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血》池灵筠

36、第六章 缘迷缘惑-4

　　见形势一乱，西王母冲破结界，宽大的苍青色衣袖朝空中一挥，掀起一股飓风朝魔军袭去。她的脸幻化成兽面，嘴角长出了利齿，凌空驾云发出一声震天巨啸。
　　四周的魔军轰然压了过来，将瑶池包围得越来越紧。
　　若荪趁乱捡起神荼灯飞至宝座上，借用神荼灯的力量解开了天帝天后身上的定身咒。天帝抽出轩辕剑，横向砍倒了最近的一排魔军，紧接着众神听令而上，聚成一个圈护在天帝周围。
　　魔军见状，变幻队形集合成五纵五横，气势汹汹压了上去。一阵恶斗便开始了。

　　本来在主婚的月老儿完全傻了眼，直到被领仙玉郎拉进了桌子底下，他才回过神来，开始欷歔：“这么好的孩子，竟然是魔。也难怪牵不上红线，魔的姻缘我能管得着么？”
　　玉郎却显得有些兴奋，嘀咕着：“我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可是，难为若荪了。”
　　若荪回到瑶池边去查看，水面只有一波一波被西王母掀起的浪，始终不见觅风和恬墨的踪迹。他们明明掉进去了，为何却没有动静？若荪心急如焚，正想跃下瑶池，此时一个滔天巨浪掀了起来，如暴雨倾盆而下，将她浇了个透。
　　水珠纷乱中，只瞧见那黑龙疾速腾起，两爪拎着大鹏的双翅，一个甩尾便将大鹏撂了出去。若荪眼睁睁看着它落入云海之中，跌落九天。她浑身僵住了不得动弹。
　　觅风，如父如兄，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她连相依为命的觅风也失去了。
　　她内心所有的依靠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仰头望着那条凶悍的黑龙，她麻木地举起了神荼灯。

　　整个瑶池都被魔军封了结界，西王母能耐再大也无法突破。众神奋力抵抗保命，无暇思考如何才能冲出重围。轩辕剑乃上古神器，威力无穷，但魔军汹涌，一拨一拨地扑上来，前仆后继。
　　黑龙咆哮，从高空俯冲下来，丝毫不惧轩辕剑的威力，抱着必死的决心凶猛无敌。
　　天帝脸上凝出一抹冷笑，举起轩辕剑直指黑龙，不料刹那间，黑龙那一双硕大的眼珠喷火似的冒出一阵光焰，天帝慌乱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黑龙就势用利爪将他狠狠踩住，接着幻回人形，一手举着绿莹莹的匕首抵在天帝咽喉处。
　　西王母长啸一声，落在了宝座上幻回人形。
　　神魔停止了打斗，相互僵持着望向高台之上的天魔与天帝。
　　梵心喃喃唤道：“父王……墨墨，你对父王做了什么……”
　　天后轻声道：“你父王中了天魔的摄心术。”
　　梵心捂住了眼睛，嘤嘤哭了起来。
　　“你以为体内有伏神珠就不怕我么？”恬墨俯身看着天帝，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极其嘲讽，“这世上还没有谁能抵挡天魔的摄心术。”笑罢，恬墨抬头望着西王母，气定神闲道：“听着，我要伏神珠和他的命，还有昆仑。”
　　西王母蔑笑，“昆仑乃我瑶池以下第一重天，如何能归到魔界去？”
　　“我不管，我要昆仑！”恬墨眸中紫气腾升，面相愈发阴戾凶狠。
　　西王母不解，问：“你要昆仑做什么？”
　　“那里是我的……”恬墨声嘶力竭地咆哮，但一句话未完，忽然止了。
　　他察觉到身后凭空凝起了一股极强的灵力，尚未来得及转身，只听闻群魔尖叫，接着，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迟缓地回过头，看见一张忽隐忽现的容颜。相对了两千年的容颜，头一回觉得陌生。
　　她竟然用移形换影之法瞒天过海，来到了他的身后。尖长的灯芯刺入了他的后背，像一根雪亮的针，将他的胸膛穿透了。
　　神荼灯光芒万丈，逼得所有魔军躲避退散。
　　若荪满面水渍，头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侧。她两手握住灯柄，脸色麻木地将神荼灯抽了出来。
　　一股黑血从恬墨胸口汩汩涌出。他低头瞥了一眼，缓缓转过身茫然地望着若荪，眸中的阴霾紫气霎那间散去了，徒留了盈盈的光。
　　若荪惦着刚刚落下九天的觅风，冷冰冰问：“那里是你的么？昆仑是我的，是觅风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永远也不是。”
　　恬墨不敢置信，眸中的紫气霎那间散去了，徒留了盈盈的光，喃喃唤道：“若荪……”
　　天帝突然狂笑不止，将轩辕剑收了起来，大喝：“好女儿，不愧为驱魔神僧的高徒！”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岂能让你如意……”恬墨咬牙切齿说着，嘴角流出了黑血，那血一滴一滴落在若荪的裙摆上，渐渐晕开，与霓裳混为一色。然后他瘫了下去，匍匐在她脚边。
　　似乎有那么一刻，若荪觉得心头锐痛。可也仅仅是一晃而过，她无情无欲，冷眼望着他呕出来的血染黑了脚下的一大片玉叶仙草。
　　天魔一倒下，魔军疯乱了，但迫于神荼灯的光芒，他们根本无法接近。
　　天帝指着恬墨笑着说：“你被神荼灯所刺，命不久矣，怎么才能让我不如意？”话音刚落，众人只见在神荼灯亮如白昼的光芒中，天帝的身躯颤了几颤，一名女子柔弱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是沉锦，手持煞齿刃，天帝的鲜血如注喷涌了她一身。
　　“你……”
　　“你作恶多端，我不亲手送你下地狱，怎么解心头恨？”沉锦把玩着手中利刃，好似若无其事一般言笑晏晏，“这是魔界至尊宝物，仅次于伏神珠的煞齿刃。天魔被神荼灯所伤灰飞湮灭，天帝被煞齿刃所伤同样万劫不复。”
　　天帝无力退了两步，跌坐在宝座上，“你竟然恢复了记忆？”
　　沉锦道：“天魔大人想尽办法令我恢复了记忆，也不枉我当年收他做关门弟子。我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我竟然可以亲眼见证，真是托了天魔大人的福。”
　　西王母兽面狰狞，尖声喝道：“大胆沉锦，勾结魔界来犯我瑶池！”
　　沉锦大声说：“四千年前，天帝私犯魔界，又该当何罪？”
　　四方一片哑然，徒留凄凉的风声。沉锦狠狠瞪着天帝，一字一句说：“当年我身怀六甲，斐清太子却为了天帝之位要娶莲七仙子。他私自出兵魔界，夺取魔界伏神珠，以伏神珠的灵力迷惑众神，终于迎娶莲七仙子，登得帝位。大婚之前，他来到纤云宫，亲手杀死我腹中胎儿，更是无情地将死胎抛下九天。幸好我孩儿元神未死，我以毕生灵力将其封印在一株若荪草内。”说着，沉锦的视线穿越众多神魔，落在了若荪身上。
　　若荪怔住了，手中的神荼灯逐渐熄灭。
　　“他如何配当天帝统领天界？”沉锦回头望着天帝，无可抑制地笑起来，“王母娘娘若要治我的罪，我绝无怨言，或许下了黄泉，还能与觅风重逢。”
　　天帝奄奄一息，仍然用尽灵力治愈伤口，护住心脉，想做最后的挣扎。却不料西王母一挥衣袖，一条五彩鞭狠狠抽了过去，顷刻间将他打得神形俱灭。一颗紫色的琉璃珠子掉了下来，沿着云阶慢慢滚下去。
　　“如此险恶，竟然瞒骗本座数千年。”西王母转向恬墨，冷冷道，“你们的宝物尽管拿回去，本座将请如来佛祖封印神魔井，从今往后，神魔两界永不相犯！”
　　天魔的副将高喝：“快撤，救天魔要紧！”
　　若荪不知还要不要继续拿起神荼灯斗下去，觅风和罗净的仇已经报了，她却茫然若失。
　　脚边的血迹聚了一大滩，恬墨被魔军搀扶起来。他的面庞越来越轻透，身子也渐渐地分崩离析，化出一缕缕紫烟。但他的神情却一直凝在那不曾变过，末了，他艰难地耗尽最后一分力气说道：“那里是我的家……”
　　“天魔！”魔军嘶吼，黑压压的影子汹涌而去，顷刻间撤离了瑶池。
　　最后一刻，她看见他眼里泛着的光也随那紫烟湮灭了。被神荼灯的灯芯刺透心脏，任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神形俱灭，哪里还能救？
　　哪里还能救？
　　哪里还能救呢？神形俱灭了啊……
　　若荪不知怎么僵住了，脚下似生了根一般迈不开腿。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我不管，我要昆仑！”
　　“你要昆仑做什么？”
　　“那里是我的……”
　　“那里是我的家……”
　　若荪拿灯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颤得浑然不觉，只是呼吸一阵急促过一阵。
　　手再也握不住了，无力松开，神荼灯摔在裙摆上，和着那些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被神荼灯刺透心脏，灰飞湮灭。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那里是我的家……”
　　他要昆仑做什么，是因为那里是他的家？
　　“若荪，等我，等我三日……”
　　“我让你等我三日，你却不信我。”
　　“我要昆仑！那里是我的家……”
　　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脑海里回放，他的每个眼神、每句话、每一种语气都从未如此清晰过，若荪一口气提上不来，蓦然哽住了。眼里，竟淌出一滴泪来。
　　从来不知七情六欲的她流泪了。
　　瞬间，好似万千风云都在翻腾缱绻，从她身体里呼啸而过。
　　前所未有的感觉一一蔓延开，宛如打通了筋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她终于明白，原来封印她这么多年的，是母亲的一滴眼泪。
　　那滴泪流了出来，封印破除，她却仍然不知喜怒哀乐，只觉得胸口被剐了个大窟窿，如同神魔井一样，漆黑、深不见底。
　　她低头，用手捂在心口，莫名的疼痛绞着心脏，绞得她站不住，瘫在了恬墨的血泊中。
　　耳边一直是那几句话，像冤魂一样纠缠着她，喉咙里积攒了越来越多的苦，突然之间悉数爆发出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然后泪如雨下。
　　沉锦焦急地赶过来将若荪抱住，“若荪，怎么了？”
　　若荪扑在沉锦怀里泣不成声，只说：“好痛……”
　　“你受伤了？哪里痛？”
　　若荪猛地抬起头，疯了一样用右手不停捶打胸口，“这里、这里痛，快把我的心挖走！我快要痛死了！”
　　“别这样伤害自己！”沉锦用力抱住她，但又被她挣脱了。
　　“好痛……谁来帮帮我？把我的心挖去……”她就这样不停地哭喊、不停地捶打胸口，直到嘴角淌出鲜血。
　　天后见状翩然飞至，以法术止住了若荪，令她陷入昏睡。
　　沉锦心疼地搂着若荪，轻唤：“孩子，你受苦了。”
　　天后默默地看着她们相依偎的身影，不停拨动的佛珠上落了一滴泪。她下意识地四处搜寻玉衡的身影，却遍寻不获，掐指一算，方知玉衡在归心阁照看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