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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占卜师 ...

  •   几盏莲花浮灯幽光绰绰,飘在空阔的木竹制房间中的圆形水池上,规律而缓慢地绕着水池中心的方形玉石台旋转。每盏莲花灯之间铸有金杆,纤细光亮,杆顶处的水晶雕塑折射着灯光,发生着微妙的色泽变化,最终投射到玉石台上静坐的人身上。
      红袍的颜色有些暗淡,但浓烈深沉,后摆宽大铺展,一直延伸到白玉台下,沾到池面,碰着莲花灯火,却在火光烧灼却安然无恙,反而在摆上烧出莲花纹样,正在盛开。
      束发的女子露着白皙颀长的颈,宽大的红袍仿佛罩在她羸弱的身体上,领口大得快要从肩部滑落,同样暴露着瘦削苍白的肩。肩上,有不知是画上去还是刺入的一枝莲花盛放的莲花,睡莲,姿态慵懒,如此时苍白女子的样子,一手支颐,欠着身子,阖眼不知在想什么。
      脚步声渐渐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越来越近,稳重镇定。
      没有血色的脸上极轻地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本淡然安逸的眉间也因为新一位主顾的来临而更加舒展。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红衣的占卜师居然伏在身前的木质长桌上,枕着右臂,而左手伸向木桌的另一边,随意地拨动着银质莲花纹灯上的火苗,仿佛游戏,指尖上跃动着火光。
      脚步声停下,幽暗里只能看出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衣冠严整,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雇主新来,就不要你走莲花浮阶了。”占卜师的声音带着未醒的睡意,拇指与中指瞬间捏灭了原本跳跃在时间的灯火,房间内同时亮起数盏铜灯,同样沿着水池摆设,但光线足以照亮原本隐没在微光里的暗道。
      对着大门的水池被强行隔出了一处石阶,供人走动,只有在铜灯的光线下才能看清。但石阶中间还有供莲花灯浮游的水栏,此时正由一盏莲花灯浮在中间,不再移动。
      男子站在水池边,看着浮灯上闪动的光,久久不语。
      “横颜姑娘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男子有些愠怒的情绪透漏在言辞间,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这里只有雇主和横颜,没有客人和横颜,请雇主体量。”自称横颜的女子收回左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小憩。
      面对横颜冷淡又客套的回答,男子依旧没有动作。
      水池里的莲花灯依旧遵循着某种规律缓缓漂浮,唯独水栏里的那一盏纹丝不动,如同被定格的时间,静静地燃烧。
      铜灯忽然灭掉了第一盏,从横颜身后开始,加重了占卜师身边的阴影,而她依旧如同沉睡。
      静默的空间在逐渐灭去的灯火里越发气氛压抑,男子知道,要见横颜就必须作为一个普通人,用横颜认可的方式接近,否则就算是死,固执的占卜师也不会在受到胁迫下做出任何妥协。
      右手边第四盏。
      左手边第四盏。
      右手边第三盏。
      ……
      视线里逐渐被幽暗吞没的石阶牵动起男子的焦虑,他却依旧静而不动。水池边离水栏的距离太远,一步跨不过去。如果走下石阶靠近水栏,水池太深,被某种虚空力量架起来的水根本不足以确保是不是能够承受力道。
      右手边第二盏。
      只有水池里浮动的莲花灯的微光可以照出玉石台上仿佛睡去的女子的身影,不知何时,那些金杆水晶已经不见。
      左手边第二盏。
      心下一横,男子走下石阶,站到水栏前,耳边的流水声更加清晰,自己就像置身其中,冰凉的水接触着肌肤,带动起更加不安的情绪,只能眼睁睁看着铜灯一一灭去,最后颓然离开。
      水栏一直高到男子胸口,不借助外物根本不可能就这样跨过去。
      他抬头仰望,那个伏在长桌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依旧欠着身,光线暗淡里却有她目光闪闪,懒懒的,但十分清亮,如同那盏停滞在水栏中的莲花浮动,凝固着莫名的情愫。
      忽然想去触碰,随着横颜逐渐靠近放大的身姿,那种苍白越来越明显,和四周的水一样凉寞,挑动着心理承受的底线,有些死亡的味道。
      男子放大的瞳孔明显透露着心底被撩拨起的恐惧,他想要拔剑,但右手划过水栏的时候居然是一阵虚空,尽管身体依旧仿佛被流水触碰,但触探到水栏里的手确实感受不到任何水流的气息。
      幻象,但那盏浮灯仍在,悬在胸口。
      还剩最后一盏铜灯将灭,男子毅然矮身,从莲花浮灯下走过,踏上连着的玉石台的石阶时,唯一的亮着的铜灯瞬间熄灭,而那条水池下的过道也就此看不见。
      横颜依旧在沉睡。
      对于女子蓄意的戏弄,男子不免怒火中烧,但那毕竟是横颜,是全国最有名望的占卜师。
      男子走上石阶,走近伏案的女子,才发现长桌前是一片冰冷坚硬的玉石地面。
      “横颜姑娘。”男子叫了一声,想再提醒什么。
      “雇主请坐。”横颜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招待的意思,自顾自坐起身,又伸出左手在银质莲花纹灯上错了错手指,灯又亮起,而灯下赫然出现一只紫檀的木匣。
      男子蹙眉,迟疑片刻还是跪坐在长桌前,将剑横放腿上,颜色肃穆。
      横颜却很随意,伸手将木匣捧到身前,放在自己与男子之间,眼里依旧氤氲着朦胧的睡意,淡淡问道:“雇主尊姓?”
      “杨。”男子回答得简洁。
      “杨公子要问什么?”比起男子清冽里带着肃杀的表情,占卜师看来非常惬意随性。她将木匣打开,双手取出一叠薄竹片,修长纤细的十指却白得显出病态,将薄竹片放到桌上。
      “寻人。”男子的答复依旧简单。
      “分牌吧。”横颜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后右手向后轻轻一撩,原本束起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绸缎一样垂在肩上,遮去了原本暴露在空气里的肩头的那一支绽放的睡莲,也遮挡了她半张脸,而依旧露在人前的那只眼里倦色仿佛更深。
      男子犹豫,看着面前堆叠起来的竹牌,他知道那就是横颜用来占卜的工具,也是所有人为之欣羡和仰慕所在,但此时,他却一点都不想触碰那些被渲染成可以通晓人世生死祸福的神物。
      面对男子的迟疑,占卜师只以沉默回应,她似乎在很耐心的等待,但那只眼里积聚起来的睡意仿佛随时都可以将她催眠。
      男子将竹牌分成三份后,横颜又随机将牌收成一叠,一面动作,一面问:“对方姓名。”
      “言蘅。”吐字的时候有些艰难。
      横颜没像在听,熟练但轻缓地放着竹牌。牌面与桌面接触的时候发出极轻的“哒”“哒”的声音,混合在逐渐变大的潺潺的水流声里。
      男子一直注视着占卜师的动作,简单的手势不断重复,和哒哒声一样,好像有催眠的功效,一点点模糊着意志。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极是柔软,莫名牵引着他将视线上移,当最终接触到横颜那只眼睛的时候,占卜师半合的眼里满载的睡意霍然转移到他的身上。
      “杨公子。”横颜叫他,音像是划水而过的一道清冷气息,将神志不清的男子唤醒,“可以翻牌了。”
      男子这才发现,自己与横颜之间已经放了五张竹牌,一字排开。
      “这是杨公子刚才自己翻的牌,请先翻这张。”占卜师半露出广袖的指呈奇异的手势。
      男子伸手翻出右手第一张牌,占卜师立时道:“教皇,逆位。下一张。”
      男子翻出第二张,占卜师继续道:“恋人,逆位。”
      第三张,愚者,正位。
      第四张,战车,逆位。
      第五张,吊人,逆位。
      “杨公子放弃寻人吧,徒劳而已。”占卜师的话犀利直白,她将五张竹牌依次收起,淡然道,“愿望无法达成,厌倦,盲目,顽固,计划失败。”
      男子霍然站起身,快速拔出鞘中长剑,直指正在收牌的占卜师。
      剑光闪亮的瞬间,水池中浮动的莲花的灯如受剑气影响,尽数熄灭,而长桌上的银质莲花纹灯却依旧亮着,灯光不曾有半分跳动。
      “横颜的命不值钱,血更加会污了杨公子的剑。”女子始终毫无畏惧,将所有的竹牌重新放回紫檀木匣内。
      长剑沉吟,剑势迅猛锋利,闪电一般迅疾划过占卜师脸侧,割下一缕长发,落在女子铺展开的宽大红袍上。
      此刻,他却看见原本被长发遮去的横颜的那半张脸上竟隐约泛着光华,竟是半朵莲花的纹路,诡异妖娆,画在占卜师骇白的脸上。
      “横颜记住了,杨公子请回吧。”横颜不为所动,放好紫檀木匣之后又伏在长桌上睡了起来。
      莲花浮灯次第亮起,水池周围的铜灯也逐一重燃,光亮胜过最初。
      男子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圆环形的过道,架空了横颜所在玉石台和周围的地面,环形过道里确实支架着金杆,杆顶上的水晶之间有极薄接近透明的丝帛连接,拖着莲花灯,所谓的水正是水晶折射移动的莲花灯光以及丝帛移动产生的幻像。
      男子收起剑,脸色比到来时更阴翳凝重,瞥了一眼伏案的占卜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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