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血》池灵筠

37、第六章 缘迷缘惑-5

　　天界突发巨变，喜事成了一场恶战，瑶池一片狼藉。
　　神仙们各有损伤，一边收拾残局一边疗伤休养。
　　唯有玉郎是毫发无伤的，等一切动静都结束以后他才从桌底爬出来，看见昏睡在沉锦怀里的若荪，玉郎心疼不已，忙说：“沉锦啊，快送她回归心阁去吧，这孩子受苦了。”
　　天后缓缓走到玉郎身边，道：“你们也一同去罢，驱魔神僧出事了。”

　　归心阁里一如既往的清净，医仙在屋里医治罗净已久，玉衡在旁照看。一众神仙都在外面候着。直到房门打开，医仙捋着长须一面摇头一面往外走，说：“伤得太重，心被魔斧砍了道致命的口子，无法愈合。”
　　大家不言语，偶尔传出一两声叹气。
　　玉衡举目望了一圈，问：“若荪呢？”
　　沉锦答：“她在隔壁屋里睡着。”
　　“她怎么了？方才打斗中受伤了吗？”
　　沉锦默默摇头。
　　玉郎忍不住在一旁插嘴说：“她杀了墨墨。”说罢，纠结不已。他心目中最登对的金童玉女，怎么能是这样的结局。

　　从院子一侧的垂花门里，钻出来一个桃红的娇小身影，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慢慢走出来，揉着眼睛望了一圈，“咦？怎么睡一觉起来就这么多人了。”
　　玉郎冲她皱皱眉，又摇摇头。于归不解，也跟着摇摇头，然后瞥到了窗内的景象。简朴素净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满脸伤痕。不止是脸，脖子、肩膀、手臂，密密麻麻全是伤，吓得她赶紧捂住了眼睛，大嚷：“大和尚、大和尚呢？快点来救人！他不是医术高超么？”
　　玉郎干咳两声，过去扯扯于归的裙摆，“快些进去看看你师父。”
　　“师父？”于归歪着脑袋，冲玉郎眨眨眼，然后一头雾水地迈进屋去，这才看清了床上的人，脸上伤痕再多，她也认得出他的眉眼。
　　“大和尚！”于归惊呼着扑了过去，愣了许久，抬头问玉郎，“老神仙，大和尚他怎么了？我师兄和师姐呢？”
　　玉郎蔫蔫地回答：“你师姐此刻很难受，先别打扰她。觅风……下落不明。”
　　“这是怎么了？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于归像是受了过分的惊吓，连声音都在颤抖。望着血肉模糊的脸庞，她双膝一软，突然跪了下去，呜呜地哭起来。
　　哭着哭着，听见极其微弱的声音，马上抬头瞪着罗净，果然看见他的唇一开一合。
　　于归破涕为笑，“你醒了么？我听见你说话了。”她往前倾着身子，仔细盯着罗净。
　　罗净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左眼微微露了道缝隙，毫无血色的唇一动一动，念了声：“小桃花……”
　　于归拽着袖子擦擦眼泪，“是在叫我吗？”
　　罗净胸前突然剧烈起伏，用尽全力说：“我不能再保佑你了，自己保重。”
　　于归一听这话，脑子里懵了一下。
　　无数动人的画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前世的种种回忆都瞬间复苏。于归顿时泪如泉涌，哀恸地哭喊起来：“别丢下我！你别再丢下我……我没有喝孟婆汤，为了来世有可能再遇见你，我宁愿在地狱里受万年的苦，也不愿喝那一碗孟婆汤！”
　　罗净陡然睁大了眼，惊喜过后又是悲悯，何必要她想起来，何必叫她再痛一次。他急促喘着气，不停摇头：“你忘了我、忘了我罢。”
　　于归想去捧他的脸，又怕触到他的伤口，手一直在他脸旁徘徊而不能触碰，于是泫然涕下，“你等我。”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龟壳，双手紧紧捏着朝地上砸去，反复砸了几回，龟壳安然无恙。
　　罗净大惊，竟挣扎起来了，嘶吼道：“你做什么？那是你的真身护甲！没有龟壳的保护，你会虚弱到没法活下去！”
　　于归置若罔闻，用尽各种方法砸她的龟壳，她没有法力，便央求周围的神仙，但以一命换一命有违仁道，况且罗净疯了一般地阻止，无人肯帮她。
　　最后，于归央到了玉郎面前，“老神仙你帮帮我，砸了这个就可以救他。”
　　玉郎犹豫着问：“这里面有什么？”
　　“舍利子。他成仙之前留下的舍利子，我带入了轮回，就为了转世之后在茫茫人海中他能凭这个认出我来。”
　　玉郎咬咬牙，利落地接下龟壳，将全部的灵力聚在手里，狠命一捏，龟壳四分五裂，从里边掉出来一颗朱红的、半透明的石头。
　　于归欣喜若狂，捧着那舍利子跑回床边，望着罗净又哭又笑，“你看，你的心，我要还给你了。以后，我不欠你的。”说着，她将那颗心脏一般的舍利子，按入了他的胸口。
　　圣光四溢中，仿佛有梵语在吟唱。那光亮渐渐弥漫开，又渐渐地收回去，最终都收于她的手下、他的胸口。
　　罗净的袈裟褪了色，金线也都失了光泽。只余下脸上身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痕。
　　众神都看出来了，他在抵挡魔军的时候散尽了法力，如今靠舍利子捡回性命，已经成了凡人，因伤势过重暂时还醒不来。而于归虚弱地倒在了床边，神情渐渐淡去。
　　“连妖精都如此情深意重，反倒令我们神仙相形见绌了。”天后空灵的声音在屋阁里回响，哀怨婉转。她去探了探于归的脉息，摇头说：“傻孩子，毁了真身的护甲，你活不久的。”
　　于归握住罗净垂在床沿的手，用力张嘴说话，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天后娘娘，救救他。”
　　天后掐指一算，微微笑了，“你们的劫数已经尽了，我便赐你们长住昆仑。”
　　于归惊愕了片刻，随即又笑了。昆仑，那是不死仙境。

　　天界元气大伤，众神都在休养生息，瑶池那边也静悄悄的。如此一闹，梵心的婚事作罢，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成日穿着嫁衣疯子似地乱跑。西王母心疼，便将她接去了瑶池。
　　谁也想不到天界逢此大劫，天帝之位空悬，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西王母将珠华召了回来，暂且由他代理事务。
　　这两日若荪一直在睡，玉衡静静守护。
　　其实玉衡知道她中途醒了几次，但是她自己用法术将自己催眠。有些事实总是会令人想要逃避。他除了看着她，没有任何办法。
　　两只雀儿在窗台叽叽喳喳地叫，新鲜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若荪惨白的面庞上。
　　沉锦轻轻地迈进屋来，站在玉衡身后望着若荪，喃喃道：“是我不好，连累了她。”
　　玉衡转过身，不知现今要如何称呼沉锦，只道：“也不是你的错。”
　　“我一心复仇，当年明知恬墨的身份也收下了他，还教他如何遮掩魔性，就盼望将来他能为我们母女报仇。谁知，受伤最深的却是我自己的女儿。原以为封印了她的七情六欲她就永远不会痛苦，可是封印竟然自行解除，是我的道行不够还是她爱得太深呢？”
　　玉衡用力捏住若荪的手，回头问沉锦：“恬墨真的没救了？”
　　“你也知道若荪是驱魔门神，手法精准，被神荼灯刺中心脏怎么还能救？”
　　玉衡垂下头去，白玉一样的脸庞更加冰凉。
　　沉锦慢慢走到床边，抚着若荪的额头，“我要下凡去找觅风，今日是来道别的。”
　　若荪兀然睁开眼，憔悴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觅风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要找到他。”
　　若荪挣扎起来，拖住沉锦的胳膊，“天大地大，你一介凡人如何去找？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