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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龙尾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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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徽州大街上,街道窄□□仄,两旁店铺林林总总各呈风采占踞两侧。圆拱石桥侧,墨色屋柱白灰的墙边,有书肆、笔铺、纸堂、茶屋、砚斋。徽州城终是与众不同的,书味、墨香把个徽字书写得雅涵澹宕。
街市中心是一座八脚牌坊。
“这是许国大学士修造的!”街边老人闲坐着喝茶,娓娓说着石坊的故事,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听故事的人,有外来的客商,也有本地的闲牙汉。“那还是万历爷之时……许大学士违规造了这八条腿的牌坊,前后共拖了七八个月才回朝复命。由于超假,万历爷责备说,朕准卿四月之假回乡造坊,为何延为八月?建坊这么久,不是说是四脚,就是八脚也早就造好了!你们猜许大学士如何回答?”
外乡游客们面面相觑,几个摇头以示不知,几个低头窃议,而本地闲牙汉们却露出甚为得趣的笑容——这个故事他们已听了百次千次,而今唯一觉得有趣的便是外来游客们的迷茫样子。
老人又喝了口茶,得意笑道:“哪知许学士听后,顿时口呼万岁,谢主隆恩,臣建的正是八脚牌楼。哈——哈哈哈——”旁人未笑,他自己倒先笑起来。“如此一来,皇帝听了哭笑不得,因为皇帝爷开金口不得反悔哟。所以,这八脚牌坊只我们徽州有,其他地方是见不到喽。”老人骄傲地微笑。
围观者愣了一阵后,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
横塘在笔铺前逗留了会儿,那儿有人在招揽生意,“汪笔立笔,客人要不要试试?唉,姑娘带一枝回去送给尊亲罢……”
在笔铺的对面店面阔朗轩畅,布置雅洁,上书“澄和堂”,几个外地客商模样的人雇着挑夫,将一担担的纸品运往城外,“小心些”他们吩咐,“记住哈,是渔梁坝前郑记号船只,别上回一样又弄错了。”
街市上自然少不了闻名已久的徽墨,就在澄和堂纸的边角处,一家墨肆外张贴着“李廷珪秘制”招牌,略有几个风雅的文士进出,此得附近散出着浓重的墨味。
穿过墨香飘渺,游徉在客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上,横塘的容色也渐转平静。那日八叔婆家的家猫碧奴被人用一枚甩手竹箭钉杀在山庄门墙上,引起庄人惊异并议论纷纷,并加强了巡庄人数,整个山庄弥慢着一股不安地气息,八叔婆自然是其中最为气愤的,每日嘟哝着:
“谁和我老婆子过不去啊。”
“我家碧奴多乖啦,捕鼠那个准。”
“五爷,你得给我找只好猫来,我老婆子眠浅,鼠叫声闹得我整晚都睡不着觉。”
就在八叔婆一日三次,快把同袍阁的地槛踏薄了一层时,林峰也不知道从哪里让人火速弄来一只和碧奴有着八分象的幼崽猫,才算稍稍免却八叔婆的罗唣声。但纵如此,住她对门横塘与她狭路相逢时,还是能听到 “这小猫崽没用,和碧奴差远了”,“胆太小”诸如此类的话语。
山庄多事之秋,横塘不得在山庄安静呆了几日,才又一次上徽州。心里记挂着杨敏文先生的话语,索性直接找上那“溯石斋”求见杨先生那年轻的传人“凤洲”——只不知,杨敏文是否跟他徒弟提起过刻制龙尾石砚石一事?
找人问询了“溯石斋”的落址,在斗山街的街尾,横塘找到了这家有别于其他店铺热闹喧嚣的砚石馆铺:临水的屋宇仍复白墙黑瓦模样,但屋前所载绿柳垂下千丝万缕,与单调的黑白色衬托在一起,分外相得益彰。而宽大的店铺中仅坐着小僮一名。他坐在临水窗边弹奏着琴瑟,圆格窗外,杨柳几缕,正随风摇曳。
琴声轻重有序,是奏着流年的曲子。曲声流淌中,店铺两侧放着紫檀多宝格柜也显出几分神秘气息来,柜上林林总总放着数十方龙尾石砚,刻工简洁灵粹,石胎细腻入骨。每方砚石皆以名贵木料依砚形制成砚盒,色沉的乌油亮泽,色淡的朴实天成。然而无论拥用华丽色泽的多宝格柜,或是砚盒的典雅精致,都不能夺取砚石的风采,反而衬其欲显隽永。
“真是漂亮!”横塘不由称赞出声,“只是为何没标价呢?”
小童闻言抬头,停住手中五弦之后微笑:“姑娘,这些砚石皆为龙尾石所制,不过本店并不提供石料。”他指了指砚石道:“石头都是客人拿来的,本店只负责镌刻成砚。”
“哦?”横塘瞧了瞧屋内的器具,店铺的规制,笑道:“想来这刻工价钱不菲。”
小僮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
“不,一千两十足成色的白银。”
横塘倒抽了口冷气。一千两!一千两!周景文任侍郎时的一年薪俸才二百多两银子,她猜一百两已是心中直打鼓了,万万没想到……那日杨先生说到砚石一事时,丝毫没提到这个制砚的工钱竟是高价到让人咋舌?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所误会?横塘感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又抬头一看,堂上悬着一幅书墨,上书: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如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
——这都要秦人十五城了!刻资一千两也算不得什么,这徽砚竟是有钱人才能赏玩了。
“姑娘有上好的龙尾石么?”小僮堆着笑。
“我……没有。”横塘摇头。
小僮摇头道:“这倒不是家家如此,你往那边儿走……”他指了指桥对面。“那些砚馆的砚台,都还便宜,有客商到徽州来起货,往往都在他们那里买。”
横塘目光锐利地瞟了小僮一眼,这小孩子,生得一双利眼,知晓自己是没钱的主,这是赶客了。
“这家店铺的主人呢?”横塘微哼一声。
“出去了。”小僮已然低头开始弄弦奏琴。
好势利的小僮。横塘微哂,退出了“溯石斋”。
*** *** ***
“狂沙”是被一只蝴蝶吸引而去的。草长叶茂的春天,虎斑蝶上下翻飞,于是狂沙的眼眸也随着蝶影来去。风吹在狗耳上,其上茸毛微微颤动。在湖水拍岸声中,狂沙的心也无端愉悦起来。
初到山庄时,它并不习惯。因为庄子里太多的同类了,个个都身强力壮,抢起狗食来你追我逐,浑身肌肉紧绷着,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几分婪色。后来它渐渐混熟了,记住了每一个庄客的气味,也记住了同类的禀性。
再后来,狂沙认识了赛影。赛影刀立耳,瘦长的脸颊,鼻边有一团浅棕的毛色,使得他长了一付欢颜,总显出几分笑意。
赛影不是一条称职的护庄狗,它老爱往庄边的山林上跑。狂沙也并非安分守己之辈,也跟着跑。而今天,被蝴蝶吸引的狂沙不由想起了赛影——它肯定又去了那里。
狂沙放弃了对蝶蝴的追踪,轻快地朝着山边小径跑去,不一时消失在竹林深处。
林中草植总是有不知名的芳香味,狂沙的脑袋不时从草丛中钻来钻去,嗅闻着令它迷醉的气息。而穿过这片草植便有一段倒坍的围墙,跃过这段围墙有泛着腐朽味的森森屋宇,有些已倾颓,有些还保存完好,里面有瞠目耸眉泥胎神像。狂沙自然不知道,这是一座废弃的寺庙,但狂沙却太熟悉此处,因为此处有些地方阳光终年不至,湿泥苍苔处偶有爬虫进出,狂沙捕来尝尝,居然味道还不错。
似乎有蛇的涎腥味,狂沙朝空中狂嗅几次,眼中渐露出警惕而又兴奋之意。蓦地,它发现一株虎牙草上,挂着晶莹的粘唾,风一吹,隐隐诱惑着。狂沙连吞口水,小心翼翼靠近它,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那丝晶亮色。
在山间游荡了半天的狂沙始终没有找到它的好友赛影,至傍晚时,狂沙终于记得要回庄了。
穿过山间小径,它轻快地拖着夕阳影子朝山脚下跑去。
然而背后似乎有响动,狂沙不由回过头去。于是它看到了赛影,对方还是一付笑颜,似说:又见到你了,朋友。
狂沙也吐着舌头微笑。而后又机警不安的低叫一声,随着陌生气息的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赛影左旁。
“赛影”,那人轻轻叫着它的名字,一双手抚上刀立双耳。
赛影摇了摇尾巴,低呜着回头瞧那人的容颜。但是它却见到了那人手上的甩手箭,竹制的甩手箭锋锐尖利。赛影眼一花,那枚甩手箭已激射而出。一声悲呜声未及呼出,已消逝在空灵的竹乡之中。
赛影豁然回首,适才与它打招呼的狂沙已倒在草地上,咽喉上殷红一点血丝,正慢慢渗出皮毛。赛影既悲愤又惶惑,喉头发出奇怪的气声,尾巴直夹到肚腹里去。
“赛影!赛影!”来人轻轻捋了捋它的皮毛,安抚着它的情绪。
赛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它松懈了全身皮毛,呜呜咽咽叫着,几个纵跃离开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