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雪山寂静

17、赶尸

　　那晚，戴临道早早睡下了。
　　他躲在被窝中想着自己奇异的心思，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从窗棂间透过，分外明亮。原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月了，记得那只叫碧奴的猫也是上月十五时，被人钉死在院墙上，可见月圆之夜并不是什么好事……记得狐狸修炼成精也是靠着月华，在头上顶一片树叶，然后修个百年千年才得成人形，所以越是月圆时分，越是一切狐邪鬼怪出没之时！
　　越是胡思乱想，他越是无法入睡。仿若这黑糊糊的夜晚，这黑漆漆的屋子，有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无所不在地飘乎游动。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这是什么声音？戴临道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耳朵却不自禁直竖起来，细细辨别这声音的来源。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声音很有规律，数声重数声轻，却不似庄内发出的，好像是庄外大路上的某种声响。他的屋子靠近山庄的外墙，有时候，过路的山民走过山庄时，说话大声点，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但是眼下三更半夜的，又有什么人会从山庄前借路行过？
　　端木山庄在枫林湖深处，背靠青山，前呈白水。只有一条湖坝路通向此地，山庄旁倒是有一小道通往后山，但那小道，就是大白天，也鲜少有行人路过此地，至多是砍伐青竹的山民，拖拽着大捆毛竹至家中起下竹篾编成篮子，制成竹杌子等。但也决非是这种咣当之声。
　　“走好……有石头挡路……前面右拐……上山……”，咣当之声更加近了，戴临道这回能辨认出声音就在墙外。而且还伴随着低低地的人声，悄声细语。
　　还好，不是什么鬼怪，是过路人！戴临道长舒口气，但随之汗毛直竖。这人为什么要提醒他人路该怎么走？难道另一人是个瞎子不成？还有这咣当之声，此刻听起来，好似法器的声响！每户人家死人时，做醮的法师，会拿个铜制的法器，做引魂之用。
　　难道……这是赶尸？戴临道浑身一激灵，以前他听说过湘西人赶尸的说法，客死异乡的人，常无力置办棺木，却想魂归故里。于是就有了“赶尸”为业的民众，大多以湘西人居多。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赶尸，能令尸体自己行路，但须提醒路上各种状况，不能让尸体摔跤，否则后果……后果如何，传说这种说法的人自然不会明言，只是神秘地睐睐双眼，以示不可告人，反正是极为恐怖狰狞便是。
　　戴临道曾对赶尸做过诸多猜想，也深感恐惧。他原来是蜀中人，千里迢迢来到徽州，走的路更是特特避开了湘西一带。那还是他年轻的时候，毕竟胆气壮，而今虽然身居山庄，庄里人个个武艺高强，但是遇到鬼祟，人真能打得过他们？
　　他睡不住了，起身披衣下床，走出歇宿的厢房。
　　庄前偌大的空地上，银色月光铺洒出妖异的惨白，反衬着半月荷池黑不见底。池旁却站着一人，一团黑影影影绰绰站在那儿。
　　“大老爷……”戴临道嗫嘘着。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出来干什么？”端木德清温和道。
　　“有响动，我出来瞧瞧动静。”戴临道瞧见了端木德清手擎长剑，剑已出鞘。
　　“你也听到响动了？是什么声音。”端木德清朝庄外凝神侧耳。
　　“赶……赶尸……”
　　“什么赶尸？又胡说八道，我们徽州无此等规矩。快回屋睡去。”
　　“是！”
　　戴临道赶紧回自己房中，心中不由诧异。端木德清居内庄之中，如何听到那“咣当”声响，以至于闻声赶来看个究竟？看来还是他的武学修为高啊。但是轮至今晚守夜的德沛老爷，怎么不见出来巡查呢？值宿院靠近山庄大门，他理该听到那可怖的声响。
　　最近庄内不怎么太平，该不会……戴临道又睡不住了，仍旧起身走至屋外，该提醒德清老爷一声儿了。
　　“德……德沛老爷。”这回换人了。山庄门庑前站着的已不是德清大老爷，而是华堂的第五子端木德沛！戴临道恭声道。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端木德沛喝叱。
　　戴临道一吓，赶紧往自己院里溜。久不见五老爷，他差点忘了这位老爷脾性大得很。
　　“你给我站住！”端木德沛欺身而上抓住他的后背衣衫，“你刚才有无听见我大哥出庄去？”
　　“大哥？你是说大老爷？我刚才还看见他站在池边，但是他没说出庄去啊。”戴临道骇然，“糟糕，难道我刚才说有人赶尸，他赶去看究竟去了？”
　　“什么赶尸，话说清楚。”端木德沛皱着双眉道。
　　“是……是……”戴临道开始比手划脚讲述起来了。
　　***　***　***
　　“五叔，晚间，是否见到我父亲？”
　　四月十六，等天完全放亮时，端木林峰到值宿院找到德沛询问。
　　德沛立在院门口，微惊。“怎么，你父亲不在庄内？”
　　林峰脸色一变，急声道：“昨晚，据我娘说，她和我父亲饭后在堂内叙话，说着说着，我父亲忽然立身起来，拿了剑出门，我娘问他去哪儿，父亲说，他仿佛听见有夜行人脚踏瓦棱的声响。我父亲便起身查看去了……后来，我娘又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似回来了，但没回正屋，而是去了姨娘屋里。我娘以为我父亲就宿在那里。然而今晨一问，才知父亲并没有上姨娘的屋子。娘还责问姨娘，明明听到父亲脚步声进屋的，怎么会没有人？姨娘说她昨晚很早就睡下了，且睡得死，到大清早才醒。我刚才已在内庄找一圈，几位叔伯处也问过了，他们都没有见到我父。”
　　端木德沛容色也微变了，“昨晚，戴临道说他听见有异声，然后出屋查看时，还看见你的父亲站在半月池旁。”端木德沛对端木林峰说。
　　“据戴临道说山庄外曾有路人经过，发出很蹊跷的声响。”端木德沛沉吟思索：“奇怪，你父亲听见有夜行人脚踏瓦棱之声，我也听见了……所以才会循声朝内庄追踪而去，半路上遇到你爹，他说声音是朝外庄而去。与是我俩又各自分开搜逻内外庄，等我回至山庄大门时，就看见戴临道走出西跨院，我喝问他做什么，他就说庄外有什么湘西人赶尸的声响……估计你父亲是到庄外查看去了。于是我也翻墙而出，但是左近并无你父亲的踪迹，想到戴临道这人疯颠成性，估计他是胡诌而已，我又回至庄内，至你父亲的宅院外，看见他的居房窗户上烛火一灭，还以为他已回来睡下。于是我也回了值宿的院内，后来亦再无其他声响。”
　　“烛火一灭，那是我娘以为父亲借故出去，至姨娘房中歇宿，所以才灭了烛火就寝……”端木林峰望着那堵曾钉杀过的山庄内墙，忽然脸色一阵苍白，颤声道：“你过来！”他叫过一名庄客，“你去齐云山别庄看看，大老爷是否在那里？”
　　“怎么可能？”端木德沛惊异道：“你父亲怎会三更半夜到那里去？”
　　“我庄里庄外都已找过了，但是不见我父亲的踪影。此举聊胜于无吧！”端木林峰忽然抽身回走，边说边说，“我须遣人去各处寻找，不仅是别庄，徽州城也要去。五叔你知会其他叔伯一声，请他们速到同袍阁来议事。”他一面说，一面已小跑起来。
　　德沛也急了，追上去道：“五侄莫急，你父亲许是去徽州城也有可能。”
　　“不。”端木林峰遑急摇头，“五叔，我有不祥预感。你不知，以前那猫那狗，也是先失踪，而后被钉……不是我咒自己父亲，我心里很慌，很慌！那夜行人可见有为而来，有意调开德沛叔您，戴临道又听见那铜铃声……几大茶庄又是我父亲管辖的凤阳茶庄先行出事……”
　　端木德沛也慌神了，他忽然错开路，往崇本堂方向而去，道“此事还得先禀告一声庄主爷。”
　　端木林峰颇有几分心乱如麻之感，他失魂落魄急入同袍阁，看着后面跟随而来的庄客，一迭声的命令已然传下去了。
　　“去徽州城的太白楼、罗家，白家，还有……那宝月楼，都要寻找。”
　　“后山，枫林湖旁，都要细细探察，看有无异样痕迹。”
　　“还有……再多派数十人，往凤阳路上，特别是上次失茶处，还有凤阳城内，一路打听一遍。”
　　“对，还有此处……”林峰紧张思索着，回忆着自己的父亲，平时常去哪儿，或者对什么地方感兴趣。
　　一阵急切的脚步传来。林峰迎出厅去，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端木华堂，他身后还跟着德沛、德湛、德洪几位叔叔。
　　“还得多派人手，就在山庄方圆几十里，山庄，村庄，田陌，都要派人细看，特别是有可疑痕迹处，都要翻寻。”端木华堂嘱咐。
　　林峰一阵眼皮子直跳，他从未看到过华堂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