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血》池灵筠

38、第六章 缘迷缘惑-6

　　昆仑的风是亘古不变的，干燥而寒冷。觅风说那风是从雪山上刮下来的，所以与别处的不一样。觅风还说那风会把雪化成水，然后洒到昆仑来。可是觅风没了，风还在吹。
　　若荪与沉锦坐在疏圃池边，望着远处的玉衡在大树下收拾屋子。
　　从前那座庭院扩了几间，给罗净养伤用。于归本来虚弱得无法行走，到昆仑之后饮了一瓢金水，马上又恢复了元气，全心全意照顾起罗净来。
　　看着于归坐在门边冲罗净笑，若荪不由想起那一年，她和恬墨在昆仑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给他煮茶，他给她织霓裳。
　　她喂他吃鱼，他偷偷占她便宜。
　　可是那些日子，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她根本就分不清。
　　说到底，他瞒骗了她，害死了觅风。以命抵命，她不应该内疚才是。可一想起来就痛彻心扉，任由她怎么捶打怎么施法，吃什么灵丹妙药也无用，就差把心挖出来了。
　　这些天，她不分昼夜地四处寻找觅风的下落，风尘仆仆，在浩大的天地之间忙碌穿梭，以为这样就可以忘却恬墨。但是一停下来，她的心还是那样痛。
　　疏圃池里的老锦鲤格外地沉默，浮上水面看着两位同样神伤的绝色女子，不知要说什么，又沉了下去，不一会又浮上来看看，就如此来来回回也不嫌累。
　　不知不觉，她们在池边呆坐了一夜。
　　天亮了，但天际的云朵颜色寡淡，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了天琴星君，天空如此冷清。
　　两只小雀在附近的草地上跳来跳去地觅食，看见若荪，便议论了一番，议论完若荪又议论沉锦，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若荪平日里就烦那些闲话，冷不丁转过头瞪了一眼，两只小雀同时闭嘴了。
　　不一会，它们又悄悄说起来。
　　“噢，她能听见我们说话。”
　　“神仙都懂鸟语吗？”
　　“厉害的神仙才懂。”
　　“别说了，我们快点多找些虫子去喂大鸟。”
　　“嗯嗯，可怜的大鹏鸟……”
　　若荪猛地回头，问：“什么大鹏鸟？”
　　两只小雀又噤若寒蝉，其中一只胆大的颤颤巍巍说：“就是山脚下的大鸟，折了翅膀，好像快死了……”
　　“觅风？”沉锦惊喜地抬头望着若荪，“除了它，哪里还有大鹏鸟？”
　　两人一阵风似的飞走了，两只小雀目瞪口呆，不一会回过神来异口同声说：“真是厉害的神仙。”

　　寻遍了三川四海，却想不到他自己回了昆仑。若荪找到觅风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气息了。左边的翅膀折了一半，露着骨头，羽毛上都是血，一股一股凝起来。若荪急忙弄了一碗赤水来喂他，再一些洒在他身上，让他的伤口不那么疼。
　　昆仑水果然是不死水，觅风补充了精气，便化出人形，虚弱地躺在一片荆棘里。他左臂的袖管已经空了，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另一只也破得穿不住了。
　　觅风平静地打量着若荪，确信她安然无恙，疲惫地合上眼，道：“我只来看看你是否安好，我便放心了。”
　　若荪急忙拍着他的脸颊，唤：“觅风，你别睡！我背你上去，然后请医仙下来替你疗伤。”
　　觅风嘴角扯出一抹弥足珍贵的笑意，“别怕，我不会走。应承过的诺言，便要一诺千金。”他的声音愈渐低弱，视线落在沉锦脸上，满足而欣慰。

　　夏木荫荫，水暖风和。
　　觅风躺在树下休憩，左臂的袖管空了，心却是满满当当的。他昏迷了几日，迷迷糊糊中一直觉着耳边有哭声，醒了才看见沉锦一双红红肿肿的眼睛。原来是她，觅风便笑了。
　　沉锦仔细地将托盘搁在石桌上，捋了捋耳边的发，侧头一笑，“觅风，该吃饭了。”
　　觅风微微睁着眼，点头道：“你先吃，你吃完我再吃。”
　　“那你就这样看着我吃么？”沉锦掩口笑起来。
　　于归端了小凳子坐在门边修补袈裟，回头冲觅风喊：“这下子师兄可幸福了。”
　　觅风问：“师父怎么样了？”
　　“还是很虚弱，不过伤口都在愈合。”于归一手托着下巴笑着说，“也幸亏恬墨，他下了很多仙药在沉锦的饭菜里，想叫她快点恢复前世的记忆，凑巧我每日在那蹭饭吃，约莫也吃了不少灵丹妙药下去，反倒令我想起来，这才有机会救了大师。”
　　于归笑起来特别好看，这是若荪羡慕不来的。自从封印解除之后，她连笑的机会都没有。
　　若荪身着那一袭霓裳迎风而立，遥遥望着面目平和的众人，忽觉物是人非，便不肯再朝前迈一步。从高高在上的驱魔神僧，变成了容貌尽毁的凡人。上古神兽，断了一只翅膀。
　　若荪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说。
　　胸口始终有个大窟窿，稍稍触碰便有鲜血汩汩流出。她多渴望再被封印一次，便什么也不知，不会心痛、不会悲伤、不怕欺骗、也不怕分离。日子就会那么一直过下去，直到轮回之后，再开始新的生命。
　　天色暗了，玉衡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轻唤：“若荪，把他们都安置好了，该回天界看看了。”
　　若荪痴痴望着水面，没听见玉衡在说话，只瞧着水面上多了一个影子，她出现了一瞬的幻觉，猛地转过身，错愕的神情后几乎藏着满满的希冀。当看清了那人的脸庞，她的眸子迅速垂了下去，“要走了么？”
　　“回去罢”玉衡温柔说道，朝她伸出手。若荪迟疑了，终是没将手交给他，擦过他身边时轻轻说了声：“抱歉。”

　　瑶池静谧无声，一层层云雾环绕四周，由低渐高。
　　守殿的仙女见模模糊糊一个影子，起先想喝一声，看清楚是若荪来了，便飞快地跑进去通报。若荪不等通报，径自沿着高高的云梯上去了，一入大殿，见西王母倚在云端中的宝座上懒洋洋地睨着自己。
　　若荪收住脚步，站在大殿中央。
　　“你回来了，罗净和觅风都安顿好了？”
　　若荪点点头，攥紧了双拳，极辛苦地用平静的语调念出那个名字：“恬墨……他在天界潜伏已久，却为何没被察觉出身上的魔性？”
　　“他用天界的龙须草化魔性为仙气，加上他本身就是天魔，法力极高，因此才隐藏了数千年。他当云仙的目的，是利用变幻莫测的云霞发出讯号，通知各方魔军。况且他织的云霞皆有魔性，可以迷惑众生。梵心就为他所惑，至今不肯清醒。”
　　西王母望着迷茫的若荪，继续说道：“你的七情六欲被封印了，心无杂念，自然也不会有心魔。若荪，此番你斩杀天魔、为天界立了大功，众神都看在眼里，不会再因为你的出身而看低了你。本座想封你当天琴星君。”
　　“斩杀天魔”四个字，宛如一把剑刺入了喉口，令她呼吸不得。若荪麻木地望着某一处发愣，终究不甘心，开口问：“神荼灯威力真的如此巨大么？不过刺了一下，他就必死无疑？”
　　“神荼灯、昊天塔、轩辕剑，都是对付妖魔的利器。他虽是魔界至尊，但只要身带魔性，便惧怕这些神器。何况，你刺穿了他的心。”
　　西王母低哑的嗓音在空阔的殿内回荡，透着一股薄凉。
　　若荪茫然地出了殿，飘上九重宝塔，耳边仍是那句“你刺穿了他的心”。当时她下手的时候并无半分犹豫，就那样毅然决然地要置他于死地。为罗净和觅风报了仇，她还不如意，还想要怎样呢？
　　睁开眼，闭上眼，挥之不去的是那张脸，时而嬉笑、时而阴霾，叫她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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