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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像下午茶一样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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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阿尔韦林知道怎样才能达到目标,他从不急功近利,他有的是耐心。
但有些事情他很不知所措,那些事情距离他的生活太远了,他从未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可能要求皇子收回成命,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布劳德离开近卫队?在布劳德自己都是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的情况下?
奎塔尼对此不太理解,在他的世界里,别人的问题都简单得很。如果布劳德也不想留了,那就让他走好了,奎塔尼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要报答布劳德么?”阿尔韦林绞着眉头问,“你能不能跟大法官说说?”
奎塔尼看着阿尔韦林,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他伸出指头戳了戳阿尔韦林,“你要托我说请的话,应该买点好吃的来贿赂我,而不是威胁我。”
看着阿尔韦林略显茫然的眼神,奎塔尼自己叹了口气,“再说,我何必用他自己不在乎的事情来报答他呢?再再说,这还会让我欠下威格尼的人情……怎么想都不划算啊。”他摊了个手,对阿尔韦林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阿尔韦林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都磨平了,贴着他的肉。
奎塔尼挪动了下自己的肩膀,阿尔韦林烦恼的样子感染到了他,使他也有些不安起来。毕竟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阿尔韦林。
“我们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我为你说情,你欠我一个人情,这样可以吗?”
“你之前还一直说我们是朋友。”阿尔韦林皱着眉看着他。
“啊没错,我们当然是朋友,所以我不能不管你,”奎塔尼毫无愧疚地道,“而且你知道我有多讨厌欠威格尔人情么?在他这里你几乎就做不对任何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会欠你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是吗?”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摘天上的星星的,只不过看……”奎塔尼耸了耸肩,“布劳德值得你付出多少。”
阿尔韦林抿住嘴唇,他盯着奎塔尼看了一会儿,猛地撇过头去。
奎塔尼咕咕哝哝说着什么,没让阿尔韦林听见,然后他提高了声音问,“你今天是睡在这里,还是去陪他?”
“这里……吧,”阿尔韦林坐到自己床上,他的脸微微的发红,他伸手摸到自己的被子,随意地抓了抓。
“达伦西小勋爵会在这里留多久?”
“我不知道……”
“好吧,那就是说你可能明天就会发现他不在了,达伦西公爵可不会特地派人来通知你一声的。”奎塔尼提醒阿尔韦林。
“达伦西公爵说不会接他回去的。”阿尔韦林的手松开了被子。
“你要是相信就相信吧,”奎塔尼往床上爬去,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反正我要睡觉了,你可别想叫我现在就跑到威格尔家里去拍门,把他吵醒,他一个字都不会听我说的。”
阿尔韦林深吸了口气,他抱起自己的被子,站了起来,“希望没有人看见我。”
***
尽管答应了阿尔韦林,但是奎塔尼仍旧在发愁该怎么对威格尔开口。虽然他搞不太清楚那些贵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不了解过去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威格尔不喜欢达伦西家他是可以肯定的。威格尔对达伦西小勋爵的印象是不错,但也仅限于此了,至于奎塔尼自己……他更没有把握。
吃过晚饭后,他向卡斯达请了个假。阿尔韦林显然希望他一大早就出发去找威格尔,不过一来奎塔尼并没有准备好说辞,二来他不觉得卡斯达会准他不参加上午的训练。“你已经够笨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开始刻苦?”卡斯达必定会这么说的。
威格尔看到他显得有些吃惊,不过他并没有砰一声把门在他面前摔上,只不过说了句“一个毛病”,这是好事。十四岁的奎塔尼第一次自己来到威格尔府邸的时候——那一天齐什卡有事,便让他自己去威格尔府上上课——当威格尔听到老管家说出奎塔尼的名字,就毫不犹豫地命令老管家把门关上别放他进来。
事后威格尔向齐什卡解释这是因为他们刚刚发现有只像猫那么大的老鼠从地窖里逃出来了,他害怕大老鼠对奎塔尼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齐什卡差点为此与威格尔打起来,他问威格尔是不是忘记了奎塔尼来自乡下,对付老鼠的办法奎塔尼懂得可比他多多了。威格尔捂着自己发青的脸咕哝自从他解除了齐什卡对他的义务,齐什卡变得愈发疯疯癫癫的了。可是当齐什卡冷静下来以后对威格尔脸上的淤痕显得十分惶恐的时候,威格尔又说齐什卡不如把他另一边也打青算了。
“别告诉我你是为布劳德来的,”威格尔随手扔给奎塔尼一包小饼干,“今天的下午茶点心,还剩了些。”
奎塔尼接住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威格尔立刻说出了重点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如果他原来真的有什么计划的话。
“和你自己有关的事情你一定是去找齐什卡,不可能来找我,所以那就一定是别人,”威格尔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奎尼,你一定不是为自己来的,布劳德不可能请你来,因为他知道他父亲可以办到的事情可比我要多,如果他父亲放弃了他,那我更加不能为他出头了,而且,他不会让你一个人来,他至少也会和你一起来……让我想想有谁走投无路到要找你帮忙……”
奎塔尼想他应该说些什么,张了嘴又觉得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只好又闭起来,他的双手揉着手里的饼干。
“总不能是阿尔韦林·阿贝特吧?”威格尔试探着问,看到奎塔尼的表情后他恍然地“唔”了声。
“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威格尔十根手指对在一起问,他今天似乎特别有耐心。
“呃……”奎塔尼困扰地歪了歪头,“就是你刚才说的……布劳德的问题……好吧,我已经听明白了你帮不上忙所以就不要骂我了我知道我错了……”
“这和阿尔韦林有什么关系?”威格尔问出口就挑了挑眉,“啊所以布劳德疯得去惹乌利茨……我还奇怪呢,以前没有看出布劳德有这么强烈的平民倾向,”威格尔咧开嘴笑起来,“我太想看达伦西公爵的表情了……你快把饼干捏碎了奎尼。”
奎塔尼手忙脚乱的松手,结果松得太过了,饼干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所以……”奎塔尼喃喃着弯腰,捡起饼干。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威格尔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睁大了眼睛,几乎要贴到威格尔的额头。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奎尼?”威格尔问。
奎塔尼犹豫了下,“是的……”
“那就好,”威格尔拍了拍奎塔尼的脸,“快回去睡觉吧,告诉阿贝特,不用担心布劳德,他应该是个更有脑子的人。”
***
按照威格尔的标准来看,乌利茨根本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
乌利茨贵为王子,理当受到最好的待遇,然而在国王无意的疏忽下,教育依旧按照老路子在走,私人的家庭教师早已无法满足皇室的需求,贵族们纷纷将子女们送进新兴的综合学院,修道院在很大程度上开放了自己所珍藏的知识,国王的儿子已经落后了。
落后的知识导致狭隘的心灵。国王和年轻的王后都有各自的生活需要关注,在皇宫里,乌利茨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玩耍的同龄人,陪伴他的只有泰瑞。然后他长到了喜怒无常的十三岁。
威格尔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把乌利茨带出皇宫的,他当时可能只是有点……热血。他想让乌利茨看一看皇宫外面的世界,他没办法告诉乌利茨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以他的经验来说,最好的老师是双手,然而他没有想走那么远,到最后他还是不敢把乌利茨放到外面去,他选择了学院的高塔,至少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辽阔的天空与土地。
只是乌利茨蠢蠢欲动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威格尔低估了他对自由的渴望。
从第一次弄丢了乌利茨以后,威格尔派人紧密地跟着乌利茨,但是除非他遇到什么危险,不用真的去干涉他什么。不过对那两名皇家近卫队队员来说,皇子所走过的地方简直就是危机四伏,当一个佝偻的瘦骨嶙峋的,不巧鼻子上还有颗瘤的老妇人走近乌利茨的时候,他们终于捱不住,飞奔向前把皇子一把捞起,自然,皇子十分生气,两位尽职尽责的皇家近卫队队员各自被关了三天禁闭。
但他没法否认威格尔对他逃课的指责。
他只是不想告诉威格尔上一次他沿着狭窄弯曲的碎石子路奔跑,他在拐弯时绊了一跤,他的鞋子飞了,他的手掌在墙上磨去了一层皮,他的额头磕在地上,没有流血,他听到了很响很响的笑声,意外的是他没有感到丢人与羞愤,大约因为这个笑声听上去,满是单纯的欢乐。
他抬头,看到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黑头发男孩,对他脸上的伤口无动于衷,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男孩冲他鼓了鼓掌,笑着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话,乌利茨没有听懂。他脖子上的十字架折射过一道光芒。
神让我们互相不能理解。
乌利茨会说一点点他母亲家乡的话,和他们的语言十分相近,他母亲如果心情好,会稍微教他一点。这个男孩所用的词汇听起来完全像是另一种语言,节奏鲜明,在乌利茨的耳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不想告诉威格尔这些事,但他想听懂这种语言,他想知道那个男孩如此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了什么。
他想再回到那个地方,然而被威格尔派人抓了回去。
当威格尔得知他们是在哪里把乌利茨逮回来以后,他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你不该去那种地方。”威格尔生硬地道。
“那是哪里?”乌利茨顺水推舟的问,“那里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最好还是不要听懂……”威格尔打住了话头,他抿了抿嘴,似乎在做某种思想斗争,“他们来自南边,来自我们的同盟……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他们说的话,很好听。”乌利茨忍不住道,语气好像在夸耀自己的宝贝似的。
“他们用最动听的语言说最低俗的话,用最美丽的外表做最肮脏的事情,你要离他们远一点。”
乌利茨想起男孩脖子上的十字架。
“他们信神吗?”他问。
威格尔显然犹豫了,他看向乌利茨,乌利茨用一种特意无辜的眼神回看向他,威格尔深深吸了口气,乌利茨不知道他是否动过欺骗自己的念头。
就算只有一刹那间。
“他们信神,”威格尔低声回答,“但若他们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神会抛弃他们。”
乌利茨的表情不置可否。
“乌利,”威格尔喊了皇子的名字,“平民也信神。”
乌利茨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
布劳德背上的伤口还十分新鲜,作为一个过来人,阿尔韦林不得不承认奎塔尼对如何处理伤口还真有些经验,虽然大手大脚的,但不会像阿尔韦林那样常常扯开布劳德的伤口。布劳德没有抱怨疼,但那不代表不疼。
每次一疼起来,布劳德就要求阿尔韦林亲他,特别理直气壮,就算奎塔尼在场也一样。布劳德声称这样可以转移他对疼痛的注意力,但奎塔尼觉得他是存心的,好像在宣布阿尔韦林的所有权,阿尔韦林从不是个随便违反规矩的人,所以某方面来说,阿尔韦林一向非常听话。但是奎塔尼又从没见过阿尔韦林如此听话,任凭布劳德要求亲吻还是爱抚,奎塔尼一边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一边又隐约升起一股羡慕憧憬之情,拨动了他心里某一根弦,直到后者完全占了上风,他的血液就要脱离控制。他白皙的脸颊通红,然后他流鼻血了。
奎塔尼慌忙抬手捂住鼻子,布劳德和阿尔韦林似乎都没有发现,他放下手里为布劳德准备的药,慢慢地起身,向门口移动。关上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阵短促的笑声,他的脸更红了,血从他的指缝间留下。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乱糟糟的脑子里闪过的全是齐什卡。
他扶住墙,感叹了一声,“哦我的天呐。”
***
布劳德的手指抓住阿尔韦林的,他把阿尔韦林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们的鼻尖蹭在一起,布劳德的呼吸声显得粗糙起来,他把阿尔韦林拉得更近了些。
“埃尔,我背上好痒。”布劳德不耐地扭动着肩膀,抓紧了阿尔韦林的手,免得自己伸手去挠。这是药膏的副作用,每次都会这样,随着布劳德伤口的愈合,这种搔痒感反而愈发强烈了,布劳德可以忍耐疼痛,却对痒毫无办法,他愿意举双手投降,可惜没人接受他的认输。
这是阿尔韦林最无措的时候,布劳德有时候把他的胳膊都掐疼了,他阻止布劳德用手抓自己的伤口,阻止他用背去蹭墙,但是没法停止布劳德的痛苦,他必须逼着布劳德承受这种痛苦,直到它自己逐渐消退沉寂。
有时候布劳德会用尖叫发泄这种痛苦,阿尔韦林试图环绕着他的肩膀,布劳德的声音从他的耳朵钻到他的脑子里,让他觉得自己身上也又痛又痒,难受不已。
“奎塔尼那个家伙……”布劳德死死闭着眼睛,他的额头都是汗水,“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他怎么能就不去抓自己的脸……”
阿尔韦林想起奎塔尼照镜子的样子,“呃”了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再也不嘲笑他了……”布劳德深深喘了一口气,他的手臂用力抱住阿尔韦林,扯痛了自己的背也不介意。
阿尔韦林的手轻轻落在布劳德背上,没敢移动,掌心感受着布劳德皮肤的斑驳,这些交叉的伤疤会永久刻在布劳德的背上,就像某种纪念,每当布劳德触到这些伤痕,就会想起这些伤是从何而来,就会想起阿尔韦林。
“我想齐什卡不会无缘无故的宠爱他的……”阿尔韦林咕哝着,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奎塔尼大法官是怎么说的。
布劳德没有反驳他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