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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王府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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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寒汀只觉得背上的两道目光,好似要在他身上烧出几个洞来一样,令他浑身僵硬不安,路都不会走了。
“我先走一步,你跟着老白,它会带你去我的住处。”尚寒汀转身抛下这句话,便背着展聿淇飞一般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霎那,沈小语立刻推翻了他是司寇之风的可能。他比司寇之风高,肩膀也宽得多,面孔好伪装,身材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然而一个模糊的意念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懊恼的是她没来的及抓住。
老白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着,沈小语的脚步却停滞了,现在没有人在旁边监视她,为什么不趁机离去呢?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急剧地跳动着,反正受伤的展聿淇已经交到尚寒汀手上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并且幸运的是,老白只管走自己的,早就没了踪影,如果她想走,一点障碍都没有。
展聿淇可以为了给表弟解毒,听凭她被人糟踏,那么下次再有什么人练功走火入魔,他会不会送她去任人宰割呢?她以前从未怀疑过尚挽澜,这时却忽然起了疑心,谁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他另有所图,她岂不是乖乖地走进另一个陷阱?她曾经凭直觉,孤注一掷地相信某些人,潜意识里却知道一招不慎,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从她来到晏朝之后,就不曾有过选择的机会,冥冥中似乎有一张黑色的大网,把她牢牢地束缚在其中一根丝上,使她只能被动地做这做那,无论她做什么,都像是一颗棋子,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
包袱在她手上,马依然拴在山下,走吧?还等什么!可是回到现代的诱惑又是那样强烈,万一尚挽澜说的是真的呢?她咬着下唇,沉思着,最后还是心中那莫名的恐惧占了上风。
有的人是路痴,自己很清楚;有的人也是路痴,心里却糊涂。沈小语就属于后者,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即使走错了,也认为是走了另一条路,最后总会殊途同归。所以当她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一丛来时没见过的花圃时,完全没有质疑自己的方向感。她不知道花名,却被它们妖异的美丽所吸引。那些花是透明的蓝色,每片花瓣都像是美人的手指,纤细柔软,随风舞出勾魂摄魄的风姿,而它的香气更是缠绵诱人,不经意间就侵入你的心扉。沈小语忍不住凑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却是欲罢不能,随手采了一朵,边走边闻,有几次,唇鼻不经意地擦过了轻柔的花瓣,她也没在意。
也许是饿了太久的缘故,她走着走着,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心脏也好像麻痹了一样,每跳动一下都是那样缓慢而艰巨。她只好先到树荫下坐着,想等好些时再起来,然而她却再也没能站起来。起初她只是觉得胃里有点恶心,渐渐地连恶心也没有了,浑身都好像麻掉了一样,想张嘴说话,那声音哽在嗓子眼,硬是挤不出来,她努力张大眼睛,眼珠转动一下都费力,头顶的树叶还看得清,看着看着它们变成了父母的脸。她自己不能动,却能看见他们在自己身边忙碌穿梭,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很遥远。她听见父母说:你到哪里去了,再不回来,我们也要找你去了。她甚至还看到了姜炎,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的眼睛,却说得比什么都多。
我终于回去了,沈小语欣慰地想,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她握着蓝花的手慢慢松开了,嘴角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尚寒汀一回到住处,就急着给展聿淇看病。把完脉后,他眉头紧锁,开始脱展聿淇的衣服,找身上的伤口。当他脱去展聿淇上衣的时候,不由得一怔,他粗壮的脖子上紧箍着一条女人的项链。
当他替展聿淇用银针渡出毒血之后,展聿淇终于醒了过来,然而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小语呢?她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尚寒汀微垂着眼,掩去里面的复杂眸光,淡淡地说:“不知道,我让她跟着老白一起上山,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你还是出去找找吧!她胆子小,也许不敢跟着老虎走。”
尚寒汀出门就看到老白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睡觉,却没有沈小语的身影,也开始着急起来。他沿着来路慢慢找去,仍然一无所获,心猛地一沉,她是自己偷偷走掉了吗?想到这个可能,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有他在的地方,她怕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吧?
不过这点功夫,她也走不了多远,他便继续找下去,一直到山脚,都没有找到,那匹马还在,这就说明她还在山上。他只好往别的路上兜兜转转,终于看到树底下沉睡的人。
她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慵懒地伏在地上,仿佛一条柔软光滑的丝绒毯子铺在身下,与她一身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脸上那样安宁祥和,好像蒙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令他迟迟不敢靠近,直到他看到她手边的蓝花。她竟然摘了醉生梦死!来不及多想,他连忙抱着沈小语,提起轻功,在山上奔跑如飞。
沈小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泡在木桶里,鼻端满是难闻的药味,更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尚寒汀就坐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又做了什么?”沈小语怒道,一开口却发现她变成了大舌头,说得话连自己都听不懂,更是又气又急。
尚寒汀面无表情地跺到她旁边,随着他的靠近,她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渐渐逼近,她想到了他把她丢进烂泥的那个晚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是背已经抵在木桶上了。
他假装没看到她的惧怕,手却在袖中无力地攥成了拳头:“你中了醉生梦死的毒,如果再晚一点发现你,你可能就心脏麻痹而死了。不过你碰过花的地方会好几天没有知觉,坚持泡药汤,两三天就能恢复。以后不要乱动花草,越艳丽的花,越有可能有毒。”他看了一眼沙漏,弯腰伸出手,想抱沈小语出来,却见她冷冷地撇过头去。
“你出去吧,我自己能出来。”沈小语动了动腿,发现灵活自如,虽然右手无力,左手还能用。她自己是穿着里衣泡在桶里的,出来后,找了套衣服,笨手笨脚地换上,虽然不是很整齐,但至少不至于春光外泄。
尚寒汀端来药碗,放在她面前,自己却站着不走。沈小语皱了皱眉,假装他不存在,自顾自地喝药。她哆哆嗦嗦地用左手好不容易才把一汤匙药送到嘴里,一低都头却发现衣襟上全是药。她的嘴和舌头是麻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我去叫表哥来。”尚寒汀涩涩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尚寒汀未发一语,转身拿来银镜,放在沈小语面前。镜子里的人嘴唇肿得如同两条油亮的香肠,下巴上像长了胡子一样,挂着四五条黑色的药汁,她伸手摸了摸,又用力摁了摁,竟一点感觉也没有,难怪她的药都洒到了外面,敢情是她的嘴唇肿得太肥厚,汤匙才碰到嘴唇,她就以为送到舌头上了。
沈小语觉得自己的样子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尚寒汀却对她的排斥感到心灰意冷,如果那天他没有吓唬她,而是一知道她的身份就放她走,现在一切都会不同了吧?他会不留遗憾地死去,而她多多少少会对他有一分感激吧!有一种人仿佛是为你而生,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心性脾味,竟是那样凑巧,不偏不以,恰恰扣上你的心弦,让你只看她一眼,便心甘情愿地沉沦,而这样的人,也许一生只能遇上一个。他遇上了,却在相遇的地点永远地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五天之后,沈小语已经完全康复了,可是展聿淇的毒却令尚寒汀一筹莫展,虽然他能暂时控制毒性扩散,却无法根除,除非拿到解药。于是他决定在清凌身上下毒,以毒攻毒,逼出解药。沈小语下定决心要向尚挽澜要出手镯,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姑姑在哪儿,她决定自私一回,自己能回去就先回去,姑姑尚有展聿淇的老爹陪伴,自己的父母却在那边孤苦伶仃。展聿淇和尚寒汀出于相同的心思,都不愿她去冒险,然而她怕两人另有阴谋,他们越反对,她就越要去。想到王爷对沈小语的态度,展聿淇便让步了,他以前以为是救沈小语脱离魔窟,实际上王爷对沈小语一往情深,只要他想追,那天他们两人一定无法逃脱。如果不是爱到极致,怎么会舍得放手?他知道王府于她,的确不是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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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威王在伤好后就搬出了皇宫,临走前,皇上交给他一个玉镯,只含混地说这是沈小语要找的东西。振威王面上虽然淡淡的,一转身却把它贴身藏到了自己的怀中。皇上看在眼里,本来还有些犹豫,当时就决定不把沈小语的秘密告诉弟弟。他以为弟弟已经死心,却是一把暗火烧在了心底,只怕比从前更绝望更猛烈。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不顾一切地涉足江湖去找她,只为了阻止她可能遇上的危险。可是皇上并不能在江湖上发号施令,所以就无法保证弟弟的安全,他宁可要一个空心人,也不愿天人相隔。
重回王府,已是物事人非。不久前,他还总是归心似箭,不管去哪儿,都恨不得能一步赶回她的身边,然而现在,他站在寝房门口,竟有些害怕进去。他打开专门为她准备的衣橱,轻轻抚过那些华美的衣服,每一件都是他精挑细选,仔细为她定做的。可是她不明白他的心,总是轻忽他的心意,以为他是拿东西收买她的心。可是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解释?屋里仿佛四处弥漫着她的气息,给了他一种空幻的希望,好像她只是去外面骑马,去外府玩耍,一会儿就会回来。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夺门而出。
他在深夜的王府里幽魂一般游荡,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每一处都叫他的绝望无处遁形。他逃一般来到地牢附近,这儿没有关于她的回忆。然而,是最近想她想的太多了吗?为什么紫藤底下的人影那么像她?他蹑手蹑脚上前,越靠近越激动,那不是他的幻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沈小语。
沈小语不肯一个人留在客栈里,生怕尚寒汀有什么诡计,这样的想法令尚寒汀深感悲哀却无可奈何。他精通毒药,施药迷倒看守后,只身一人进去了。他不能让刚刚痊愈的沈小语又闻迷药又吃解药的,因为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好在地牢附近人烟稀少,又是深夜,便让她躲在紫藤架下。沈小语心里害怕,哪会老老实实待着,不时地四处张望。
振威王来到她身后,反而因为莫名的恐惧而踌躇不前,他怕转过身来,却不是他想见的那张脸。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沈小语忽然回头,怔怔地看着振威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袍,站在四处弥漫的夜雾里,看上去仿佛梦境一般不真实。
“语儿!”他突然上前,拥她入怀。
他声音里那种难以言喻的哀绝,潮水一般扑上来,打湿了她的心。那一刻,沈小语静静地偎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心中百转千回。想起他肩头的箭伤,她不由得想伸手触摸,却终于还是忍住,无力地垂手身侧。振威王也只是这样紧紧抱着她,舍不得放手。他不想说话,也不要听她说话,她那柔软的唇瓣,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比刀子还锋利,伤得他体无完肤。
尚寒汀在地牢里没有找到他爹,不敢久留,马上出来,正好看到沈小语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她没有挣扎,所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生生止步。
振威王看到了他,立刻证实了心中所想,那仅存的一点幻想也被无情地打碎了。他放开手,低头对沈小语说:“你们是来找尚挽澜的吗?他早就被人救走了。”
没有来由的,沈小语相信他的话。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向尚寒汀走去,却听振威王在身后叫她:“等一下。”
他向她伸出右手,掌心托着一只莹润的玉镯。沈小语定睛一看,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抬头凝视着振威王,虽然没有说话,他却什么都懂。
振威王缓缓向她走去,把手镯塞到她手里:“这不是你要找的吗?”
沈小语握着那只还带着他体温的玉镯,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低说道:“谢谢!”
“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可以让青凌把解药给我吗?”沈小语明知道她的要求会伤他的心,还是狠心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振威王微微笑着,却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忧伤。
青凌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乖乖地交出了解药。
振威王走得很慢,他说要送他们出去。他多么希望王府再大一些,路再长一点,好让他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会儿。
“你看,我说过我会帮你的!”振威王走在沈小语身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道。
沈小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前尘往事乍然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酸疼。她想说点什么,横竖说不出他想听的,倒不如什么都不说。王府大门就在眼前,他们一起停住了脚步。振威王转身看着沈小语,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却还是被他瞥见了盈盈泪光。
“你要走了吗?”站在王府的门口,振威王神色平静地问道。
“是的。”
“那么,保重。”
“你也保重。”
振威王负手站着,目送他们离去,却没有人看见,袍袖底下,他的左手和右手,紧紧交缠,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才克制住没有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