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胜于无》俞欢欢

2、曾久（下）

　　此去经年，发生的刑事案件越来越多，当年的血案被后来更轰动的案件抢去风头。渐渐地，提的人越来越少，记得的细节也越来越模糊，毕竟，与己不相关的事情还是会淡出记忆。
　　然而，对于我，这件事情，却仍然没有结束。

　　从那个冬至归来，爷爷的身体突然变得极差。在医院反复检查并无大碍，但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是实情。就好像一盏灯，进入油尽灯枯的境地。
　　此后，爷爷一直卧床不起，拖了大概2年有余，他在一个晚上吐了血，去世。

　　我不晓得爷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才去世的，但我的心里一直觉得，似乎和两年前的冬至有着莫大的干系。甚至，我一度怀着极为内疚的心情，觉得是因为5岁的我太重，太不懂事，把老人家的身体压坏了。

　　爷爷葬礼的那天，来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亲戚。有一些甚至是太爷爷的亲兄弟的后代。
　　自然，在那一天，我并没有见到方舒同的直系亲人，也没有听到关于这个方舒同的任何只字片语。
　　但我的确见到了很多这辈子可能只会见一次的远亲，也第一次见识到了曾家族系的庞大。
　　有一个从新加坡过来吊唁的中年人，是我老爸的堂兄。这位堂伯还带了儿子，姑且算是我的远房堂哥，但我已不记得此人姓名，只记得是个有点骄横的十来岁少年，乳名唤作阿全。

　　这个阿全，在见到我之后，用一种很放肆的口气说，“喂，你是曾久吧。”
　　我顶顶讨厌这种富家少爷腔调的小子，白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谁知他竟然抓着我，问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喂，你有什么能力啊？”
　　我当时一呆，没有搞清他的意思，反问道，“什么能力？”
　　他竟然也是一呆，面上神色十分诧异。随后指指门外，“你看那里有些什么。”
　　我朝他手指方向望去，那是我家老宅外面的一个院子，平日就冷清清，而那些参加葬礼的人也大都在前厅，根本不会有人。所以我没好气地大声说，“怎么了？并没有人啊。”
　　这一句回答，像是及至出乎他的意料，他忽然用一种很不屑的眼光看着我，说，“如果不是你的脸和你祖父长得颇像，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曾家人。”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从门口离开，朝着院子里一挥手，我就听到一声闷响，像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声音依然飘在那天阴沉沉的空气里，“没想到，你爷爷是为了你这样的废物丢了性命。”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我的心。
　　那天起，我意识到，曾家人的确都和别人不同。
　　我有查过一些资料：曾姓远出于夏禹，到了春秋末年，家族中出了曾点，曾参（宗圣曾子）父子。曾姓族谱中习惯把宗圣曾子作为自己的一世祖。
　　只要在互联网上键入“曾姓”二字，所得内容大多雷同。
　　然而，这不是我想找的曾家，我们这一支曾家，与众不同。

　　我的记忆里，常常浮现出那场葬礼上飘进我耳朵的话语，虽然说的人相貌名字我均不记得，有句话，倒是深深刻在心中，从未消失。
　　“果然是三次之后的大限。阳寿已尽，命中注定。”

　　我对这句在我当时的年龄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莫名在意。
　　一直到15岁在书房发现爷爷的手稿，我才明白了曾家的秘密。

　　原来，我所出生的家族是曾姓最特殊的血统，与所谓受姓于太子巫的常见曾姓没有任何关系。
　　传说这一支曾姓才是唯一一支可以称为夏禹传人的嫡系后代，由上古时代便被赐予神力。

　　因此，曾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俗称为可以通灵的能力。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族系的血缘渐渐离散，但只要流有曾家人的血统，仍会保留一些特殊的能力。
　　大到可以击毁所谓的灵，小到可以制造气场。再差再差，阴阳眼总是有的。
　　那童年记忆中，阿全扬手的闷响，其实是有个什么东西被他摧毁了？
　　还有每次和老爸出去野营，只要在睡袋边上画一个圈，就不会遭受蚊虫之苦，也都是因了某种能力？
　　细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常常讲一些莫名奇妙的神怪故事给我听，我那时年幼只当睡前催眠，此时才发现可能都确有其事。
　　真是令我热血沸腾。

　　然而，心平气和之后，我终于发现，一个叫人伤心欲绝的事实。
　　我，身为曾家的后人，居然没有任何能力。甚至，连手稿中所描述的最低级的阴阳眼，都没有遗传到半分半毫。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到这时才恍然大悟，5岁的那个冬至，路过的那个人家，必定有什么不干净且异常凶险的东西，而爷爷还是因为保护我，才大伤元气。
　　我心上不禁涌起很深的罪恶感，阿全的话果然没有错，我是曾家的废物。

　　那么，“三次之后的大限。阳寿已尽，命中注定”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翻遍了爷爷的手稿，最后找到这样一句话，似乎是对我疑问的解释：
　　————赐吾等以三命，过后万劫不复。

　　看起来，似乎是指曾家人有三条命？
　　这，怎么可能啊？对于我，还是一头雾水。

　　合上书稿的时候，我发现背面有两行字：
　　七月二十二戊申月乙未日
　　十月二十八辛亥月己巳日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只有更加糊涂的份。

　　少年热血，未免对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万分好奇，然而，年岁增长，终于发现无论何等光怪陆离、神秘莫测，养活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况且也不见得有能力的曾家人就有饭吃。
　　有阴阳眼能作什么？半夜起来有个吊死鬼站在你床头，坐起来对他说hello欢迎来串门？
　　有破坏力能作什么？挂牌成立驱鬼专业中心？工商局立马查封，指不定还有警察叔叔请你局里坐坐。
　　倒是类似于老爸那种气场还有点小用处，至少蚊子不会近身。但殊不知，现在有种神奇的东西叫蚊不叮么，无毒无味无色无害，且不耗体力。
　　……
　　这样一想，我忽然可以说服自己摆脱所谓曾家废物的桎梏。
　　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有什么不好？我还不是照样平平安安活到24？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神力了。

　　我从没有想过，我出生在曾家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总觉得如我这般平凡的人，应该是过着平凡的日子，与神怪和玄妙无缘。

　　直到方舒同的出现。

　　我的世界，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