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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退思 ...


  •   起来梳洗,刚吃完仆妇们送来的早饭,横塘看到青莲竟然踏足梅楼,说是“庄主爷请姑娘去崇本堂。”
      这还是入庄以来,端木华堂第一次主动让横塘去崇本堂,横塘很是诧异。匆匆漱口整装后,就跟随青莲往崇本堂而去了。
      在转角处,她遇到了林峰。林峰脸色憔悴嘴唇发白,瞅了她们一眼后,默不做声走开去,方向好似回同袍阁。
      “五爷昨晚仍是一宿未睡,听说守在祠堂大老爷棺椁前默默掉泪。昨日白天和七爷十二爷等一起出去,也不知追查到了什么。”华堂的大丫环青莲徐徐道。
      “五哥仍是不同意落葬大老爷吗?”横塘问。
      青莲摇了摇头。
      “那庄主爷叫我是何意?”横塘不由心中忐忑。
      青莲道:“我亦不清楚,去了姑娘自然会知道。”
      横塘便沉默了。这几天庄人议论颇多,她也有所耳闻。德清故去,还属于横死。此事林峰的外家罗府已然知晓,本该上门吊唁,却无人正儿八经送丧信去,林峰是铁了心要擒住凶手以后才纳客吊唁,罗家却不晓得内情,反倒派人向庄主爷问讯,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加上一堆的闲杂事因为林峰的撒手不管也统统压到了华堂身上,华堂颇显恼火。德清虽是他儿子,但是下面自有儿子为他送终,但现在全都反个儿过来了,对此,华堂对德清的伤心反去了几分,对林峰的恼怒多了几分。
      至崇本堂时,外堂寂静,青莲引横塘在客位上落座后,就入内厅去了。须臾,华堂至内走入堂内。
      几天不见华堂,这老人便似老了几分,向来清明的眼睛中也布满了红丝。横塘静静打量着他,不发一词。
      华堂自顾落主座,道:“横塘,有一件事须你去办。你大舅舅死了,你其他舅舅表兄们都在,其他人我们可暂不知会,有一人你去送丧信给他,让他即刻回庄。”
      “谁?”横塘问。
      “你的十一表兄,他是你故去的三舅舅之子,现在徽州城,你到城里后,到那最热闹的斗方街,找人打听‘溯石斋’便是,那是他的铺子。”
      *** *** ***
      扬鞭,挥洒,踏过烟笼沙。
      山回,路转,何处英雄家。
      樽前惜身,买醉花下,各有缘法。
      远离了身后渐远的被一片素白包裹起来的山庄,践踏过雨后滂沱的泥泞,青骢马上沾满了小泥点儿,倒像是成了古画中的“五花马”。阳光颇好,只是天气稍显燠热,远方天际正迅速聚拢墨黑的云色,直插入穹宇之中,欲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可不要下雷雨才好,瞧着贴地低掠的燕子,横塘不无担心地想。
      外祖父端木华堂庄主爷,差遣自己顺口就来;而她求他之事,他却推三阻四。山庄高手众多尚且出事,连林峰都担心得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外出,但庄主爷却让她独自一人一马去往徽州城。呵呵……那个在暗处能杀狗杀猫杀人的凶徒,对付自己一个客居在庄的小女子更易如反掌。只不知,庄主爷为何是叫自己去徽州叫回端木十一,难道其他人都不愿听他的话了?横塘不由想起梅影讲述峰字辈年幼时的那些恩怨是非来。
      近午时分,横塘又一次停马在“溯石斋”前,这次她径直问那名小童,“你家十一爷呢?山庄让我来传话”。
      寄思应了一声,瞅了眼横塘,便回身叫出后堂的一位三十来岁的文士打扮模样的人,说:“宁掌柜,我陪这位姑娘家去一趟。”
      计家大院,端木宅。
      跟随着寄思步程,在徽州城七弯八绕的走了一柱香时分,来到城郊一幢大宅前,但寄思并未进大门,而是从宅旁小道绕过去,足绕过三四进院子这样的路,才见高墙下开着一侧门,门首两只半膝高的小石狮子半蹲半卧,不见威风倒显憨态可掬。横塘瞄了一眼门匾上‘端木宅’三字,便看到寄思推门而入,并高声道:“爷,有山庄贵客来找你。”
      院内寂静无声。
      寄思“咦”了一声,回身对横塘道:“爷今天晨早有位江南来的老爷向他问砚,他本该待客在家的,此刻想来是送客出去了,姑娘你要不进厅内稍等,我找他回来。”
      寄思让身待横塘入宅。
      天井打扫的甚是干净。横塘边走边好奇的张望着庭院布置。与普通民居一样,门廊、深檐、露天的大水缸,隐喻“四水归堂”之意,商人属金,财为水,所以这水不能外流,都从檐下引贮雨水至缸中。庭院西南角植着一株茶树,深红的花瓣与苍绿的叶子相得益彰。
      “您请稍坐片刻。”寄思引她至厅中,并奉上茶盅。“我去请爷回来。”说毕欠身退出。
      这个小僮就这么大喇喇把她凉在这里,出门去找他主众人去了,横塘不免诧异。并顺手端起茶盅浅饮一口。噫,茶香四溢入齿芬芳,口舌生津,于是细看杯中,茶叶细嫩微卷,茶水清澈,竟是雨前新茶,顶级的毛峰。因为寂坐无人,她又抬头打量厅堂,却见一块匾额高悬在梁上,漆黑的边框,用狂草上书两个大字:退思。有酣畅淋漓之感,又狂而不放,最后一笔微撇向内侧。所谓字如其人,看得出写字的人看似豪放不羁却又内藏主骨。匾额右下侧用小楷题着题匾人的名字:凤洲。
      这是十一哥所写的?横塘不由站起身来,细细打量。那日在碑园中,曾见他凌空虚书《兰亭集序》,就知这位十一哥酷好书法,但是,她却未料到他的字果真写得那么好,尚意笔法。
      庭院中传来轻捷的脚步声,看来是端木秀峰回来了。横塘回身相迎,前番曾见过他两次,但是均未正式见礼。
      跨阶而进的还是那小僮,横塘以目光相询。寄思微笑道:“十一爷在计爷那里,马上就回。”
      “哦。”横塘点头,又续问道:“这堂匾是你家十一爷所写的?写的真是不错啊。”
      小僮笑睇了眼匾额,道:“早几年是四个字,现在变成两个字了。”
      “哦?哪四个字?”
      “退思致格。”
      “退而思之,致知格物。想必十一哥定是格出一番道理来了,所以弃‘致格’两字,只剩‘退思’了。”
      “并非!阳明先生每日格竹子,最后尚且弃而不用,秀峰又怎能格出什么道理?我辈俗人,所以仅‘退思’两字就已足够了。”有人接上了她的话,但并不那个小僮。横塘骇然回首,身后不正是站着端木秀峰么!只是,怎么没听见他入门的声息?比猫还轻的步子!
      “退思,大凡致仕不第者,居庙堂之远而心忧天下,无奈假以辞色自欺欺人,不知十一哥是属于哪一种呢?”横塘情不自禁用语相诘,又不竟深悔自己孟浪,两人并不熟,自己怎么与他抬杠?
      “哪种都是,哪种也不是。”端木秀峰有着些微的惊讶,然而却一扫而过,又还之于淡泊的神情。“退思,其实于武学上也极有用处,每以退为进之际,内功心法常有突破,继而得以进益。”他轻轻补充一句。
      “嗯”,横塘应了声后,就将端木华堂的书信双手奉上,“大老爷前几天被人害死在青林湖中,这是端木庄主的书信……”
      “德清伯父?他被人害死了?”端木秀峰微一怔,展开信笺徐读。
      这位十一兄未免太过平静一些。横塘微讶。那可是他的大伯父,被人害死在山庄前的湖中,作为后辈,哪个表兄们都未免脸呈异色。
      “大伯父死在哪个晚上?”端木秀峰忽问道。
      “四月十五。”
      “十五,那是月夜,前半夜是晴天,后半夜开始下雨。”端木秀峰自语。
      将信函在旁边长案上一放,端木秀峰负手而立道:“妹妹远来是客,本应设宴陪座款待,但既然山庄祸事连连,爷爷亲笔书信相召秀峰,事有轻重缓急,请恕我简慢了,妹妹稍待片刻,我整一下行装,就与你一同回山庄。”
      “无妨”,横塘颔首。
      回去的路,云层压得更低了,来时天色就显异色,此时刚过晌午,又闷又潮,而身后远处还有龙光闪划过天际,一场雷雨在所难免。端木秀峰说是不款待,但因横塘到访时间已然近晌,他还是命寄思去计家用食盒盛来几碗精致的菜肴,并一小桶米饭,和横塘一起吃过饭才起程。
      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起同桌吃饭,横塘从头至尾就觉得怪异,自来徽州后,种种体验都出人意料,但最破天荒地还属今朝,不过看这位十一兄熟不拘礼的样子,横塘也就不讲究了,都已到这等田地了,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云色越压越低,天也黑得几近夜晚。
      “横塘妹妹,我们走小路。”端木秀峰在她身侧提议,然后双腿一紧,策马跃过了她,在过了鲍氏牌坊后便拐上了旁边的田陌。
      “这也可以回山庄?”横塘大声吼问。
      “是。”端木秀峰疾驰如故,“要近三之一程路,不过路不是很好走,得跑一段山路。”他又挥一鞭。
      横塘长吁了口气,看了看前方的天空,要比后方稍亮。看来,这是与云层赛跑呢,看看是那些黑云压得快,还是自己的脚程快。不过,这所谓的“小路”也太小了,分明是田间阡陌,又哪里是“路”了?要不是自己控马稳妥,难保马儿会失蹄在烂泥田里了。这位十一哥竟如此放心自己的马术?
      “小心!”端木秀峰在前面呼喝一声。田陌的尽头是山陵,峰回路转处有一条非常狭窄的山道出现,他侧马引辔就上了那条山径。
      天更加暗了,山林除了单调的马蹄声外,静谥得一丝声息也无。就这么“得儿”“得儿”的空想在山谷中,雷雨前的宁静有一种压迫的寂灭,更是风云变色之前的沉默。这山谷,一户人家也无,倾盆大雨说话之间就倒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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