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纪》番外集》青红浅碧

2、笑看红尘多自扰

　　郁家定国适才一月，郁重光就下了一道让整个北静王府都鸡飞狗跳的圣旨。
　　皇帝说，北静王对平定江山有功，朕许以亲妹兰亭公主下嫁。
　　楼毓愣在当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两眼一翻，直接装晕。
　　醒来后，那圣旨搁在床头，他一睁眼就看到明晃晃的金黄色，刺眼得很。
　　从那一日开始，他就给苏湛飞鸽传书，每日一封，急催他从昀城回来，奈何苏湛半点理会他的意思也无，过了三日，一点回音也没有。
　　而这一日，兰亭公主的送嫁队伍已到了洛淼城门口，楼毓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只得硬着头皮换上新郎的红衫出城相迎。
　　十里红妆，声势浩大，楼毓却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皇帝嫁哪个公主不好，要嫁宁岚，让苏湛知道，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花轿都到了眼前，且人声鼎沸，皇家颜面摆在那里，楼毓不得不接，只得按礼躬请公主下轿。
　　行过礼后，才将新娘接进北静王府。
　　一番折腾之后，楼毓却是动也不敢这新娘子分毫，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闹过洞房，又吃过酒，楼毓这才硬着头皮进了洞房。
　　新娘子依旧披着喜帕端坐着，身姿窈窕，分外秀美。
　　楼毓坐在桌前，只端着盘子边吃里头的糕点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主饿么？”
　　喜帕这才微微动了动，楼毓又道：“得了，你自己挑了吧，省得我动手。”
　　床上之人静默了一瞬，揭下喜帕起身，微微一笑：“王爷好生自在。”
　　那分明是宁岚的样貌，清秀伶俐，却又不甚相同，好似多了一份淡然与从容。
　　楼毓目光顿了顿，只不屑道：“皇上也忒小气，不嫁妹子就罢了，还嫁个赝品。”
　　念衣眉尖挑了挑，淡淡道：“王爷此言此行，怕是连赝品都瞧不上。”她一拂衣袖，卸下发上珠玉冠，嫣然笑道，“昀城十二衣、念衣见过北静王。”
　　“王爷若说念衣是赝品，亦不尽然，宁岚乃念衣同胞亲妹，‘赝品’二字，王爷且待留着与苏城主说去。”
　　楼毓倒了杯酒饮下，赞道：“好酒。”又看了念衣一眼，大笑道，“好口才。”
　　红衣艳艳的少女只回以一笑，坐于他面前，也不拘束，只拿过糕点来便吃，只是她动作端庄，较之楼毓斯文不少。
　　吃了糕点觉着渴，念衣手指飞点，一指戳在楼毓指关节上，迫得他不由自主地一松手指，酒杯一落，念衣顺势接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轻笑道：“果然好酒。”
　　楼毓眯了眯眼，手上飞快拍出，直往盘中糕点而去，念衣留了心眼，一手举杯饮酒，一手抱了盘子，足下轻点，整个人旋了出去，正绕过楼毓拍出的手。
　　楼毓不死心，又是一掌拍出，念衣容上带笑，借着轻功在桌边几张坐椅上轮流换着位置，楼毓亦穷追不舍，两人你争我夺，几番下来，绕了整个屋子好几圈。
　　念衣自有报复他先前蔑称她为“赝品”之意，而楼毓心存试探之心，斗得不亦乐乎。
　　两人竟也就这么你夺我一块糕、我抢你一壶酒地度过了所谓的洞房花烛夜。

　　于是，自这一日起，念衣正式以北静王妃的身份长居洛淼。
　　楼毓虽知她并非宁岚，但日夜对着同一张面孔，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别扭，每每此时，念衣总瞥他一眼，淡定道：“莫非你要我在脸上划几刀你才满意？”
　　楼毓知道这是她的痛脚，也不敢多戳，只能赔笑道：“哪里哪里，夫人现在好看得很。”
　　念衣闻言冷哼一声，眼睛里却是满满笑意。
　　这夫妻俩的相处方式倒与苏湛宁岚大为不同，动辄开打，是以王府下人常见两人长枪与白绫的较劲。念衣的武功路数偏柔，而楼毓则要阳刚许多，两人皆非泛泛之辈，除非打得天翻地覆，否则决分不出胜负。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管家哭丧着脸来寻两人，直直跪在地上哭道：“王爷，王妃，这管家臣是没法做了。”
　　“为何？”楼毓很是好奇。
　　“这……三天两头修缮王府，支出过大，臣……实在做不来这账。”管家将账本递到楼毓面前，脸上啼笑皆非。
　　楼毓的脸色瞬间僵住，念衣委实按奈不住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只矮身扶起年迈的管家，笑道：“放心，往后再也不在府里动手了。”
　　管家顿时老泪纵横、喜极而泣。
　　待管家走后，念衣一撑桌子，向着楼毓微笑道：“怎么着，这结果满意么？”
　　楼毓撇撇嘴：“就当散财积德。”
　　念衣再度笑道：“那还打不打？”
　　楼毓却是将她手臂一揽，吊儿郎当道：“夫人武功盖世，为夫不敢造次。”
　　念衣嗔笑道：“胡闹。”
　　楼毓哈哈大笑，翻身跳过长桌，只道：“阿玺，不如我们生一儿一女，你教女儿我教儿子，让他们分个高下如何？”
　　念衣略略一怔：“你唤我什么？”
　　“阿玺。”楼毓如是笑说，漆黑的眼里勾勒了极淡的温柔，“三公主说，这才是你的名字。”
　　念衣手指微微收紧，向楼毓浅浅一笑：“好，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她推开窗，指着外面空地道，“这一块儿，可以划作孩子的练武场。”
　　楼毓长声大笑，双手从她手臂下穿过，一瞬将她高高抱起，道：“好，就听夫人的。”
　　念衣不防他如此举动，起先一惊，而后只笑，用手捶他道：“你尽胡言乱语。”

　　楼毓与念衣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在一年之后，他的眼睛很明亮，睁开眼便会笑，眉目里像极了楼毓。
　　这个孩子刚一出生，楼毓便喜不自禁，等念衣一合眼睡去，就只抱着儿子就出了房门，后面稳婆追了一路，才从他手里抢下来。原来婴孩身子还未清洗，就被楼毓心急火燎地抱了出去，怎能不让一众稳婆捏了一把冷汗。
　　楼毓尤为喜爱长子，为其取名为楼静空，整日抱在手上不肯撒手。
　　就连念衣要抱也不肯给，他似乎是把父亲没有给予他的疼爱全部给了这个儿子，常常举着小边鼓，逗孩子笑，嘴里还不住地轻唤“空儿给爹爹笑一个”，念衣直笑他孩子气，却也觉得心里的幸福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楼静空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在洛淼与昀城之间来回，在一年之后，他又同时多了两位妹妹。
　　楼毓将苏湛最小的徒弟季韶收为养女，因这女孩的神似澹台净，皇帝早早边定了郡主的名号。
　　而念衣同时也诞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楼秋寒。
　　夫妻两人年前的戏言，慢慢都成了真，再加之楼毓的宝贝徒弟长公主郁承璟时常将洛淼搅和得鸡犬不宁，故而楼毓的生活其实也不平淡。
　　当念衣束着白绫教导季韶与秋寒的时候，楼毓则拎着儿子去演武场练马步，郁承璟蹲在一旁看热闹，偶尔被楼毓呵斥几句也极为不以为然。
　　当他与苏湛再度回首之时，宁岚正抱着苏循笑靥温柔，念衣轻轻擦去儿子手心里的污泥。
　　苏湛只对他说了一句：“小净过得很好。”
　　楼毓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远处的念衣身上，清秀温和的女子正与儿子嬉闹，发丝略略乱着，白皙的面颊上也溅上了泥汁，她却浑然不觉，只扶着儿子的手，笑得平静而安宁。
　　楼毓忽地笑了：“那早已不是我执著的人。”他慢慢道，“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照顾更值得我去照顾的人。”
　　苏湛蓦然了悟，只拍了拍他的肩不语。对望中，两人只觉当年的战火纷飞如此遥远，献衣怒马的少年生涯，也随着年华慢慢过去，谁又会记得，在连昌拨弦歌唱的少年琴师，以及挑着银枪血战于千辞的年轻王爷。
　　念衣抬首，见楼毓立在门前与苏湛说笑，她慢慢起身，由楼静空与苏循自顾玩去，向楼毓走去，边走边笑：“在说什么呢？”
　　楼毓的目光温柔地转过来，只携了她的手，道：“没什么，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