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胜于无》俞欢欢

3、方舒同

　　我祖父是曾家第二十三代，他老人家于78岁高龄得最后一子，即是我父亲。
　　父亲50岁时，母亲生下了我。
　　按理说，我应该姓曾。然而，我的名字却叫方舒同。在户籍证明上，我的父母另有其人，是一对十分平常的夫妇，先生是教书的，姓方。
　　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我是曾家的直系，是母亲疼了整整3天产下的我。代价是，大出血死去。

　　我的诞生，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世界如此残酷，从我出生，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在我尚未懂得如何怀念为我付出生命的她，父亲便告诉我，你，必须明白，你是所有的曾家人里，最特殊的。
　　最特殊，最罕见，最珍贵……
　　换言之，即使牺牲他人性命，也要留下一个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必须牢记这一点，我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我的出生，本身就蕴涵着及至巨大的意义。

　　正是因为绝对不可以死去，我不能姓曾；正是因为我背负着某种使命，我必须具有足够完成它的能力。这是与我的人生相匹配的两大要素。
　　不姓曾，非常容易，只需要将我过继给非曾姓的人家即可。当然这个人家必须老实、敦厚，可以做到守口如瓶。
　　然而能力，却不是靠说就会有的。能力是天生的。
　　而我，正是天生就有这种能力的人。

　　我可以看到一切存在的，也可消灭一切我看到的；我可以读到别人心里想的，也可以让别人永远都无法再想；我可以做出抵御任何巨大爆炸的结界，也可以把任何东西封印在永远无法挣开的束缚之中……

　　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这些能力是幸？或不幸？所有的力量已经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存在，就要依靠他们，因为我存在，这些力量才会出现。

　　在我小小的童年里，我已经杀死过无数称之为妖魔鬼怪的东西。其实在我眼里，他们和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一样在我的视野中存在着，活动着。
　　只是杀人，难免要带着罪责，然而杀鬼，却是不必抱有任何罪恶感的。没有那样的法律或者角色出现，告诉我一句，杀鬼杀妖同样是在杀生。

　　我的幼年，杀一只这样的东西，感觉如同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容易。
　　直到8岁那年，父亲带我去南洋一个富商家中除妖，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很残忍。

　　那是一只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妖。
　　我进到那屋子的时候，房间的四面墙上已贴满符咒，看起来，这个富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女妖早已被符咒压得精疲力竭，见到我时拼命哀求我，求我不要杀她。
　　我说，你是妖，邪物。
　　她说，我是妖，但我没有害过人。
　　我说，你害过这家主人。
　　那女妖突然扑簌簌掉下眼泪，眼神十分凄苦，她说，我爱他，又岂会害他。

　　我第一次听到“爱”这个字，竟然是从一只妖的口中。
　　但我仍执意要杀她，那女妖眼见苦求无果，忽然从口中吐出一颗明珠，对我说，你交给他，他杀我，无非是为了这一颗月飞珠。
　　我顿时有些诧异，忍不住发问，何不早早取出。
　　她摇头道，我拿不拿出来，都是一死，只求多待些日子在他身边。

　　一切都因爱？这个奇怪的东西，让妖突然也悱恻缠绵起来。
　　但再柔情，妖还是妖，阻止不了我下手。

　　我把月飞珠交到那富商手中，他的眼里射出一种贪婪狂喜的光芒，叫我恶心。
　　我想到抬手打散那女妖真气的一瞬间，忽然明白，这个世界完全不如我想象中那样简单。
　　所谓的人，也并不比妖魔鬼怪高明多少。
　　除掉一个妖怪，捏死一只小蚂蚁，以及杀死一个人，其实都是在摧毁生命。

　　我是神么，竟然可以执掌别人的生死。然而，我一点都体会不到那凌驾一切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自己这双手，沾了一点点月飞石的粉末，十分肮脏。
　　我第一次，从指尖闻到一种若有似无的腥气。
　　我第一次，不愿再在任何不知情的情况下，由父亲替我安排除妖的对象。
　　我第一次，杀了一个人。
　　在动身回到大陆的前一天，我潜回到那个豪宅中，杀了那个富商。
　　这件事再次验证，杀一个人，和杀一只妖，都是一样的。

　　其实，我父亲知道我那天半夜到底做了点什么。然而，他并没有责怪我，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也好，早些动手，迟早是要习惯的。
　　他的语气让我没来由的遍体生寒，父亲有的时候，感觉十分陌生。

　　7年后，我15岁，杀了第二个人，即是父亲。
　　他要求我动手之前，表情十分满足，阖上眼的时候，仍在用高兴的口吻喃喃自语，解脱了，就此解脱了。
　　我下手的刹那，明白命运的齿轮早已不可逆转的开始滚动。

　　15岁，我已失去双亲，从此踏上命运指向的方向。
　　15岁，我开始无尽的杀戮，杀妖，杀鬼，杀魔，杀怪，也杀人。
　　15岁，我就记住，9年后，我要去找一个名叫曾久的人。
　　我是她的堂叔公。
　　我们俩，都是曾家最特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