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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手足 ...


  •   苍黑色的树林下,银白的溪水激荡出哗哗水声。
      把刀放入溪水中,越发显现出冷凝的寒光。刀身上有流水纹的折叠锻造痕迹,此刻清澈的溪水在其上流淌出层层叠叠的水波纹,似催动着刀身的流水纹也随着溪水晃荡,因此掩映去了刀槽上陈年血痕,使得这柄曾饮过几多人鲜血的唐刀因为薄削的刀刃竟然有了黛眉般的秀美之意。然而再秀美的外表也掩蔽不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凶猛桀傲,犹如鳞片的牙钢镶嵌、刀柄上的阴刻夔龙无不散发着长刀本身的夺人寒魄、追命喋血。
      刀名“逆鳞”。而刀如其人,使刀的主人却也是秀美、冷剔。
      少年高挽起衣袖,敞着双腿箕坐在平坦的溪石上,“刷”得一声从溪水中抽起长刀,横放于膝,自怀中取出一白绫帕子,而后缓缓擦拭着刀身。刀光倒映出他斜飞的修眉,微挑的星眸。
      细致的擦干刀刃后,他还刀入鞘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黑罗衣袍,同质的束带紧扎在腰间 ,然后就这么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一刹时就破坏了他适才予人的冷凝气质,显出几分闲散淡逸来。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他自语道:“天天在这溪流上游选涤刀气,不知这扬之水中的洗衣妇有无感觉到杀意否。”
      “十一,我有时觉得你聪明得紧,有时候又觉得你甚是痴傻,比如此刻,真不知你一人对着溪水也有些许感慨……嘟嘟哝哝地真象那些多年不第的老童生,老秀才。”端木林峰身溪旁的树林中走出。
      “五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说我没甚要紧,若这里正好有不第的老童生,老秀才在,这不是打击者众多么。”端木十一笑了,不仅如此,他说“老童生、老秀才”时,还微微拖了长声,稍显嘲意。这懒洋洋的笑意,漫不经心的语调,看起来很是惫懒。
      端木林峰笑指着他:“又胡扯。”
      端木十一却敛起笑意,正色道:“五哥,而今茶事最繁忙时节,往年此时,正是你忙得脚不沾地人不见影的时候,怎么今天有空逛到小弟处来?”
      林峰神色也黯淡下来,“山庄遇到难处,为兄无计可施,只能和十一弟讨教来了。”
      端木十一呵呵笑道:“讨教不敢当,如此,五哥和我一起去我住所,慢慢商谈。”
      *** *** ***
      端木晚峰气哼哼从汪家出来,他身后汪三仍满脸堆笑拱手相送。
      “表弟慢走,改日再请你去太白楼喝酒,别生气,愚兄也是没办法。”
      晚峰头也不回,扬鞭撒马并冷笑一声,“得了,贵府的酒,不是那么好喝的。”
      那天端木林峰嘱他向汪府问询投股茶业一事,晚峰并没有答应。他太知晓他的外家了,无利不起早,遇事躲一边,从来没有雪中送炭的觉悟,锦上添花倒是撒钱如流水,典型的商贾本性。并华堂成亲那日,汪三那嘴脸,着实恶心了晚峰,他发誓再不同汪三结交了。所以到了林峰嘱他与汪家打交道时,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但过了两日,他见林峰忙进忙出——毕竟他是未来的庄主,此刻自己不帮他,一没了兄弟之间的情份,二将来在外府无论是开茶庄还是江湖行走,毕竟还得托赖山庄。诸念之下,他还是去了汪府说项。但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一路疾驰,不一时,端木晚峰到了棠樾的鲍家牌坊,这也算是当地一大景,进过此地的人无不抬头瞻仰石坊。晚峰路过此处千回百回,自然没有心境欣赏,他只是歇马在旁,坐在旁边的石条上深喘口气,以平息自己复杂的情绪。
      “得儿”,“得儿”。又一马匹自前方来了。晚峰极目一瞧,心忽然无端得愉悦了,是横塘!虽然那日在山庄后院因为自己的唐突被佳人讽刺了几句,但是,晚峰还是高兴——他发现自己其实有点贱贱的,不过,被美人骂还心生欢喜,也不算贱吧。
      “妹妹!妹妹!真是巧啊,到哪儿去?要不要让哥哥陪你一起?来歇歇脚啊。”晚峰笑眯眯地摇手致意。
      晚峰本以为横塘多半不会理睬自己的,按她正常反应,应该瞅都不瞅自己一眼,就策马过去了。但孰不知,横塘发现自己以后,就控马缓行几步,下马过来了。
      “十二哥,真巧。”横塘笑着打招呼。
      “妹妹去哪儿?怎么不好好呆在山庄里,近日山庄麻烦事多,妹妹在外招摇可得小心啊。”
      横塘笑得意味深长,轻声道:“十二哥过虑了,青天白日,端木家赫赫威名,怕什么?那些屑小也只敢杀猫杀狗而已。”
      “哟,妹妹这话中听!屑小之辈,藏头露尾,不值一提。”晚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条空处,示意横塘来坐。
      横塘却止步于他三尺开外站定,道:“十二哥这是去哪儿?”
      “从徽州回来,妹妹是去哪儿?”
      “和十二哥相反,去徽州府。”
      “去徽州府作甚?”
      “和十二哥打听一人,你们山庄中有无一个叫‘凤洲’的人。”
      “凤洲……呵呵……”端木晚峰笑了,他上下打量着横塘,“表妹真是厉害啊,他不在山庄中,你居然也会注意到他。怎么,你是去徽州府找他?”端木十二笑着说至一半时,忽地住声,冷冷注视着前方,全身忽地定格住,连带着背脊也僵硬了。他忽然冷笑:“表妹好运气,你要问的人来了。”
      横塘诧异地瞧着他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乡间路上行人稀少,远远有两骑疾驰而来。
      两骑来者正是端木林峰和端木十一,马蹄声缓,两人神情自若,林峰脸色更是带着几分轻松之意。两人到牌坊底下时,也发现了路边的晚峰与横塘。
      “十二弟,横塘,你们这是去哪里?”林峰先一步勒马相问,随之下马。而端木十一眼光触过十二,两人视线相触后,便各自展过头去不再看对方。十一的眼睛又触及旁边的横塘,微笑着点头示意,却并没有说话。
      晚峰重重哼了一声。
      “五哥,你这又是从哪里来,你嘱小弟去汪家说项,小弟正碰了一嘴脸的灰回来呢。不过看五哥神情已不烦忧了,这是找到了救兵大主顾呢。”
      林峰一怔未及说话,旁边十一已然接口了,“山庄有难,但凡端木弟子,都应尽自己本份。五哥,小弟虽是绵薄之力,但可稍解五哥的困厄,也算是心有所慰了。”
      林峰忽然有些头疼,但不得不应声,“十一弟,你上好松萝五百斤如果说是绵薄之力,那愚兄更要羞愧了。”
      “哇噻,五百斤的上好松萝,果然好大手笔。我说五哥,你前几天托小弟、找庄主竟是白做戏,早该想到近在咫尺的大神通了。”晚峰哈哈大笑,起身跃马,既便奔出几丈开外去了。
      林峰本能地想追,也上马策跑了几步,但随即意识到什么,停马不前。
      这边只剩下端木十一了。
      三人三骑三座牌坊,横塘忽觉得这情形有点滑稽。
      最后打破沉寂的还是端木晚峰。他怒声道:“五哥,既然你找了十一,怎的还让我让我去徽州?你这不是耍我么?”这时候的端木十二,有点象毛冠直竖的红脸公鸡,斗志昂扬且又怒气勃发。
      林峰直皱眉,“怎么了十二弟,何必激动成这样!你去汪府商量事宜不是挺好的,多一条路多一分胜算,与我找十一有什么相干?大家都是兄弟!”
      “五哥,你既然有十一做后盾,何需我等蝼蚁小民绵薄之力。”端木十二一阵冷笑。
      林峰不悦道:“简直胡闹!气急败坏作甚。”他不再同晚峰说话,而是回身对十一道:“十一弟,我先走一步了,山庄中还有事,等你这边铺排妥当,我再来徽州,咱们兄弟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端木十一微微点头,林峰便径直扬鞭而去。
      三人当中,最先抽身的居然是林峰。端木十一亦起身,拉过他的四蹄雪,亦要上马。
      “您等等……”横塘忽然出声道:“您是凤洲先生吗?我上次在碑园瞧见过您的。”
      端木十一回过身来,打量着横塘,又转过头去看了看端木十二,微微一笑:“我便是。但你不必要叫我先生。”他笑起来很是温润和雅,如春风拂面不知寒,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横塘郑重行礼道:“还未请问您的大名,能明示小女子吗?”
      端木十一点头道:“我叫端木秀峰!”他说,且把“端木”两字咬得极重,眼睛却蕴着笑意,戏谑着复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端木十二。
      端木晚峰脸色已然铁青了。
      “端木……”横塘微笑道,“那天碑园里杨先生告诉我,说你是他的传人,名唤凤洲,擅刻砚石。”
      “凤洲是我的字!”端木秀峰莞尔一笑,“你是……十二弟的媳妇儿?”
      横塘窘迫道:“不!不!我是端木山庄远亲……,去徽州城找您,不知杨先生和你说起过此事没有?”
      端木十二轻哼一声:“撇清得倒快!”又大声道:“喂,横塘!你叙完旧没有,我要回庄了,你到底走不走!在大路上与陌生男人说什么话!”
      端木秀峰再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眼中浮现出讥诮之色,淡淡掠过端木十二,似看穿他未明未暗的心思,对横塘说道:“你若叫他十二哥,那么就称我十一哥罢!”他大大咧咧笑着:“我在族中排行十一,是端木庄主的嫡孙!”
      横塘大喜道:“原来是十一哥,我怎的没在山庄中见过你呀。”
      端木秀峰点头道:“我另有外宅居住,一向不在庄中,妹妹自然没见过我了。”
      这两人没完没了。端木十二终于按捺不住,长挥一鞭。“横塘,你粘了脚,我可是要走了。”一声鞭响,他真得催马走了。
      遥看着晚峰的背影消逝不见,秀峰才说道:“杨先生给我提过一二,但我不知道妹妹……我可否叫你横塘?”待横塘点头后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横塘即是我们山庄远亲,先生只说让我助你刻镌一枚龙尾石砚。只是,你可能不知,我现在手头上也没有上佳的龙尾石,这倒有点头疼。”
      横塘有丝犹豫,最后还是问询:“那天……我已到过你的溯石斋,据你家小僮说,你制一砚需刻资一千两……”
      秀峰道:“正是,这也是先生的规矩,他没有对你说过?”
      横塘脸显窘迫,解释道:“是我没对先生说清楚,我其实……没有那么多钱……”
      端木秀峰的脸容也有点凝滞,微思片刻后,他又问:“横塘适才说是我们山庄远亲,可否容十一问一声,妹妹是我们的什么亲戚?”
      想到华堂的再三嘱告,横塘犹豫着回答:“我姓凌。”
      “哦,是祖母家的亲戚。”秀峰舒了口气,随之微笑,“山东凌家富可敌国,妹妹即要求砚,让凌家随便使些银钱来,十一定当精心制砚。”
      横塘笑意顿时冻结,她“哦”了一声后,便告辞道:“晚了,我也该回山庄,改日再找十一哥叙话。”
      不等秀峰回话,她也翻身上了小青骢,徐挥一鞭,便迎着夕阳,踏马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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