子。爷爷自小受长兄恩泽长大,长兄亡故,长嫂改嫁,余下年幼的父亲,爷爷便认侄为子了。但是纵如此,横塘仍可以从爷爷手抚紫箫脸显戚容而感受到那份哀沉的丧子之痛。
      一只青蝠从夜的天空滑翔下来,飞过山庄后的密林,盘旋在山庄中上空几圈后,才悄然下滑,倒挂于楼外檐角上,用它鬼睐的眼睛,似窥窗楹内灯火人影。
      楼下有人轻叩梅楼的院门。横塘持烛下楼,问询“谁啊”。院门外传来声息:“是我。”梅影的声音。
      端木梅影脸色也有显苍白,手中拿着妆盒。
      横塘看到她,便明媚地笑了。“十四姐姐,这几天你没来,我很想你。”
        两人上楼后,梅影道:“横塘妹妹,那天我向你发了脾气,你别怪我。”
      “不,我怎能责怪十四姐姐,我在徽州这段日子,一直蒙表姐照顾我呢。”横塘道
      “我听说,你要走了,十一哥陪你回家去?”端木梅影问。
      横塘稍稍犹豫一下,就坦然说道:“姐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是这梅楼主人,你姑妈端木梅卿的女儿。家中出了大事,不得不倚重端木山庄来解难。所以,十一哥他并不是对我别有照拂,只是一切都出于外祖父端木华堂的授意而已。”
      端木梅影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竟是梅卿姑妈的女儿,我真正的表妹。怪不得,爷爷让你住在这梅楼里。横塘,你为何不早说,早知你是嫡亲的表妹,我们还可以再亲近一些。”
      横塘握住她手,笑道:“十四姐姐,可惜我们姐妹缘浅,我离开山庄后,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梅影怅然,“我们女子,身不由己,不日后我也出嫁了。妹妹刚才说你家中出了大事,我不大明白……但是我希望你将来还能再来徽州,到时你来黟县看望我,我们姐妹再能续话。”
      横塘微笑:“如能再来徽州,我定然去看望十四姐姐。”
      端木梅影神色渐转恍惚,灯火在她眼眸瞳影中跳跃,旋而“噗”地一声爆出一朵灯花儿来。“横塘妹妹,我真是羡慕于你。”
      横塘神色依旧,只是眼瞳越发黑不见底,烛火在身后勾勒出淡淡光晕。
      “姐姐,你为何会作如此存想?你有爹有娘,家室俱全,庄中人丁兴旺。而横塘……家宅支离破碎,爷爷被拘京城,父亲在横塘幼时便去世,我从未见过他的容颜,只在众人描绘中稍做想象。家中出事后,母亲远遁浙南,而刚刚出嫁未久的姑母也因为娘家、夫家皆出事,故而于姑夫隐匿于乡间,不见去处……姐姐啊姐姐!你何来由羡慕横塘呢!”
      “我羡慕于你,并非是你的家史困境。”端木梅影沉静地说:“而是……无人迫你婚嫁,也无人羁绊你的脚步,一匹青骢马,天涯任你游。更羡你……虽无兄长,却有十一哥与你一路同行,为你分忧解难。”
      横塘微笑了,挨身过去,抱扶住端木梅影的双肩道:“十四姐姐,你呀……天涯任我游,不如说是身若飘萍,无根相系。若说兄长,相信十四姐姐有一天遭受委屈时,庄中的哥哥们,自然会替你出头。”
      端木梅影缓缓把头靠在横塘的肩膀上,亦回抱住她:“横塘,做姐姐的这个样子,实在不是妹妹的榜样。我本来不想把这份不乐的事情向他人的诉说的。一人向隅,何必举家不欢。而且这份不快乐,也实在难以诉诸于口。女子婚嫁,男子成家,都是天经地义的。我凭什么反对呢?但是,我的未婚夫,潘家的独子,他常年卧病在床。过去后,不是说句难听话,眼看着我是做……”
      一把堵住梅影的口。横塘摇头道:“姐姐,不吉利的话休要说出口。走一步算一步。”
      端木梅影长叹一声,有泪水微涔横塘肩上衣衫,渐渐洇湿开去。“走出山庄,进入高门深宅,所见的不过是屋上枝头,天井中的一方狭小的天空……直至老死,这便是我以后的生涯了。”
      横塘抱住她只是不动,轻轻拍着端木梅影的背,抚着她滑如云丝的长发,耳听她悠然叹息:“从此步出山庄门,死后怆对望乡台。”横塘心中一悚,更紧的抱住了她。
      烛火不知在何时“嗤”地一声燃尽了最后一滴烛油,室中一片寂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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