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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失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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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临道直凑到狂沙面前,等看清这条死狗后,才踉跄后退,不小心绊了一跤,他坐倒在地。“出事儿……出事儿了……”他的语声短促地噎在自己喉头深处。
如同那只名叫碧奴的黑猫一样,眼前的护庄狗同样被挂在山庄内墙上,四脚耷拉着,已然僵死多时。最先闻声而出的是值宿的端木霜峰,这位庄主爷的七孙,砰地一声打开值院大门,只冷冷看了一眼墙上,便敲响了警示的铜锣。
此时深夜,刺耳的锣声回荡在马头墙上,山庄上空惊飞起鸟群。
端木华堂与端木林峰几乎是联袂而来的。端木华堂衣衫整齐修洁,端木林峰犹自系着外衫腰带,显是从热被窝中被铜锣声惊起。
爷孙俩在半月池石桥上对视一眼后,反而缓下身形,慢慢走至山庄大门内墙。
端木林峰目视狂沙许久后,才伸手起出那枚钉于黄狗喉头的甩手箭。随着狗尸身滑落在地,他也蹲下身去细细看了一会儿,才仰面对端木华堂道:“与上次不一样,狗是在死后才钉上墙去。”
端木华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站着,夜色在其身后勾勒出他的剪影,像山间望崖的孤石。
这时候其他庄客也都闻声而至了,他们围拢后,只是默然的看了眼狂沙,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将眼光落在庄主爷身上,似等着他发话。只有端木晚峰蹲下身去,翻检着那条狗,同样的,他亦无话,只蹲在那儿不言声。
端木华堂忽然抬了抬眉,“什么声音?”他道。
什么声音?众皆纳罕,过不多时,便有马蹄声传来,在山庄门外极遥远处,似刚刚踏上枫林湖的石砌长堤。
“开门!”端木华堂下令。
到众人蜂涌至庄门外时,随着黑暗中湖水击岸之声而来的是,长堤上数枚火炬快速移动,影影绰绰倒映在湖面上。马蹄声零乱如春天急雨。
当马队跑尽长堤后,端木林峰忽道:“是父亲!”
端木华堂默然不语,只等马队到达跟前时,才沉稳道:“是德清吗?”
在木炬火光熊熊照耀下,端木德清的团脸显得狼狈万分,疲倦不堪。他的额前甚至蹭破了块皮。
“爹,前几日至凤阳的运茶骡车,中途被人烧得尽光。儿子思索有变,急命凤阳的几位堂兄弟至淮安、安庆、扬州等其他分店告个信儿。不料他们昨天刚走,凤阳铺子便出事,今晨四更,自东边的茶库开始遭火,连累左邻右舍整半条街,都化为灰烬。”
“近日风不大,火势为何如此迅猛?”端木华堂冷冷询问。
“纵火的人在几处都泼了桐油。”端木德清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息。他的手臂上缠着与衣衫同色的布绸,却有殷殷血迹外渗。
端木林峰惊呼一声:“爹您受伤了。”他趋前几步,托住了德清手臂。
“挂彩了?伤得要紧不?”端木华堂也吃了一惊,“与人交手了?
“还行,救火时,有整根横梁砸下来,我躲闪时,不小心撞上了另一边的断了半截的木榫,就挂了点彩,应该不碍事的。”端木德清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地笑道。
端木华堂“唔”了一声,“失火是什么时辰,怎的此刻才回庄。”
端木德清稍稍犹豫片刻,才回答:“刚离开凤阳后,便在城郊遇上十五弟,六弟。他们从淮安、安庆带信儿回来,说是那儿茶店到现还未收到茶叶,他们也正纳闷呢……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也如运至凤阳的茶叶的下场,多半被人焚毁了。我一想事情不妙,便多等了会儿,果然等至下午,去扬州、常州的几位兄弟也回来了,他们的情况也是一样……”
“一样!也是未曾收到新茶?”
“是的。”
“怎么如此糊涂,老九老十是干什么吃的,要靠你去问,才知道新茶被劫?那赶骡车的人呢?都上哪儿去了?”
“不知,俱失踪不见。”
端木华堂修眉深锁,道:“林峰,先扶你父亲进庄休息。你们回来的正好。庄中男丁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今晚都严守各屋各宅,从明天起始,分成两班,日夜巡视,不得有误,具体林峰你排好名单后我过目。”
“是。”
*** *** ***
盯着那堵墙足有个把时辰,端木霜峰百思不得其解。这事说出还真是坍台,故而,适才他回避了一个事实。
前半夜,端木林峰巡完庄和他说了一回话,然后才回同袍阁休息。送走五哥后,端木霜峰也回了值宿的宅院中,上榻打座,运内息十二周天。
运功的时候,耳目总从平时敏锐。院外每一片落叶的声音,乃至春夜虫鸣声,俱清晰可闻,就连山庄外的枫林湖水拍打岸石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他什么都听见了,却唯独不曾听见狗儿被钉上墙的异声!更何况这狗份量极重,非碧奴可比,如何才能不发出一丝声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钉在了墙上!这是什么样的身手啊! 碧奴死得那晚,是十二值得宿,那时候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但此刻眼下,却是自己全神戒备的情况下,那人仍然形同鬼魅地来去自如,整个东南除了庄主端木华堂还能有谁。
一念至此,端木霜峰不由悚然。如果……如果真是庄主爷,那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有德清伯父的凤阳茶庄被焚烧一空,自己父亲与其他叔叔们也半路失茶。难道也与庄主爷有关?
端木霜峰不由摇头,想把这荒唐的念头从脑中挤出去。
如果真是庄主爷做下的事情,那他这么做,只为一条,那便是对五哥不满了,意欲捋了他少庄主的位置。庄主爷娶那叶氏,五哥百般阻拦,又和德清伯父商量着上下勾联拒不回庄,还在祠堂羞辱叶氏……五哥一次又一次挑战庄主爷的权威,然而庄主爷又岂是易与之辈,很有可能会自断今春的财路,来杀威于五哥,失察失责的过失,五哥是绝对逃不了的。
象是发现了不得了隐衷似的,端木霜峰陷入沉思之中。
最初发现死犬的人是戴临道那个疯子,他的脚步声很重浊。端木霜峰早就听见那人从自己的屋舍中出来,慢慢走近山庄大门,好像还在茶坡那来打了个转,然后就发出那声怪叫。
无论是谁,看来端木山庄要倒大霉了。
*** *** ***
安顿好父亲之后,林峰即刻来到崇本堂。与上次来崇本堂的轻松不同,林峰这次确确实实地心情沉重了。他本以为自己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但事情发展如此之快,而自己犹处迷雾之中,这不得不令自己心境忐忑,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这事根本没完——难道,山庄发生一系列的蹊跷,真与那个女人有关?
林峰犹疑的目光不由投向崇本堂的后宅。
“要撤市。”
在崇本堂坐定后,华堂第一句话就炸了林峰。
“撤市?为什么?眼下正是各茶商贩货的最佳时宜,如果我们撤市,这将给予端木山庄极其严峻的重创。”林峰白了脸色。
“事情已很明显,杀猫,杀狗,茶叶运送不知所踪,你父亲的茶庄被焚,这都是有备而来,非一人之力所能为的。”华堂悠悠道。
“再怎么样,也不能撤市,若真有人针对我们,我们堂堂南直隶第一武林世家,就因为些许小事而而认怂?”林峰不可思议地瞧着他祖父。
“来势汹汹,不如退而以静制动。凤阳茶庄已被焚毁了,若不撤市,敌在暗我在明,其余茶庄也难保安然。”
“不行,不能撤市!除了齐云山的茶山,我们也收其他茶农的茶叶,他们历年来都贩与我家,已成定例,向来都是先赊帐的,等春后夏至时再结算茶钱给那些茶农,今年若撤市,何来的进帐?又拿什么去给付茶农?不行,无论怎样,山庄都不会退缩的。”
“呵呵……”端木华堂笑了,“小五,做一个太平时节的少庄主容易,反正一切都依旧例办事。作为一庄之主,最难得的不是平日里办事干练,而是在遭遇困境时如何去逆转局势。爷爷总有一天要老的,要退下来的。这偌大的庄子交给你,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既然有此勇拓之气,那好罢……今次,我不插手任何庄务,一切由你去安排,我就在边上看着,看你是否担任得起这一庄之主的重任!你可以找人帮忙,但是大局如何安排你应有主心骨!而同样,我丑话说在前,你若不能洞悉连日来风波的真相,度不过失茶难关,你这少庄主之位也该让贤了。”
端木林峰冷冷瞧着他祖父。这才是祖父的真实想法吧!什么撤市!什么猫狗之死茶庄被焚!都不过是祖父的藉口,终于到现在,祖父亮出了他的爪牙。捋去少庄主之位,呵呵,祖父近几年益享风流为所欲为,而自己为了山庄琐事不知浪费了多少时光,“千里不留行”内功停步在第十层一直凝滞不前。就落得如今被祖父为难的下场?叶氏那女人吹得好一口枕头风!
林峰微微一笑道:“鹤洲自当勉力,不让祖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