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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朱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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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峰还记得,横塘初赴山庄的一情一景。那时初春天气,他正为了叶绮绣烦恼愤闷,横塘便闯入他的视野——骑着青骢马的少女裹着玄色斗篷,马蹄声疾。至端木山庄前的湖坝前,忽地一勒缰绳,于是那青骢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她紧拉缰绳稳往身形,轻轻唿哨一声,马儿便落蹄缓行。整个过程令端木十二想到了穿林的乳燕,拂风的杨柳,带着春的气息。
而今暮春,横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庄,与她相伴离开的还有十一!
端木晚峰心情仍是郁郁。有些情愫,才刚抽芽,还未来得及破土而出沐浴阳光,便夭折在土壤里面了。
端木晚峰高坐在枝叶繁茂的玉兰树上,眼瞅着那两骑越行越远,他怅惘地犹自岿然不动。他约略有点明白横塘实为何人,也有点猜到十一伴她是干什么去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是,晚峰模糊想着,若横塘出口央求自己,他会同意助她一臂之力么?答案显而易见,只要她开口,他定然全力以赴,爷爷不同意又如何?管他那么多……只是她从未开口向他诉求些什么……他纵有再多的决心,又有什么奈何?端木十一,长得自己好,武功比自己高,那小妮子也是长着眼睛的,可真会挑人!晚峰愤愤地想。
*** *** ***
徽州,终于送走了来自于苏州的客人。
白昼过隙,天光也渐暗。山庄沉入了原本的静谥之中。
“十一与横塘,今晚应到了杭州了吧?”崇本堂内,用过饭后,华堂坐在书案前发问。
青莲在旁边笑道:“算着脚程应该是到了。”
华堂便命青莲退下,他全身陷入了书房的黑暗之中。
光阴一寸寸过去,似乎是转瞬之间,又似乎是及其漫长,直至击柝二响,时交二更。华堂起身,自衣柜中拿出套夜行衣,这是他多年未曾穿用的。今晚,他又把它拿了出来。
对青莲吩咐一声,他就此出了崇本堂,来到前庄,命庄客牵过坐骑,便离开了端木山庄。
一路向西,穿州过府;披星赶月,暮春花香涌动。黑夜显得温润而神秘。
过了夜半,已是第二日凌晨,他终于来到鄱阳湖畔。在一所宅院前面,他逡巡片刻,就跳墙而进。
“朱漪,我来了。”在最后一进主人的卧室前,华堂站在院子中间,徐声缓道,声音不大也并不轻。
那居室里消无声息,但随后就有烛火亮起,过不多时,室内传来女声:“你进来吧。”
端木华堂便推门而入。
端木秀峰的母亲朱氏披着一件外衫,青丝软软用一枚荆钗独挽,她淡淡地盘腿坐在床榻边儿上,看着华堂。烛火幽暗,却掩不住她美丽容色,长眉凤眸,鹅蛋脸上肤若凝脂。
华堂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却并未放下他手中的剑。
“阿漪,别来无恙否?”
“承君不忘,还行。”
“那你过得还安心?”
“自然安心,有什么可不安心的”朱漪微微一笑,明眸善睐,横波流媚。她斜瞥一眼华堂道:“唯一不安心便是我儿秀峰。他如此才干,却被山庄逼着在徽州谋生,你们端木山庄,响当当南直隶第一武林世家,眼光也不过如此,小五眼光才干平平,被奉为少庄主,真有本事的人,却弃之如蔽履。真是好笑。”
“所以,这便是你杀死德清伤了林峰的原因?”华堂悠然接口,并微哂。
朱氏仍旧温言浅笑,“端木华堂,你们山庄到了你手里,也算是烈火烹油了,可惜你眼是瞎的,拿废物父子当作宝贝,嘿,你下了不这个决心,我来替你下决心。”
华堂眼中忽的腾出火焰来了,“果然是你做的?你竟如此蛇蝎心肠?”
朱氏眸光转冷,“你今晚造访,不就是确定是我做下的事情,所以才来鄱阳湖的吗?何必惺惺作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一味的假惺惺,叫人看得作呕。”
端木华堂稍镇定了一下,沉声喝问:“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朱氏呵呵一笑:“华堂,你好生奇怪,竟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华堂咬牙笑道:“很好,说吧,和绮绣又是怎么认识的?”
朱氏微显怆然,“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家里所逼迫,到黄山深处采草药,险些跌下山崖摔死,我救了她。发现她长得很象我,更怜悯其不幸,就教她武功,暗助于她。后来她知道了我故事,主动提出要帮我达成我的心愿。我说不用,我已是薄命,何必再累及一个无辜的人,但这痴孩子,却自己身投宝月楼了,她是极聪慧的人,何必为了我和你这个无端无义无行的假面人,纠缠在一起?却因此伤了性命,我那十一孩子,真是心狠,他对山庄竟如此情深义重,他的那个大伯父,和五堂哥,在他小时候可曾有照应他半分?他竟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杀死了绮绣,他……同你一般心狠。”
端木华堂冷冷看着她,“还好,十一不亏是我亲手教养的孩子,没有学去你半分的狼心狗肺,为了区区一个山庄的管辖之权可以去杀死或伤害亲人。朱漪,我们山庄待你可不亏!给了你该有的名份,对于你孩子,我更是亲手教养。你说得没错,德清与小五确实对十一平平,但是,他们又何曾欺压过他半分。为了你心中的权欲,你对自己的大伯与侄子说动手就动手,当年,更是说离开就离开山庄,我们山庄对你已够优容了!没想到你犹自不知足。”
朱漪嫣然一笑:“端木华堂,你真够无耻的,待我不亏?什么叫待我不亏?你有家有业来招惹我,就是最大的亏欠,还让我嫁给你的病秧儿子,真是好笑之极。”
朱漪的脸色渐转苍白,她眼中露出悲伤,“德淇是个好人,他心内郁闷,最后病死,也有你的功劳,你口口声声一付假仁假义的样子,但你对你的这病儿子,怎么不见体恤只有利用呢?真是好笑。今天你来,想来也是不会放过我的了,你坐下到现在,都没有放下你的剑!对,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十一何等聪明,就凭我去徽州看望了他,话里稍露出一点话风,他就猜到我和绮绣要对你的老大和爱孙不利,他就杀猫杀狗,警示你们,可惜,你那毫无才干可言的小五,竟一点都不知防备,象一只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走毫无头绪,茶丢了,要靠我家十一度过难关,而你呢,抱着绮绣色令智昏,也是一副洞天之内度春秋,混不知山外世事状。儿子死了,小五冲撞你,你也没本事弹压,也要靠我家十一来救场。一边儿用着他,用完了就驱他去徽州自生自灭。哈哈真是好笑。”
“我确实错了,我不该出手对付端木德清与端木林峰的。”朱漪苍白了脸色,微微摇头,“我的十一,先前我为他不忿,他的能力才干,凭什么不能成为将来的一庄之主?所以才会为其筹谋,又恨他的不争之心。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庄子的废物,我就算为他谋到了庄主之位,他除了更不得自由之外,只有被满庄人所累的份儿。然而现在懊悔已来不及了。”
华堂冷笑:“原来你懊悔这些不相干,竟对杀死德清伤了林峰没半分痛悟?”
朱漪眼神中说不出的揶揄,“华堂真是痴人……”
华堂渐渐握紧了他的剑。
朱漪也缓缓笑着,却忽然用力一咬,似咬碎了嘴内某物事,随之一丝鲜血从她嘴中流出。
华堂大惊,上前一把扶住她往下倒的身体,并用手去托她下颌骨,惊道:“你,你干什么?”
朱漪凄然道:“还命给你的儿子,从此两不相欠。”
华堂双手微抖,险些揽不住朱漪下滑的身子,他双眉紧皱,“阿漪,阿漪!”
朱漪又吐出口鲜血,鼻端下也有鲜血涌将出来。
华堂忽地拥紧她,低声追问:“阿漪,十一到底是谁的孩子?”
朱漪瞟了一眼他,轻声哼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信,当年,你又何曾信过我?”她的头缓缓软垂向华堂臂弯的另一边,终于香消玉殒。
华堂抱着她渐冷的身躯,双目中有泪长流。
他枯坐在这无名的鄱阳湖畔寂静院落当中,身躯似一阵发冷,又似滚烫似火。
良久,当窗外泛起青霭微光之时,他才轻捷放下朱漪的身体。起身走至窗边,又回身看了最后一眼,纵身跃起,就此消失在这所宅院之中。
*** *** ***
走在杭州府的武林门旁,旁边有鱼贩子卖售淡水塘鱼。
秀峰将自己乌雪驹的缰绳递与横塘,“你替我牵着,我们等下要下运河,搭船去京城。我去采买一些东西。”
横塘应了一声。
秀峰便穿过人流,消失在卖鱼桥的那端。
这里食肆店铺林立,熙来攘往的人群摩肩而过。
端木秀峰边走边看那些店家的招牌。忽的发现其中一家茶坊上面的匾额,除了正面题得大字外,左下方还钤着一方奇怪的图腾。秀峰便推门而入。
茶博士招呼了他一声。秀峰不应,径直走到柜台之前,递过一块银锭子,并将一封书信交与对方,那信上同样画着店家匾额上的图腾。
掌柜看了一眼后并没有接过。向身后内室招呼了一……
通往内室的布帘掀起,另出来一人,才把那银子和书信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