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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八月与燃烧的夏草 ...

  •   阁楼的门外传来几下轻悠悠的敲门声。
      黑发少女闻声倏地挺起身子,发现她明明刚才还在看书,却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笔杆也滚到了书桌的一角。
      由于八月节即将来临,被火球般的艳阳炙烤得一干二净的干劲全然复苏,镇上的人们生活的动力全都不约而同指向一个目标,那便是从八月初开始,一直持续将近整个月的节庆和祭典。
      住在隔壁的阿雷桑德拉婶婶家里的小儿子卢卡年纪正值十八。也许是受到高涨的欢快氛围的影响,这个精力充沛的青年开始享受爱情的芬芳。
      就在近些天,他借着浪漫的夏夜,跑到隔了一条街的心仪的姑娘家楼下唱起小夜曲,歌声热情洋溢又充满柔情蜜意,惹得在阳台上的格雷西难为情地躲进了纱帘。第一夜,含羞的少女并没有垂青这个满腔热忱的小伙子。毋庸置疑的是,少女的欲迎还拒宛如恰到好处的微风,令他心中的小火苗愈演愈烈。接连几天趁月色,卢卡带上一众好兄弟、乐器和板凳锲而不舍地坐在路中间弹唱起西西里的民歌。直到某一天清晨,早起的老桑德拉惊讶地发现儿子的衬衫扣眼里竟插着一朵还未萎蔫的小花。
      纵使当事人陶醉在伊甸园里无法自拔,对于兴致不高的卡洛塔来说这就是一场浩劫。等到最初的夜晚的新鲜劲一过,没日没夜的喧嚣吵得她整夜无法入睡,导致她在白天总是头疼欲裂。好在节日将至,她从马提诺夫人这儿得到不少假期,不似其他的姑娘们在难能可贵的闲暇中欢天喜地地跑到集市挑选新衣服和头饰,她选择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好好休息一番。然而天不尽遂人意,她的休眠计划常常受到打搅——有时是从外面街上传来的激动的欢呼,有时是楼下的妇人们唤她去帮忙布置客厅,还有譬如今天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卡洛塔拍拍脸颊甩掉困意,一边疑惑着是谁要找自己。她的小阁楼距离下面的房间只有半截楼梯的高度,通常来说只需对着楼上喊一嗓子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费事地爬楼梯到门前敲门。
      因而她略带防备地整了整衣装,将胸前的褶皱捋平,准备接见这位“没有经验的稀客”。
      她使了些力道拉开这扇老旧的门板,这一幕仿佛令她回到两个月前她敲开G的家门时的场景,只不过这次他们对换了位置。
      G的来访并未令卡洛塔感到过多的诧异,但她还是睁大眼睛,被施了咒语一般杵在门口一动不动,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垂落到身侧。直到楼下的动静打破沉默,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听起来近乎斥责的话:“两个月里你就去干了这件事?”
      其实早在上个月他就跑到店里在脸上文了刺青,幸亏恢复得很快,现在结痂脱落,愈合后的创口长出柔嫩的新生皮肤,已经几乎看不出红肿了。
      不过他没有这么说。
      “我还以为玛兰娜已经跟你说了。”
      卡洛塔扁了扁嘴,不说话了。毕竟她次次都派玛兰娜出去对接,外人看来明摆着就是在生闷气。
      G盯着缄口的少女看了一会,果断打破沉默:“算了,这不重要。”
      “我来这里的第一件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袋,“是来把这个还给你。”
      卡洛塔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正是那天她单方面抵押在医生家里的项链。
      G直接解答了她的疑惑:“那个东洋医生家的女儿来找过我,说务必替她把这个交到你的手里。”
      “第二件事,”他吸了一口气,“是来向你道歉。那天是我不好,我也反省过了。”
      “我早就不生气了。但是我后来转念一想,如果你把送过来的那些食物都浪费了的话,我还是觉得很生气,你得跟太太们道歉。”
      尽管屋子里比外面凉快许多,G的额角还是没来由地滚落一滴汗珠。他真觉得卡洛塔有时较真到可怕的地步,这时跟她斗劲就是在自讨苦吃。
      “好吧。我发誓我没有浪费一丁点食物,更没有把你特意送来的药膏给丢了。”虽然听起来有些刻意,好歹她不再揪着这点不放了。
      “最后一件事……”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忽然从窗口飘进一阵闹哄哄的喝彩打断了他。
      卡洛塔皱起眉:“外面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圣迹剧开演了,”G对他打小生活的地方知根知底,不用多想就得出了结论,“就在卡塔拉尼广场。”
      “卡塔拉尼广场……”听闻这个近在咫尺的地点,卡洛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才想起手上还捏着无处安放的项链,便开始单手捣鼓起它的扣环。
      或许是因为阁楼的光线昏暗,她试了半天也没能扣上卡扣,遂一把拉下绕在手腕的链绳宣告放弃。
      “我还不太习惯过于热闹的氛围。”她补上一句,就好像外面扎堆的人群是让她感到愠恼的根源。
      G朝她摊开掌心,卡洛塔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不过还是将信将疑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
      “我估计祭典一直到大晚上都不会消停。除了演剧还有游行,唱着圣歌的队伍绕广场一周,最后会到山顶的圣母堂去,”他一边帮她绕上手绳,一边给出建议,“所以,如果你不想听,那么最好不要待在这里。”
      他的动作伴随着语毕完美收官。
      卡洛塔瞧了瞧自己的手腕,显然她对此非常满意。
      “谢谢。”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墨水又没洗干净。”G指了指她的左手。
      卡洛塔瞅了眼食指上青黑色的墨迹,缩起五指握成拳,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确没少因为把墨水蹭到干净的衣服上的事而挨骂,后来她就给自己戴上一条三角领巾,像水手那样在胸口系个结,用于时不时抹掉多余的墨水。
      “你刚才讲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不说的话我就走了。”她威胁道,佯装要推门离去。
      “等等,”G立刻缴械投降,“你要去哪?”
      “找个清静的地方。”
      “可别像上次那样绕了大圈子才找到回家的路,”红发少年无奈地扶额,“要么我跟你一起去。”
      “广场上灯火通明,就算跑到世界的尽头我也认得出,”卡洛塔双手抱胸,绝口不提自己经常走错路的事实,“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活地图’在吗,你说是吧,加特林先生?”
      见对方抿紧唇不语,她挑眉狡黠地看向G:“所以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指这个?”
      “好吧,我承认,”他抓了把头发,“因为我也嫌吵。十几年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两人一拍即合,结果出发时就迎面撞上游行的队伍。
      身穿华衣的教士们在前,后面跟随蒙着白色面纱的修女们,她们手持烛台和圣像,火焰在每个人的手中随着步伐的起伏跃动。陆续有教徒加入这条松散却规整的队列,他们同样虔诚且欢愉地唱着歌,歌声逐渐汇聚成一挂瀑布从天而降,如壁垒般隔绝了外界的杂音。
      卡洛塔很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她的声音被无情地淹没在歌声的洪流里,无奈之下她伸出手向G比划。
      “现在该往哪里走?”她合起指尖上下晃动,并做出疑问的表情。
      “总之先离开这里,”G竖起食指和大拇指横着摆了摆,“跟紧我,别走丢了。”
      他敏锐地发现一个人少的突破口,于是便马上回过头向少女挥手示意,她眨了眨眼加快步伐跟上。待他们好容易冲破人墙,薄暮已经为熙攘的大街点染上一层柔暖的色彩。
      卡洛塔靠在一堵矮墙边歇脚,她着实低估了街头的居民所拥有的激情与狂热。前两年,她被马提诺一家拉到了剧院为演员们打下手,接连一周根本顾不上外面发生的事,也算是勉强逃过一劫。这样想着,她便连说话的力气都抽光了,只能有气无力地继续朝G打手势。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这样问。
      “还没……这就已经到饭点了吗。”G嘀咕道。他瞅了眼渐暗的天色,橙红色的晚霞如同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不一会儿,路边的商贩就接二连三摆出各自的摊位,油脂的飘香在街头四溢,勾起饿了半天的行人们的食欲。
      这不妨是个好提议。
      G带着她来到了最地道的市集,他很清楚哪边的摊位既美味又实惠,并且受到当地人的青睐。
      在琳琅满目的商铺之中少女一下就选定一家特色海鲜烧烤店。好巧不巧,在烤炉前手舞足蹈的摊主正是G的老熟人罗伯特。
      名为罗伯特的青年顶着一茬像稻草一样的黄褐色短发,坎肩马甲下漏出泛黄的衬衣,想必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油烟熏炙。
      他趁着给烤串翻面的空隙里瞧见了从不远处踱来的G,连忙挥舞着双臂招呼他过来,没想到对方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尔后他的注意力就转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铁盘上海鲜的少女。
      小伙子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手指收拢放到嘴边,吹了记响亮的口哨。
      “唷,不赖嘛。”罗伯特朝G挤挤眼睛。
      G面无表情地伸出揣在裤兜里的手,向站在里面的小伙子砸了几个硬币过去,被对方嬉皮笑脸地一把接住。
      “多谢惠顾——”
      罗伯特摊开手心点了点硬币的个数,手一甩丢进储钱的罐子里,随后热情地探向学着熟客点餐的少女。卡洛塔把挑选好的海鲜装在托盘里,递给一刻不停地忙活的青年,另一只手伸手摸向腰包,却被眼尖的摊主发现,大惊小怪地制止她的举动。
      “不不,用不着。已经付过了。”青年挑了挑下巴直指她的身后。
      少女顺着他的视线猛地回头,冷不丁撇到了G和他脸上盘踞的刺青。她吓了一跳,对他言之不预的举动颇为不满。
      像是洞穿了女孩的心思,罗伯特咧开嘴大笑,顺带向她介绍起各种口味的蘸料和酱汁,缓解了那一瞬的尴尬。
      “给,阿尔丰咗家特制烤海鲈。”
      烤鱼离了铁板的高温仍在滋滋作响,她从青年手里接过食物,香喷喷的热气腾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虽说有那么多种调料,但所谓简单的才是最好的,”他满意地看着少女尝试着细嚼了一口,“只用海盐和橄榄油烤制,是最纯正的地中海风味。”
      “别给你丢人现眼的调配手艺找借口,”G在后头轻哼一声,不留情面地拆台,“你老爹听见这话还不得狠狠抽你一顿。”
      “还是老样子,嘴上不饶人。”他讪笑一声,给新出炉的烤鱼撒上茴香和罗勒,捏着竹签往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女的方向送了送:“特别附送给这位小姐。”
      “……多谢。”转眼间,她的手上就多出了许多不同做法的烤串,一时间令她有些无从下口。这恰恰体现了当地人热切淳朴的心,罗伯特看到这一幕,终于心满意足地凑近G的耳边:“今年怎么不见乔托了?你俩以前不是老是混在一起么。”
      “还是说……”青年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朝他挤眉弄眼,当然没等他说完就被G不耐烦地打断。
      “瞎说什么,明明是那家伙先放我鸽子的。”
      “时间不早了,你要去那里的话就该抓紧了。”罗伯特没有继续开他的玩笑,岔开了话题。出于对庆典活动的熟知,他不用多想便猜到了G的计划并善意地提醒道。
      G转身又让隔壁披萨摊的小伙子包了两块烤得金灿灿的奶酪披萨打算带在路上,随后就离开了集市。卡洛塔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决完手头丰盛的食物,掏出手帕擦拭嘴角沾上的油。
      “好吃吗?”他扭过头看了眼卡洛塔。
      她叠起她的手帕收进挎包里。短暂的沉默给了她时间去思索该如何评价别人花心思做出的佳肴,尽管这根本无需苦心积虑地琢磨。
      “这是我迄今吃过最美味的食物。”G显然没料到她会给予一个普普通通的街头小吃至高的评价,他扭头注视身后慢了一步的少女。她低着头,渐起的风打乱她的前发,让他看不清那双传递情感的绿宝石般的双眸。
      “但我尝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我感到很抱歉。这确实很糟糕,尤其对于一个用心为客人服务的厨师而言,他们应当收获更加真诚的赞美。”
      “如果你对着罗伯特说这句话,他准会高兴得跳起来。”他没有理会少女言语中的自嘲,只是确切地告诉她,有人会因她的心意而感到由衷的自豪和喜悦。
      不知不觉,他们走出热闹的城区,形似书脊一般藏在麦茬里的小径出现在他们的脚下,晒得焦黄的土地顺着道路向两侧延展开来。
      卡洛塔四处张望着一望无垠的麦田,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扁舟,被扔进了看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海。夏日的傍晚仿若与明艳的白昼依依惜别,总是不忍离去。她抬起下颌望向遥远的天际,高高低低的草尖轻挠着那颗滚烫的落日,预示着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沉进地里。这不禁让她联想到沙漏。明知时光的流逝不随人意变化,她现在仍希望玻璃罩里的沙砾能落得更慢些,就像不忍离去的黄昏将火红的泪洒在田野里,让繁盛的夏草燃起狂焰为它作最后的送行。
      G下意识以为她在顾虑周边的治安和对黑暗天成的惧怕:“我们不会走得太远,这里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换做我一个人过来,我一定找不到方向。”她发出感叹的声音,俨然将自己说过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G懒得去管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至少现在他们能够安然度过宁静的几个小时。
      穿越那片田野,一块视野开阔的缓坡映入视野。他们在铺着柔软青草的坡路上随意地席地而坐,感觉就像垫着华贵皮草的安乐椅一样舒适。G屡次在烦躁的时候独自跑到这里,而他的实践的确颇有成效,景色将疲劳和烦躁一扫而空,少女欢欣的神情再度证实了这点。
      她将视线投向远方,越过悬崖的是向下凹陷的深渊,地中海宛若杯底的彩釉,村镇家宅皆错落有致地嵌在山丘之间,与他们所在的草地相隔盈盈一水。
      “真好啊,这里没有雾,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少女干脆躺倒在草坪里,若有若无的微风让她放松地眯起眼睛。
      “在西西里的夏天,除了海面上几乎不可能看得到雾。”G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对于从小生活在这座岛屿的他来说显然是常识。
      怀表里的指针一刻不停地转动,在海天交际的地方,太阳也像是被蒙了层雾,隐没的光辉如余烬里挣扎的火星子,叫人看不真切。
      昏暗的天色令对面背光的山丘变成了黑漆漆的剪影。在光线的衬托下,那条由火光汇集的长龙愈发清晰明了,正慢腾腾地向着山顶挪动,忽明忽暗的光点勾勒出山路蜿蜒的形状。
      她恍然明白那正是下午碰到的游行队列:“原来他和你说的是这个,你早就知道这里能看得更清楚吗?”
      “我只知道他们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因为以前乔托总喜欢跟着跑,有那么几次我也和他一块去了,”他坦诚道,“不过当你处在队伍里时,火把还有蜡烛看起来就和平常家里点的没什么两样。”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这里和北方不一样’吗?”卡洛塔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出现在清爽的晚风里。
      G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不,我没有谴责的意思。”她摇摇头,平静地目视前方。
      G侧过头静静注视着少女,即便他只能通过想象揣测对方的神情。
      “在来到墨西拿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都一样。后来当我来到了这里,我看到人们穿着满是补丁的外套、洗得褪色的衬衫还有破破烂烂的靴子,一切都对得上那些刻板的印象,”晚间骤降的气温带来的凉意让她吸吸鼻子,暂且停了一会,“可他们外套上松垮的口袋绝不会令孩子们空手而归,就是这样的地方,让我忍不住想为它做些什么。”
      “在北方,只要到了清晨和傍晚,城市的街道、山川还有河流就会淹没在浓重的白雾里,什么都看不清。你要走近了藏在里头的东西才会蹦出来。有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就会撞上前面的人。”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透过迷雾看清一些未曾见过的风景。”她向G所在的方向看去,意外与他的视线相撞,她一顿,随即莞尔。
      G忆起几年前他第一次在镇上见到卡洛塔时,他目睹她将那块到嘴的白面包拱手让人。这不能保证那些乞者以后也会得到足以果腹的食物,很可能还会令她白白牺牲一顿晚餐,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而那个女孩眼底透出的欢欣也不会是假的。卡洛塔为女孩带来的就像是一簇盛夏明媚的阳光,打破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封存的回忆将会帮助她渡过艰难的时光。
      他会竭尽全力守护她所描绘的南方,G暗自下定决心。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唐突地冒出来的想法究竟是出于对她的愧疚,还是一直以来隐匿于心底的夙愿。至少从那一刻起,他不愿再看到人们瞳孔里耀眼的希望被夺去。
      “你还想回去吗?我是说,回你的故乡。”不知为何,G竟忍不住追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感到一点不对劲,这样的问题显然有些刻意。因而为了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落寞,他勉强生硬地补上一句自认为风趣的玩笑:“毕竟那儿不会让你穿洗得褪色的衣服还得自己打补丁。”
      卡洛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应答倒显得诚实,甚至算得上是笨拙:“我也不知道……”
      算不上是肯定的回答令G松了一口气。
      “或许得等到我做好准备的时候。”沉默半晌,她慢慢阖上双眼,低哑的声音溶解在带着点泥土气息的微风中。
      远处从钟楼飘来的肃穆的钟声提醒着G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他注意到火把的光在山巅聚集,犹如夜空最明亮的一颗星。这说明祭祀人群的长龙已经抵达圣母堂,当日的晚祷即将落下帷幕。
      红发少年用胳膊撑着草地坐起身,在一旁的少女似乎陷入了熟睡,一动也不动。
      G想要喊醒她,可当他凑近时,卡洛塔平静的脸庞让他伸出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
      她的呼吸有些紊乱,那一定是过度劳累的后果。G不难想象出她们平时干的活不比男人少,因为在他每次经过洗衣房时里面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好些时候女工们连饭也顾不上吃。
      趁着节日多休息会吧,他一边想着,拉开距离坐回原来的位置。
      接着,G划了一根火柴,为提灯的灯芯点上火。
      他的本意是想为回程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一举动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瞥见不自然的潮红爬满少女白皙的脸庞,她的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就和那个时候的安东尼奥一模一样。G赶忙将煤油灯提到她的脸旁,让灯光点亮她的面容,这回他更加确信她的病态不是眼花所致。
      G的动作几乎快于意念先一步将她的身子托到背后,他明白现在必须将卡洛塔送去医生那里刻不容缓,所以他尽可能快速地奔驰,就算土地里凸起的麦茬剐蹭着他的脚踝飞似的掠过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一路上G忆起了很多往事,这其中就包括一次严重的肺炎夺走了他年幼的弟弟安东尼奥的生命,自此他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在那之后,他便拒绝让外人称呼他的本名,渐渐地也就没人会再提起那个名字,而从前那个生活并不宽裕却会为亲人付出一切的那个少年也消失在尘封的记忆里。
      少女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许是因为颠簸的不适,她不安地收紧了双臂,嘴里轻声的呜咽轻而易举地传进了他的耳蜗。好一会儿,G才从断断续续的音节里拼凑出完整的语句。
      “……对不起,妈妈。”
      “我不该一个人逃跑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八月与燃烧的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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