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出殡 ...
-
出殡那天,峰字诸辈均通宵未睡,德清的几位亲弟弟,更是忙得脚不着地,丧信发出,各自的姻亲要来吊唁,还有与徽州府的其他几大商贾,虽未有亲谊,但也讲究通家之好,另外,尚有江湖上一些武林人士也掺杂其间。
山庄在前庄的演武厅,重新布置席位座次,用屏风稍坐隔挡,偌大的大厅,居然也挤得人头攒动,所幸庄中人手够用,安排有序,江湖上的人在一隔间里,姻亲在另一隔间里,剩下商贾在最中间的隔间。只是无论是江湖上的人,还是徽州人,大家彼次又都认识,就算不识,也有点头之交,一见面,不免相互招呼寒暄,因此一来,整个演武大厅人声鼎沸嘈杂不堪。
计春华也来了。被庄人引入后,他找到秀峰说:“可要我帮忙?”
秀峰点头,“有一事,你回徽州一趟,把我上次和你一起在行商手里买得一套书拿来,看情形,这山庄我一时走不脱了,办完事后,有空闲时可以看看,最近我们轮流值宿,晚上无聊得紧。”
“是李卓吾的《焚书》?”
“正是”
“你啊,再看这种邪书,人更不随大流了。好吧,好吧,别瞪我,我这就去拿,赶不上送葬的时辰,别怪我哈。”
“路上小心,最近我们这里不太平。”看着计三说走就走的背影,秀峰高声嘱咐。
秀峰穿着一件白袍,外罩麻衣,腰系麻巾。今天堂兄弟们着装都差不多,秀峰又与晚峰身段相仿,均是身量颀长姿态英挺,回事的人未免找错了,有几个庄客光看背影,就找上晚峰说话:“爷,堂内诵经打醮的僧道师傅们要的茶水,还没送上。”晚峰大为恼火:“关我屁事!”但随后还是去了大厨房帮催了茶水。他想:我肯定是讨厌见到汪家老三那付嘴脸才避走了事的。
在大厨房的拐角处,晚峰遇到了霜峰,对方正嘴上油油的,两手一抹麻衣施施然出来。
“你不去待客,在这里学小儿偷吃?”
“白灼猪头肉,鲜得紧,刚出锅呢,拿去祭奠用得还有剩,赶紧的,快快。”霜峰笑眯眯道。
端木晚峰也不由食指大动,一头就往厨房里扎。
待他出来,霜峰仍等在外面。此时漆黑的天色已有微光出现,灯笼也未曾熄灭,已近四更天了。霜峰笑得稍为诡异,他招招手。
“何事?”晚峰凑近他。
“五哥,守在祠堂伯父灵前么?”霜峰道。
“是的。”
“那他的小厮墨竹去了哪里?”
“不清楚。”
“找到墨竹,告诉他,说是五哥找十一吩咐的,要先在伯父坟茔前放一堆子孙土,等下棺木上山去,要跨过那堆土,伯父才能安魂。这事让墨竹去办,让墨竹先上山,挖点山泥放置好,要快,这有时辰的……”
晚峰瞠目结舌看着他七哥,“这当儿,你还要出妖蛾子,这也太……”
霜峰斜他一眼,“十一这丧事办得顺,老五更感念他了。前几天,他顶庄主爷不肯治丧,非得先缉凶,你我跟着他跑了几天,也没个收获。老五正进退两难呢,总不之于真把他爹晾在祠堂里吧,这每天大块的冰镇着,一来烧钱,二来还是有气味出来了,可巧十一被庄主爷勾来了,我们的五哥正好就坡儿下驴呢。这两天,瞧这两个秋波暗送曲意款款模样,反倒我们俩都不落好,前几天跟着他跑外面,这帐就被庄主爷挂在了心上。不划算!”
晚峰也有点气不顺了,冷笑:“爷爷的左右手,做事一个顶仨,五哥愿挨着,是他的事情,只是……毕竟是伯父落土为安的日子,何必给五哥添堵,亲戚们都在,出了差漏,整个山庄脸上都不好看。”
霜峰一把扯着他走,“墨竹上不上勾还难说,你成天瞎担心啥,走!又不是什么大事……”
“墨竹又不是哑巴,事后追究,难道他不会说?这事损人不利己,我才不做。”
霜峰皱眉,“你这人,越来越无趣了,爱做不做,胆小鬼。”
晚峰道:“你说啥!走,找墨竹去。”
墨竹当时正替林峰收拾一些物什,欲先一步去山庄家坟处,坟的碑石,封砖,都放置在一边,待今天德清下葬以后,碑石一竖坟砖一封,德清算是彻底别告人世了。林峰小时候有一长命玉锁,是德清为儿子专门自白塔寺让高僧开光请来的,林峰欲将玉锁放置在德清棺木中长伴父亲,被他母亲罗氏知晓了,痛骂了一顿。林峰便吩咐墨竹将长命玉锁与自己在沧州府比武大会胜出以后所得的一柄寒光剑,先一步埋在棺木下面的泥土里,让父亲在地底下,能仗剑不受鬼欺,并脉系着阳间至亲儿子的一丝牵挂。
霜峰与晚峰还是打了一个迂回战,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叫了这几日临时调过去打扫秀峰院子的阿念传得话,说是五爷托十一办那子孙土,十一没有空暇,让墨竹替他自家爷办妥。
阿念的话,墨竹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玉锁与剑都要埋了,撬点土又算啥。放置好了玉锁与剑以后,他在坟茔中间先夯实泥土,然后举目四顾,拖着簸箕走到左近开始挖山泥,来充当那所谓的子孙土。
“你在干什么?”寄思忽然笑嘻嘻出现在他上方,他半蹲下来,托腮瞧着墨竹。
墨竹瞪他,“你家主子让我替他办事呐,你却游荡到这里来。过来一起干。”
寄思仍旧笑眯眯,道:“十一爷让你挖的?你要犯错了知道不?等一下送葬队伍一到,五爷看到地上正中间倒一堆土零乱不堪,他不得气恼?你挖得地方,又是你们山庄哪位尊亲祖宗坟头的土,挖人坟头,若这人也一起上山来,这官司你吃得起吗?”
墨竹皱眉:“你懂什么?”
寄思收起了笑意,淡声道:“我是不懂,不过我家十一爷说了,怕有什么牛鬼蛇神打给人添堵的主意,庄内众人眼睛多,下不了手,就怕在大老爷坟头做什么手脚,让我看着点呢。哈哈,你和你家五爷商量着往坟底下埋宝贝,我管不着,你这明面挖土撒土的,就了不得了。瞧你说的,还是我家十一爷吩咐的。一石二鸟之计哇。”
墨竹将信将疑,“你说你家十一爷不会有这吩咐,我家五爷不要这子孙土了?”
寄思鄙视他,“没见识,你有听说子孙土这种说法吗?而且还是随便旁边挖的,难不成这满山山庄的祖宗们的土,都成了大老爷的子孙不成?你快收拾清楚吧,别傻啦。”
*** *** ***
时辰到了,数十响炮仗齐放,锣鼓鸣响。封棺起棺,八名精壮山庄庄客拥入,抬起了棺椁,出了祠堂大门。林峰拿着哭丧棒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他的堂兄弟们,白色的人群,随着纸钱飞扬,迤逦弯过半月池,从庄左的演武堂前进过,守在演武堂里面的山庄亲戚和朋友,也伴随着丧葬队伍缓缓前行,步出了山庄大门,往庄后枫林山而去。
秀峰落后了一步,进祠堂,和留在堂内的华堂打了招呼,“爷爷,自徽州到我们山庄,都有九叔公的人派在那里,首尾策应,以护客人的安全,现在族亲们,大都上山去了,后庄都是妇孺孩童,要不你回崇本堂去,请……新奶奶出来致客,你也随伴在侧,这样更好一点。祠堂这里,留几名庄客就可以了,我已嘱咐他们,有什么异状,响箭警示……”。
华堂颔首,起身时忽然感叹一句:“上有老,下有小,武林世家子弟,总比那些江湖独行客来得累呐。”
秀峰一怔,就已见华堂施施然出了祠堂大门了。
*** *** ***
落葬,封冢。回庄后宾客们开始喝丧葬酒。林峰无心周旋,回同袍阁去了,华堂也始终没出来致客。德清死得莫名,宾客多少知道内情,酒席沉闷而压抑,大家匆匆吃喝过后就散去了。
秀峰站在山庄门送完最后一拨客人,和计春华道了别,也回到自己的西南阁。
“这是谁送来的?”
看着案桌上几样精致小菜,还泛着热气。秀峰问寄思。
“我也不知,我刚从外面回来,比爷早了没多久。”寄思答。
秀峰微显惬意地坐下,举起筷箸挟起块毛豆腐入口,又另尝了炒鲜笋,然后才饮了一杯茶水。刚才待客,他空腹饮酒,不是很舒服,此时才得以抒解。
“十一哥……”门外传来一女声。
秀峰转头看去,笑道:“十四妹,很久没见你了,这菜是你准备的。”
端木梅影跨门而进,侧首浅笑,“很久没见了,十一哥……这菜不是我……该是仆妇送来的吧。”
秀峰微显讶意,不过还是补了一句:“今天前庄致客,仆妇们料理外边都来不及,再者现早过饭点,我们也未曾吩咐下去,奇怪了。”
端木梅影低首,笑弄自己衣带,“十一哥哥,见到你归来,我真高兴。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再过一段日子,我也要……”她忽然转眸向外,眼眶微红。
“也要出阁了是不?”端木秀峰笑吟吟的接过她话头:“不知婚配的是哪一家?”
端木梅影回过头来,久久地望着秀峰的脸,凄然道:“是黟县潘家。”
端木秀峰隐去笑意,沉吟不已。“潘家?是否是采办‘黟县青’的潘家?”除了这家豪门巨富的潘氏家族外,他想不出黟县还有哪户潘姓人家可与端木山庄门当户对的联姻。但是,据他所知,那潘氏独子好像身体不是很好,痨症缠身。
“是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潘家。”端木梅影黯然道。
端木秀峰沉默不语。他的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也知父亲是病在膏肓之间。不过……他们是相识在前,彼次有情的景况下,母亲才得以下嫁父亲。
“妹妹确实有点委屈了,不过,潘家有钱,若能精心养护,举案齐眉也不是难事,徽州商贾,多有长年流连在外的人,潘家子因为身体稍弱,倒能长伴妹妹左右。”
梅影扁了扁嘴,道:“五哥这样说,你也这样说,都是没心肝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