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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痛楚与恬谧的宝石 ...

  •   卡洛塔正准备如往常一般在黎明时分前往纺织工厂劳作,病榻上的母亲反常地喊住了她。
      屋外是一片雾蒙蒙的天气,灰白的天空看不清云的形状。好似要故意为难她们一般,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她的父亲仍彻夜未归,母亲孤零零地侧卧在木板床上。为这个没落的家庭带回微不足道的薪水的唯有年幼的女孩一人而已。
      长久的病痛与遭受的暴力令塞西利娅伤痕累累,但她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光此一件事就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尽管如此,女人还是撑起身子,她的手指抚过地上的砖块,就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良久,她终于扒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里面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它的表面有被人擦拭过的痕迹,但仍旧沾有些许灰土,如同得以重见天日的宝藏。
      女人把这个盒子交给了站在床边的女孩。
      卡洛塔这才意识到,她枯槁的手竟强而有力。她紧紧地捉住了女孩的小手,颤抖着打开了盒子。
      “这本该就是你的东西。带上它,赶快到南方去,”女人一边念叨着,竟露出了些怀念的神情,“对……对,去找马提诺先生——就是那个有名的生意人。”
      女孩并不理解为什么妈妈要让她独自离开家乡。是因为自己不听话吗?或者只因为她是个女孩,不能像男孩那样赚到更多的钱。
      卡洛塔想,今天起她会更加卖力地在纺织厂干活,即便她不喜欢那里呛人的棉絮,也很害怕那个颐指气使的“头儿”,她总有一天能攒够钱治好妈妈的病,让这个家回到原本的温馨与幸福。
      但女孩最终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她一直都会听塞西莉娅的话,她坚信母亲的决定会让她们都拥有更明亮的未来,到那时她自然会回归恢复健康的妈妈身边。
      她收拾好行当向母亲道别,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微笑着抚平她蓬乱的头发,为她整理翘起的衣襟,又拿来一条披风将她瘦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最后用那双饱含眷恋的双目为她送行。

      卡洛塔凝视着手中的项链,紫水晶吊坠在夜色的映衬下,光泽如红酒般醇厚浓郁。
      遥远的回忆悉数在寂寥的夜里趁虚而入。
      面前是卧床的母亲,她像是失去阳光和养料的鲜花,长期的操劳使她漂亮的亚麻色长发黯淡干枯,瘦弱的身躯仿佛就要消逝在破碎的晓光之中。
      如今想要回想起阔别已久的母亲的面容异常困难,卡洛塔仍清晰地记得属于她的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
      可现在她渐渐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也许是贪恋南方的温暖,抑或是不愿再回忆过往。
      忽然阁楼的小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卡洛塔不得已从回忆里脱身,慌忙拿布随便一裹盒子,把它塞回到原处。
      她揉了揉因长时间冥思酸胀无比的太阳穴,挪动身子下床,顺便将过于宽松的衣服往上提了提。点上一旁的煤油灯,接着打开了一条门缝,拎着灯凑近。
      “亲爱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卡洛塔看见门外比她矮了一截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她想着把门开大些,于是伸出右脚把堆在门口成堆的杂志报刊往边上推了推:“瞧瞧现在都已经几点了,连大街上的醉鬼都已经呼噜震天响了,难道马提诺太太没有说过现在是睡觉的时间?”
      “我之前来过好几次,可是敲了门都没有反应,”劳拉的声音有些委屈,“请问,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亲爱的,这里又脏又破,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卡洛塔靠着门框试图劝导她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外头又黑又暗,也没有人陪我。”棕发的小女孩仍旧杵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转身的迹象,她甚至模仿卡洛塔的语句小小地反驳了一下。
      劝导无果。卡洛塔默默叹了口气,她完全拿这个缠人的小姑娘没有办法,但又有些于心不忍她一直站在狭窄的楼梯口。
      “我该祈祷你的母亲不会在半夜偶然发现她的小女儿不翼而飞,”披散着头发的女孩一边按下不太好使的门把手朝里借力狠狠拉了几下,语气也随之加重了许多,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惊动所有熟睡的大人们,最后在阁楼发现那里窘迫地挤着两个不睡觉的小鬼。”
      “——然后我就得遭殃了。”门像是赌气一般卡在了地板的突起上纹丝不动,就像卡洛塔此时郁结的心情。她的黑发顺势从肩膀滑落,垂到了胸前。
      “或者说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也许等待着我的就是翻倍的工作——我可不想一整天都埋在成堆的脏衣服里。”
      “唔……”有着天然卷蓬松头发的女孩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焦急地尝试着提出可行的建议,“那请务必让我来帮您,不论是洗还是晾干任您差遣!所以求您了,亲爱的姐姐,就一会儿,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进来吧!今天一整天大人们都忙得团团转,再不和人说说话,我想我就要憋死了。”
      卡洛塔无意发现劳拉在跟她对话的间隙里接连换了三次拿着提灯的手,应该是提手有些发烫了。
      看样子她真的在外面待了很久了,卡洛塔这样想着,于是便接过劳拉手中的煤油灯,顺带往一旁侧了侧身子,“好了,请进来吧,亲爱的小姐。”
      “但是!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卡洛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谁都不想被发现了,对吧?”
      劳拉欢欣雀跃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立马紧张地用双手捂住了嘴巴,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卡洛塔满意地看着她踮着脚悄悄地钻进阁楼,将提灯挂上墙,打算把门合上。只是她拍了几下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老化的门板,它仍旧死死地卡在那里动都不动。
      “……这该死的破门。”
      她不禁咒骂了一句,发狠对着门踢了一脚。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它终于嵌进了看起来不那么适配的门框。
      “门在哀嚎……或许可以对它温柔一些,它看起来很可怜,不是吗?”劳拉抱着床上的毯子裹起大半个身子。
      “劳驾您换掉这个奇怪的形容,门并不会自己开口说话。”
      卡洛塔纠正道,一边也揣起被子坐到床上,阁楼并不富余的空间已经被两人挤得满满当当,劳拉趁机靠上她的肩膀,埋在被子里的小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上个礼拜过得怎么样呀,亲爱的卡洛塔小姐。”
      她挤挤眼,夸张地学着洗衣房讨论八卦的女人们的语气,“和那位红色头发的先生——”
      卡洛塔似乎听到了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的清脆声音。她现在非常后悔放好奇心旺盛的劳拉进来,而这种行为并不亚于引火烧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有没有送花给你?”劳拉晃动床边缘垂着的双腿,看起来很是激动,嘴上还喋喋不休道,“如果绅士想要追求一位姑娘的话,那么他就会送给她礼物,美丽的鲜花当然是最棒的选择!”
      “完全没有这回事,”卡洛塔差点被自己呛到,吞下口水后还不忘补充道,“不论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点。”
      “还有这是谁说的?”
      “住在隔壁的卢卡哥哥,每天都会偷偷地摘自家阳台上种的玫瑰花献给格雷西小姐。为此没少被阿雷桑德拉婶婶拎着耳朵挨骂呢,”劳拉托着下巴,骄傲地跟卡洛塔细数她的发现,“当然后来他就改为从花店买花,因为阳台上早就已经光秃秃的了。”
      “你观察得未免太仔细了点……不,这当然不是褒奖,”卡洛塔撇了眼一旁得意的劳拉,“我是说,或许雷吉纳留给你的作业太少了。”
      看到她变了脸色,卡洛塔收起了替家庭教师给她新布置些运算练习的想法,却不想劳拉扁扁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可是他不仅把你背到医生那儿,送你回来之后还跟妈妈嘱咐了许多,尽管他可能只是代医生传话。再怎么说,这似乎都太过‘关心’了!”
      “哦,亲爱的,难道在你生病的时候,马提诺太太没有这样照顾过你吗?”卡洛塔眼都不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模样。
      “这下想明白了吗,劳拉小姐?”
      不出所料,她的眼中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内心似乎在作艰难的斗争。一方面她觉得卡洛塔说得确实有道理,另一方面,或许是出于一个女孩的灵敏直觉——她觉得他们可不简单。瞧,隔壁的邻居家的小儿子,就是这样促成了一段良缘的。
      “不是说就一会儿吗,一会儿已经到了,”卡洛塔趁机打断了她的思量,起身分了些灯油到劳拉带来的煤油里,并下了逐客令,“魔法已经消失得一丁点都不剩了,亲爱的劳拉小姐。”
      “好吧……”劳拉接过重新点亮的灯,恋恋不舍地滑下床,蹬上鞋子。
      “最后再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劳拉从门后探出头,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眼中似乎能看到星星一般的闪光,“今晚好像有很漂亮的烟火——我看得很清楚!就在刚才我站在门口的时候,从窗口瞄到了光——那绝对不是路灯,喏,就像炉子里刚点上的火那样。”
      卡洛塔撇了眼百叶窗的缝隙,外面是无尽的黑夜,沉寂且深不见底。
      她并不怀疑劳拉说的话。或许刚才的确有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只不过自己想得太过入神,恰巧没有看到而已。
      可令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是,那天际的火光并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化作了一场空前的灾难,如风暴般无情地向这个宁静平和的海边小镇席卷而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痛楚与恬谧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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