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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言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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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里的睡莲开得正好,在阳光下安静温柔。
似乎在很久以前,这座庭院里也有这样一池紫色的睡莲,比现在更多,簇拥满了整个池塘,而莲花上,有少女赤足轻踩,身轻如燕,衣袂飘然。
那时,有人站在池塘边,看着在微雨里提着裙裾轻踩睡莲的红衣少女,叫她,阿蘅。
“翀哥哥。”叫阿蘅的少女回头,正踩向前头那朵睡莲的足踏空。
“小心!”少年一步跃起,扑身上前想要扶住跌倒的少女。
“呵呵。”阿蘅顺势倒下,右手却撑住了又一朵盛开的睡莲,身体轻盈一转,避开了正飞身过来的神色惊慌的少年。
少年见扑了个空,未免自己失足落水,掌中运力,用掌风推开身下睡莲,再借池塘水的浮力重新支起身,堪堪站在水面上。
“翀哥哥的轻功又长进了呢。”红衣少女笑容款款,坐在睡莲上,安稳自如,宽大的红袍展开,妖娆妖冶。
少年的笑容和阳光一样干净温暖,看着惬意的少女,不自带上几分宠溺,道,“你整人的法子也越发高明了。”
“翀哥哥也不是没有事吗?”少女折起一支莲花,笑意盈盈,弯起的双眸狡黠慧黠,道,“翀哥哥,我新学的法术,用你的功夫和我比一下。”
“等师父给我的新剑铸成了,再和你比试。”少年足尖轻点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飞到一边的莲花瓣上,颤下了原本沾在上面的水珠。
“你别想跑。”阿蘅微微抬起手中莲花,素手一番,花浮空中,在她默念咒语之下就朝少年飞去。
少年忽然转身,错开飞来的睡莲,却快速出指夹住花茎,握在手中,折回去站在少女身边,将花献上。
“这是我的花,你送给我有什么意思?”少女接过睡莲,俯身将花重新插回水中。
身体忽然被抱起,迎面扑来的风有些微热,发丝贴在脸上也缭绕在他胸口。阿蘅勾着少年的后颈,笑得满足舒适。
落地之后,阿蘅却迟迟不肯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继续看书了。”少年柔声,依旧稳稳抱着阿蘅。
“每天只有这么一点可以玩的时间,翀哥哥抱我回去。我走不动了。”阿蘅撒娇,流泻在肩头的长发遮去了她的半张脸,露出的容颜里有些反抗,但是极轻极浅。
少年无奈一笑,却忽然送了手。阿蘅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安然落地。
“那我回去看书了,记得晚膳的时候来找我。”阿蘅笑笑,独自朝着后院僻静的书殿去了。
以为他真的会和过去每一天一样,在日落时分去书殿叫她,两人踏着夕阳而归,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普通,即使她从小就和寻常人不一样,需要学习奇奇怪怪的法术,不能和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一起引剑弹弓。
但如血残阳里,走来的少年握着一把崭新的长剑,剑身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随着他一路走来,在地上划下纤细的一道痕迹,最后滴落在她足尖。
“翀哥哥……”红衣少女困惑地看着面容扭曲的少年,他的目光冷漠直白,高高在上,再不是在莲花池中与自己嬉戏的他。
少年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呼应着嘴角轻浮浅淡的笑容,脸上沾着的血痕让他看来疲惫
却富有战斗力,这个瞬间,打破了以往相对时的熟稔。
少年手中的长剑古朴,有岁月流逝后的洗练,但此刻却不停颤动,剑身泛出的冰蓝光束微弱却没有停息,像在冲撞着什么。
“你……”阿蘅似有所悟,但眼前的容颜这样熟悉,经年相伴,她知道他的每一个习惯,了解他的思想,绝对不是这样的陌生。
“跟我去剑冢吧。”少年放下剑,剑身的光束才稍微减弱,却始终都在沉吟,铮铮响动。
看着少年伸出的手上有常年练剑生出的厚厚的茧,但依旧很好看,骨节分明,只是血迹斑驳,张开的时候有些狰狞。
阿蘅怯怯地伸手出去。当掌心与掌心交叠,少年握住的时候,她开始战栗,内心深处的恐惧被瞬间激发,汹涌地翻滚,但他的手却这样冰凉。
跟在少年身后,她小心地踏着每一步,走过从小生活的亭台楼阁,垂楼花廊,眼前依旧青红绚烂,但绽放着莫名的阴森诡异——一路走来,看不到一个言家的下人,甚至连一丝流动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啊!”少女忽然大叫,只因为脚下流淌过来的鲜红血液,而血流的另一头是倒在血泊中的男男女女,全部是言家的家奴婢女,莫名地死了,表情可怖。
被少年握住的手承受着他忽然加重的力道,阿蘅忍着痛,被强行带着继续往前走。
更多的血,更多的尸体,在雕梁画栋里凝固了生命。所有不能眠的眼,呈现着同样的猝不及防和害怕,蔓延在阴沉的言家大宅里。
“为什么?”阿蘅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她强迫自己直面阴诡的少年,发出无力的质问。
少年不屑,生命对于他来说已经如同草芥。他低头看着愤怒的少女,笑容讥讽,但忽然蹙起眉,像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异常之后,他牵着阿蘅走向剑冢。
言家禁地,从来不许外人踏足,阿蘅这是第一次进入,因为整个家族,除了言父,只有翀可以出入。
剑冢只是间空阔的石室,除了西北角悬挂有几柄不知名的剑,但此时已经零散在石室内,更有一把直刺在言父身上,将老者钉死在石墙之上。
“爹!”阿蘅想要上前,却被忽然横在身前的古剑拦住了去路。
袖中双手捏诀,少女试图逼退阻拦自己的少年,然而法诀还未发动,右臂就已经被长剑划伤。
人血影响了法诀的施行,就在阿蘅失神的片刻,翀同样一手捏诀,直点少女眉心,制约住她的行动。
“你……”阿蘅惊讶地看着近在身边的少年,全身已经被控制得发不出力。
“忘记这把剑。”少年将沉吟的长剑横在自己与阿蘅之间,冰蓝色的光束映在两人脸上,仿佛遮罩住的一层薄薄的冰,凝固冰冷,“忘记整个言家,从今天开始,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否则,那就是下场。”
少年话音才落,原本刺在言父身上的剑猛然断裂,金属莫名折断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石室里,铮然悠长,如同警示。
身前长剑颤得更加厉害,少女却默默落下泪,伸出右手,握住剑身,等少年做出同样动作的时候,她握剑的手加重了力道,顿时有血附着在不安分的古剑上。
两人的血相融在冰蓝的光束里,少年另一只手抬起,张开的手指逐渐收拢,施行血盟的最后一步,封印住躁动的古剑。
翻转的指间赫然多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阿蘅看着纤细到可以被忽略的长针,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她取下针,准确无误地刺入自己后脑,快速但深刻的刺痛立时教她失去了一切感知。
自此之后,言家大宅里只有红衣少女和白衣少年两人,在日益幽深静谧的宅院里,朝夕相处,却极少交谈。
她还是喜欢睡在那满池的莲花之上,那里是唯一还残留着过去味道的地方,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受正在一点点流逝,但那是自己唯一可以抓住的记忆。
初醒来的时候,心头还有苦涩的思忆挥之不去,但展开的裙裾像被什么东西拉着一直往下沉,低头,横颜才发现是垂到岩石下的衣裳被清水沾湿了。
“又做噩梦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池塘后的花树下传来,安闲惬意,却有些压迫的感觉。
红衣女子从大岩石上下来,跪在迎面而来的男子身前,恭敬道:“心主。”
然而,却有几分不甘。这是她对他的称呼,正如那一场血盟之后,他说她叫横颜一样。
“你没发现那把剑有什么不同了吗?”白色宽大的长袍,男子高俊的身体被这种纯净的颜色包围,同红衣女子一样披散着的长发如墨黑亮,在风中微微扬起。
“请心主明示。”女子垂首。
“阿横。”心主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探手到她脑后,轻轻按着什么,随即可见横颜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他亦为此露出满意的笑容。放下手,他牵起女子同样冰凉的手,如同恋人执手,缓缓行走在池塘边。
“是那把剑的剑魂又不安分地想回来了。”朗眉星目间的隐忧,心主看着满池绽放的睡莲,有如火如荼的美丽,想要燃烧一样。广袖一扶,脚下的睡莲散开,倒映着他与横颜的影子在水中,相执想望——只有他看着她。
“那不是你梦里的人。你是横颜。”心主凝视着始终侧着目光的女子,捏住她的肩膀,温柔却霸道地强调着,“你是所有人敬仰的占卜师,你是我的横颜。”
“阿横……”他柔软地叫起他赐予她的名字,从他当初牵起她的手开始,她就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横颜。
“心主。”横颜退后。在偌大的言家旧宅里,只有她和心主两个人,朝夕相对。看着熟悉的脸,却只觉得陌生,他干净柔软的白袍却有别样锋利。
眼底荡漾开的笑意丝丝阴冷,心主重新牵起横颜的手,道:“阿横,你的这双手最是神奇,等将来他回来了,真的大有用处呢。”
横颜跪下,长发垂在胸前,道:“心主恕罪。”
“我说过他回来是定数,你不应该企图改变什么。”心主严厉地告诫着异心初动的女子,眯起的眼里目光清锐。但他却也矮下身,抱住女子的肩,喃喃道:“阿横,你是我一个人的阿横,只有你不能背叛我。”
脑后的刺痛感觉突如其来,那根针被压迫向更深的地方,刺痛着神经,分神不暇。
“心主……”横颜低吟,乞求着男子手下留情,她已经快承受不住这种折磨。
心主很满意横颜的此时的表现,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道:“为了心中所愿,你必须服从,毁灭对我来说,是最容易办到的事。”
“横颜知道了。”火红的袍子褶皱在地上,裙裾被男子高傲地踩过,横颜却只能暗自平复着因为方才的疼痛而纠结起来的心。抬首望向心主离去的方向时,只见白衣沉沉,并没有因为行走被风带起,像被某种力量牵制住,而那道背影,冷峻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